当我们思想受苦的主耶稣的时候，我们常能想到的就是《以赛亚书》中描述的那段熟悉的经文：“他被欺压，在受苦的时候却不开口。他像羊羔被牵到宰杀之地，又像羊在剪毛的人手下无声，他也是这样不开口”（赛五十三7））。主耶稣也的确如此，就像上一个主日我们已经和大家分享过的，无论是面对在大祭司该亚法家里打他的人，还是在彼拉多的衙门里面捉弄羞辱他的士兵，以及当他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听到群众、祭司、长老、士兵、同钉的强盗等人的讥诮，他都一言不发。因此我们也当常效法主的榜样，在面对欺压和苦待的时候也常常默不作声。

       但是，主耶稣并非是没有说话，只是他没有去反击这些羞辱。四卷福音书记载他在十字架上从巳初（上午九点）到申初（下午三点）这六个小时中，共说了七句话。这七句话是主耶稣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所说的最后的话语，每一句都值得我们去深思默想。这七句话当中的第一句就是路加在这里所记载的：“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知道”。让我们今天就先来思想这七言中的第一句话。

       在极大的痛苦和羞辱中，主耶稣在十架上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为那些钉他十字架的人来祷告。在人们看来，这些人都是凶手，他们所做的是这个世界上极为凶残丑恶的事情，因为他们竟然将神的儿子、无罪的羔羊、人类的救主钉在了最为羞耻和痛苦的刑具上。可能在人看来这些人的罪都是无可赦免的，但是主耶稣竟然为他们祈求，祈求父来赦免他们。从世人的角度来看，这句话让人极其意外，这让我们看到主耶稣里面不但没有任何一点的仇恨、不满，而且还充满了恩慈和怜悯。

       何以能如此？乃是因为他认识父，他知道他们所不知道的，他为有罪的人而来，来向他们见证真理，他为此而生（约十八37）。这是一幅充满了奇异张力的景象：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为那些钉自己十架的人祷告！他们定了耶稣的罪，耶稣却说“父啊，赦免他们”。当主耶稣在这里说“父啊，赦免他们”的时候，十架下的人们应该都听到了。我们不清楚这些人听到这句话之后心里的感受和想法，但我想，主耶稣这话对在场每一个人的内心都产生了震动，这句话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和经验。

       对于群众和公会的长老、祭司长们来说，耶稣的这个祷告其实可以看作是他对这些讥诮侮辱的回应。这些人讥诮他说：“你救得了别人却不能救自己。”主耶稣却为他们祷告“父啊，赦免他们”。他们可能根本想不到这个被他们送上刑场、被他们钉在十字架上之后还接着讥诮嘲讽的人，竟然会为他们来祷告。这就是上帝那令人吃惊的智慧，像使徒保罗所说：“深哉，神丰富的智慧和知识。他的判断，何其难测，他的踪迹，何其难寻，谁知道主的心？谁作过他的谋士呢？”（罗十四33-34）。在他们的预期中，这个人要么哑口无言地默然忍受，要么怒气十足以口舌反击，或者至少也要以仇恨的目光来发泄一下，或许他们正期待看到这个人绝望、愤怒、仇恨的眼神，或许也在等待其他的某种回击，因为若耶稣这么做了，正表明了他的失败和他们的得胜。他们可能什么反应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有想到被钉在十字架上这位耶稣竟然温柔怜悯地为他们的罪得赦免来祷告。在这些讥诮耶稣的人中，他们所讥诮的“你救得了别人”中的“别人”看来是不包括他们自己的，他们以为耶稣要来拯救的是那些同情耶稣的、三年之久跟随耶稣的人，他们不觉得耶稣要救的人中有自己，当然他们也就根本不认为这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能救得了谁。对于那些在十字架下的罗马士兵们来说，这句话同样超越了他们过往所有的行刑经验，他们可能见过恐惧的、见过坦然无惧的、见过口出污言的、见过不发一言的，但是，他们从未见过为他们这些行刑者代祷的。就像彼得所说的那样“他被骂不还口，受害不说威吓的话，只将自己交托那按公义审判人的主”（彼前二23）。

       所以，当他们听到耶稣向神祷告说“父啊，赦免他们”的时候，他们可能愕然、诧异、震惊、茫然、不安等等。圣经没有记载他们的反应，这反倒让我们可以有很多想象的空间。或许路加后面的记载让我们有一点推测的线索——主耶稣断气之后，路加记载说“聚集观看的众人，见了这所成的事，都捶着胸回去了”（路二十三48）。 从围观讥诮到捶着胸回去，这之间显然是发生了一些令人深思的变化，不知道这些捶胸之人中是否包括那些文士、长老和祭司长们，但至少有罗马的兵丁，因为有一个百夫长看见所成的事，就归荣耀给神说，这真是个义人（路二十三47）。

       主耶稣说“父啊，赦免他们”，后面说“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知道”，既然用因为这个词就表明这是一个可以为他们祷告的原因。这样一群人，有被愚弄的百姓，有假冒为善冷酷狡诈的宗教领袖，有屈枉是非的官员，这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竟然为赦免他们的祷告找出了一条理由。而且，主耶稣的祷告中没有说：理解他们的难处，也知道他们的迫不得已，尤其是彼拉多和罗马士兵们；却是说：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

