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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精神、北大及其他 / 小普一家

简介: 批判,不是不可以。而是需要建立在理解和爱的基础上,剥去迷惑对方的谎言,帮助对方看到真实的自我,看到他生命真实的价值和意义。

周三下午开董事会,我有一个北大的同学作为我们的董事也参加了会议。我因为他会上的发言内容和方式感到很生气,觉得他把“北大的批判精神”用到这个场合非常不适合。会议结束见到他,我很不客气地跟他说了我的感受。我当时努力心平气和,但其实并没有完全做到。好在Shula和双牧也在场,我们可以在一个很安全的环境下沟通,他非常善于倾听,最后我们都还比较好地理解双方的善意,也承认了各自的问题。

 

但我在路上还是很激动,忍不住开始分析他,开始煞有介事地思考真正的“批判精神”。但是睡觉前,圣灵提醒我,其实我也给了他非常猛烈的批判炮火,这个批判的炮火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停,而他,在我说话的过程中的确给了我恩典。

 

唉,那种感受,真是五味杂陈:又羞愧又感恩。羞愧的是,自己所煞有介事批判的东西,其实也深深地存在于自己的心里;感恩的是,我得到我的这位朋友恩慈的对待,如果换了人,可能又是一场辩不完的论。

 

批判精神

 

我忍不住想:为什么会这样?在我大学的教育中,我都被教导要有独立的思想,不要人云亦云。而独立、思想,似乎就一定需要批判,而这个批判,似乎就是把人的缺点高屋建瓴地指出来,而且批评得越深刻,越鲜明,越显出批评者思想的深刻。

 

若是批判一个行将就木的东西,就很过瘾,但若批判的是人,那是杀伤力极强的东西。我想起之前我们同学之间常常争吵,看似客观的对错是非,其中却包含了很深的投射和情绪,越争越争不出所以然,越争彼此越生气,以至于害怕谈论任何有分歧的问题。这对我的影响很深,记得我写论文的时候,非常痛苦。每写一句话,就能找出十句批判,结果常常是写两句,删一句。再加上自己写论文中实际遇到很大的问题,结果对于别人对我文章的评价常常过于敏感,以至于对于讨论、争论这样的事也很回避。

 

我有一位北大研究生的室友因为不同意另外一位室友的论文,两人发生争吵,结果与她断交。唉,想想,这是在是知识分子之间的自相残杀和自戕。

 

人文主义的教育是独立、自由,好像当我们认同别人的观点,肯定别人的时候,我们就没有了自己。只有当我们可以看到别人的问题和不足的时候,我们才可以成为一个真正有独立思想的人。对此我曾经深以为是,但现在才发现并非如此:发现自己的问题,这是我们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本能,我们的本能就是惧怕,惧怕自己的软弱被发现。因为我们每个人在内心深处(不论我们是否认识神)都知道自己没有达到创造者的靶心,想要竭力掩饰自己的不足,我们的内心对自己的存在价值、意义都非常怀疑乃至恐惧。

 

黄博士的一个比喻说的很好,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小小孩,都在问同一个问题:我可爱吗?我有用吗?这个小小孩非常柔软:他害怕无情的手术刀,害怕劈头一盆冷水。这个小小孩因而发展出非常老练的自我防御技术:可以横眉冷对千夫指,可以对任何反对、批判,毫不留情,毫不动情。但这个小小孩在内心深处依然是个恐惧的小小孩。(后面的阐释是我写的。)

 

难的不是发现问题,而是在所有的问题和废墟上发现生命的意义,看到宇宙的创作者在自己和对方的生命中设计的美好蓝图,并且敏锐地除去一切谎言和干扰,帮助对方看到希望。这样的批判包含着深深的爱,这样的批判会帮助这个小小孩成长,会唤醒一个人全部的爱和努力,去争取,去奋斗。

 

我想起自己曾经被做过很多次存款练习,常常是很胆怯,生怕对方发现不了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肯定的。但是,当对方看见我内心哪怕一点点的善意和努力时,我就觉得我里面沉睡了很久的一个部分突然被唤醒了,我突然对生活有了更多的热情和期待,我对自己有了更多的爱,对周围的人有了更多的善意和信任。

 

批判,不是不可以。而是需要建立在理解和爱的基础上,剥去迷惑对方的谎言,帮助对方看到真实的自我,看到他生命真实的价值和意义。这样的批判可以帮助对方在迷惑的时候看到他在哪里错过了神对其生命的蓝图,并且让他看到实现这个蓝图的可能性。这个批判,是使人清醒,给人力量的,它不是熄灭将残的灯火,折断压伤的芦苇。它呼唤出一个人内在的热情和生命。它带着爱和医治的力量。

 

北大及其他

 

写到这里似乎就写完了,但还是忍不住要继续写一个主题,就是北大。想起我们身上的批判精神,就想起培养和塑造我的北大。但是有很久我不太愿意提起北大。

 

一个原因其实是自己的问题。本来最初是想很骄傲地在别人面前炫耀炫耀,结果发现其实达不到别人心目中对北大人的期待,反倒在很多方面比不上不是北大毕业的。加之在面临环境改变、需要自我调整的时候,非常固执,非常缓慢,有时明知道该怎么做,却忍不住内心还是会觉得很受伤,不被欣赏,那时又悲叹还不如不上北大呢。