       一般人面对伤害自己的人不要说为他们祷告了，不恨不咒诅对方就不错了，即使祷告也可能是祈求上帝的公义显明出来。即便对方在行为上有所取，也会因着他们的恶行而被忽视或者被我们扭曲为他们的恶意，我们恨一个人，就会对一个人完全抹杀，看这个人没有任何的可为之祷告之处。主耶稣竟然为给这些人的祷告提出了理由——公会和群众以及罗马士兵等人，即使犯下了致死基督的罪，也仍能让主将无知作为为他们祷告的理由。其实，这是主耶稣站在一个中保地位上为罪人的代求，或者说，在父神面前为罪人的辩护。主耶稣其实是在对父神祷告说，这些人并不是出于对天父独生儿子的特别恨恶，而是因为自身的罪，他们讥诮的话正说明，他们不认识耶稣是基督，是永生神的儿子。正如主自己所说的：“他们这样行，是因未曾认识父，也未曾认识我”（约十六3）。使徒彼得后来在对耶路撒冷的众人讲道的时候也曾说：“弟兄们，我晓得你们作这事，是出于不知，你们的官长也是如此”（徒三17）。这些人就像是一开始热心逼迫教会的保罗似的，以为是在事奉神，其实却是在逼迫神的教会，所以保罗说：“我可以证明，他们是向神有热心，却不是按着真知识”（罗十2），“我从前是亵渎神的、逼迫人的、辱慢人的，然而我还蒙了怜悯，因为我是不信不明白的时候做的”（提前一13）。无知可以让人性当中的恶不被限制地放大出来，会被撒旦所利用；无知会带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反对和仇恨。无知导致他们真诚地去做恶，还以为自己是无辜的。无知带来狭隘，带来偏颇，带来人性中恶的放纵，无知带来自大和蒙蔽。因此，人的无知容易导致人犯下极大的罪行。当然，一个人的罪责不会因为自己不知晓而免除，不因为触犯了自己不知道的刑律，就不受到惩戒。只是，人们的无知却为得赦免、蒙怜悯带来一个祷告的机会。

       在基督的眼中，这些人需要的是怜悯，这是一群在黑暗中挣扎的可怜之人！也就是说，他们实际所犯的罪，和他们所以为的后果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主耶稣关心他们的可怜境况过于关心自己的被得罪。这就如同一个人在怒气中拿起邻居家的一只无价之古董瓷器摔得粉碎，却以为自己只是打碎了一只普通的瓷碗，邻居家的人知道这被摔碎瓷器的价值，因此他们所关心的重点就不是这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就不是去指责他的易怒、去指责他的不能自制，而是更关心他的无知导致的这巨大的、可怕的、无法赔付的严重后果该怎么办？这时，这个邻居的儿子，对这个被自己的私欲和怒气所控制的人，更多的是可怜、怜悯，这人该如何面对这后果呢？幸好这邻居一家都是良善宽容的，家主看重这些无知的灵魂，就动了慈心（太十八27），更有家主的儿子为他们向家主祈求，表示自己愿意来出代价，替他们偿还。

       他们以为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是一个可怜之人，岂不知他们因为钉耶稣在十字架上才成为需要极大怜悯的人。主耶稣的代求，正是这一至高怜悯的表达。因此，这是一个极其伟大的祷告，因为最大的怜悯来自最大的伤害承受者对最大的恶行的赦免。没有人配得这样宝贵的赦免，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得着这样的赦免，而是让我们知道，连这样伤害神儿子的极大之罪，主耶稣都能为他们祈求赦免，还有什么样的罪不能被赦免呢？除非他拒绝基督的赦免，就像犹大一样，他不相信他的罪基督能够赦免，自己判定自己不配得永生。

       这一伟大的祷告，体现出基督救赎工作的独特，也是所有跟随基督之人的信仰特征，就是主耶稣所说的“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太五44）。这是基督信仰独有的一种爱，就是上帝那饶恕之爱，能够面对伤害，胜过仇敌，为那逼迫你的人祷告。这种对仇敌饶恕的上帝之爱，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陌生的爱，基督的饶恕是令世人感到惊奇的事情。因为我们会问“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因此，我们对于这种爱是陌生的，陌生到我们觉得不可思议、不公平、不安全、不可能。

      这个伟大的祷告所表明出来的爱和饶恕也告诉我们何谓真正的赦免。我们的饶恕很多的时候是一种遗忘，或者靠着时间来淡忘，或者靠着空间来远离，饶恕不是心中的遗忘或麻木，似乎内心的伤痛、仇恨消失不见了，只是用一些无奈的放手不予追究掩盖了起来；而是在上帝面前如同主耶稣那样说“主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知道”。赦免的爱不是不恨那么简单，而是愿意他们和我们一样同得福音的好处。我们很难想象一个人会盼望和一个逼迫自己的人成为天上永恒中的邻舍、成为弟兄；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们所知道的，他们不相信的永生，是我们里面已经有的，我们就理当为他们这样来祈求。当然，赦免也不是任由一些对自己的侵犯和伤害随意发生，而是当我们不能够以上帝所量给我们的界限来保护自己，制止罪恶的时候，我们依然需要无条件地以基督的爱和饶恕来超越这些罪恶，让我们的心灵在基督的恩典中被保护。这个伟大的祷告不但告诉我们什么是基督信仰的精神，基督信仰的力量，也告诉我们怎样得着在基督里的真平安，那就是以胜过伤害的能力来饶恕、赦免并去爱他们，这是真正属神的荣耀。

       基督在十字架上的第一句话、第一个祷告没有对那些钉他的人要求上帝的公义，但是他并没有削减半分上帝的公义，他祷告说“父啊，赦免他们”，就是指出他们的有罪，说“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就是指出他们的无知。因为他来就是要成就上帝的公义，他看自己所受的苦，乃是为了这些人的罪而受的，因为他现在所遭受的正是成为他可以如此代求的基础。正是因为他被挂在木头上，他才能为世人代求。因此他才能够对父说：“父啊，赦免他们。”

       司提反在被石头打死的时候也曾效法主说“主啊，不要将这罪归于他们”（徒七60）。

       愿我们跟随基督的脚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