 

另一个原因是北大在这个社会的尴尬。北大所倡导的独立的思想、自由的意志、批判的精神好像一个适应不良的怪胎。北大生毕业后或者立刻脱胎换骨,马上融入这个社会;或者完全适应不良,被这个社会拒绝。

 

而北大自己也在虚心接受这个社会的“改造”,磨去棱角,越来越平和,越来越中庸,几乎常常很难让人想起它的独特来了。而每年的高中毕业生中,越来越多的优秀才子开始兴冲冲地奔赴香港、新加坡、美国的高校。提起北大,很难让人产生过去的兴奋和敬重了。

 

倒是不久前的YJ和孔庆东让北大稍微又回到人们的焦点中。YJ去国,孔庆东成了孔叫兽,一个悲剧,一个喜剧。更戏剧化的是,YJ后来还写了一篇极为严厉的文章,要跟孔叫兽断交,并揭露孔叫兽真实的身世,真是让人感觉悲喜交加。

 

孔庆东,那个曾经写《47楼207》的那个非常潇洒、幽默,充满傲物才情而又以边缘化的身份为乐人,当真正成为教授,拥有话语权的时候,却表现出对人最起码的不尊重。YJ,那个非常勇敢、坚决,面对暴力也不轻易放弃的人,却把施在他身上的话语暴力施在了自己的朋友身上。

 

这样说并没有把我自己剔除在外,记得我刚听说YJ批判孔的文章时真是感觉复杂,因为刚刚很奋力地写了一篇同情他的文章,甚至冒着被勤奋的管理员第三次删除的危险。但看到他的新文章,内心深处着实很失望,我里面的想法是:他怎么这样?值得我这么同情吗?我是不是白费力气了?那个老问题又回来了:他的信仰是不是有问题呀?

 

我才发现,其实我内心深处跟YJ的想法非常相似。我不能接受我同情、喜爱或者尊敬的人让我失望,我不能接受别人不按照我的想法去生活,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我会断然否定这个人。就好像我不能接受我北大的那个同学在会上尖锐地批评我们,但从他的角度看,他确有这个权利。我可以不喜欢,但是我可以很好地跟他探讨,而不是跳起来尖锐地批评对方。

 

一场差异和冲突多么容易沦为知识分子的内战的自戕!曾经从Shula那里听到一个说法:转基因文革。虽然文革已经结束了,但是它的各种因素依然在我们心中复活,让我们自义、争吵、不饶恕。我们本来就很有限的自由空间都耗费在无谓的争论和内讧中了。

 

不由得重新思想北大的精神。蔡元培说过: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简单地说,就是自由和宽容。但事实上这个精神即便在当时存在的时间也是比较短暂的。五四之后,很快就沦为两个主义之间的争论了。

 

这也许不是一个很偶然的事,对北大,乃至对中国知识分子而言,更加根深蒂固和漫长的是外在的压制,内在的自义,挑剔、竞争、没有爱和恩典,以至于无法有真正的自由和宽容。

 

外在的环境实在是一言难尽,你会发现今天的世界人性的善和恶都被戏剧化地放大了,也变得更加真实和贴近了,这实在是一个悲喜交加的时代。正是在这样的时代,北大,这个中国历史最悠久、最优秀的现代教育机构之一,正在失去它面对现实的力量。我们无法改变外在的现实,但我们至少可以面对自己的问题,学习真正的自由和宽容。

 

先说宽容。我越来越相信,我们不可能有真正的宽容,除非我们意识到自己跟别人一样是一个不可赦免罪人,除非我们从心里经历我们的罪真正被一个完全无罪的神担当和赦免。否则,我们无法真正对一个跟我们一样有缺陷、有污点的人宽容,我们也无法真正理解一个真实的、污秽不堪而又光辉灿烂的人。即使偶有宽容,也只是暂时的、屈尊府就似的。当我们真的被冒犯和得罪了,里面真实的不宽容就显示出来了。

 

再说自由,这是一个让我很困惑和纠结的事。我相信今天的人们都非常有学识,(我指的是几乎所有人,网络、教育使几乎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另外一个人的老师。)但人们却以学识为武器自相残杀,血肉横飞。如果不是针对人,就是针对环境、动物。我们看似自由的,却是被捆绑的。《约翰福音》8章32节说:真理必叫你们得自由。如果我们学到的不能是我们得自由,那说明我们学到的只是知识,不是真理。

 

真理,可能与我们没有关系,除非我们愿意放下自己一切所学所会的,降伏于真理,并且为了它而改变。就是说,当我们用自由意志选择选择为了真理放弃自己的自由的时候,我们才有真正的自由,我们才能真正体会自由中所包含的喜乐、尊严和力量,才不会滥用自己为人的尊严、教育、地位、财富。

 

北大并不是一所特殊的大学,是中国众多所大学的缩影。如果说北大精神缺少了什么,我想缺少了对神的敬畏,对真理的追求,对自由的尊重,对人性的深切的理解和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