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神之间的约定,若不是神帮助我,我没有办法坚守住这个约定。
采访时间:2012年3月16日
采访地点:中关村西屋国际
问: 你参加了去年410的户外敬拜,那天咱们也在曙光所见面了,后来得知你经历的一些事情,包括发生了被迫离职等,就从你参加户外敬拜开始讲讲你的经历。
ZH姊妹:其实在410之前,大概是从去年2、3月份开始我就开始预备自己了。我自己的感觉是,在这个时候,这件事情已经变成一个无法选择的选择。这里稍微说的长些,我2003年信主、受洗,一直在守望教会受牧养的,虽然我只在这儿呆了一年,2004年我就回哈尔滨了。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感觉这个地方就是我的家,没有办法同她割舍。04到09年之间,每当我放假回北京,聚会就在守望教会,平时也会通过电话和这里的姊妹保持联系。所以对我来说,这个地方就是我在属灵上的归属地。这期间守望教会的几次受冲击我都没有经历过,只是每次知道这些消息,我就在那边为大家代祷。教会每一次所受到的冲击,对在异地的我来说都是一个挑战,因为这样设想:如果我在现场,会是什么样。哈尔滨虽然远离京城,但是属灵的氛围是比较压抑的。很多的时候大家的聚会比这里要更隐蔽,也要做好随时被冲击的准备。09年我回北京工作了,那个时候就觉得好像——终于回来了,是一种回家的感觉。
在参加户外敬拜之前,我的心里面一直有很大的争战。这争战是我在祷告里面的直觉,非常清楚。我若选择出去,选择坚持户外,我必然要面临今天这样的境况——失去工作,同时也意味着失去户口调入北京这样的好机会。但是如果我不做这个选择,我也知道,无论是我的神,还是我的牧者,我的弟兄姊妹,他们都不会对我有任何的指责,他们都会很理解——我相信这一点,但是我不能因为他们能对我这样,我就不做这个选择。这是我和神之间的约定,若不是神帮助我,我没有办法坚守住这个约定。因为我知道我是一个软弱的人,我每一次写作的时候,我心里面都会有战惊恐惧,我所写的、我所表达的,它们被文字记录下来的时候、作为一个声音留存的时候,有一天我都要去实现它。所以我都很慎重,免得自己说了大话,但是如果我做了一个这样决定,我也知道我一定选择坚持。
从3月份开始,我早晨5点钟起来祷告。我不是一个能早起的人,每天上班其实也是蛮辛苦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神就是让我那个时候每天很早起来。我的祷告只求一件事情——求神给我足够勇敢,给我足够的勇气,能够做合他心意的选择,并且能够承担相应的后果。因为我觉得我自己根本承担不了什么,我也坚持不了什么。
410之前的两次主日聚会,我先生都提出要求,说他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外出。所以这两次聚会我都没参加,我心里面有非常大的遗憾,因为我知道那可能是我跟弟兄姊妹在一起聚会的最后机会(至少是在老故事餐吧)。但是我愿意来顺服我丈夫,就是因为他不知道410这天我准备要出去,他根本不知道我有个410存在(笑)。而我呢,必须得做好一切的准备,我很镇静地为这一天来做这个准备——不知道当天会发生什么,所以我没带家里的钥匙,没带身份证,没带银行卡,只带了一点零钱和公交卡。然后我给我先生写了一个纸条,这个纸条就是一个地点,就是我们去的地点。我只是希望如果当时发生不妙的事情,他知道我可能是在某一个地点。但在此之前,我什么都没跟他讲(笑),这也带来以后的一些结果。
4月10日那天,神给我很大的平安。我相信每一个参加户外的人,无论是参加了当天的,还是参加了之后的户外,会对神的平安有一个直接的触摸——就是能真切地感受到神与我们同在,充充满满的,有恩典,有真理。我一直都觉得那个充充满满的是很实在的,能touch的那种感觉,我那天就是有这样的感觉。而且那种内在的平静,可以让我很坦然的、很善意的对待警察。当天晚上,我所在的派出所的所长带着他的三个警员来接我的时候,我就和他们道歉,说:“特别抱歉,星期天把你们折腾来。”所长很惊讶,可能他抓人还没遇到过以这种的方式来和他们交流(笑)。后来包括宗教局的人、国保啊,他们对我还是很客气,做了一些他们能够进行的一些教导,他们想要尽他们的本分,我谈了一下教会的情况和我的理解。在这个过程当中,从早晨8点一直到晚上8点,他们也没要求我写什么保证书,只是说“能不能不再去”。我当时没有什么特别保证,只说“我尽量吧”。因为我也知道我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
410之后,他们就直接跟我先生对话,再不找我(笑)。当天在谈话当中,我先生给我打来一个电话,我就告诉他我一会儿回家,电话里我没告诉他我在哪儿。然后他们就对我说,“你跟他说一下,用不用他来接你?”我说:“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呢,我不想让他太担心。”我想他们从这句话里还是有所判断的。后来派出所、包括我当时所在的单位,都是直接找我先生谈,通过我先生来做我的工作。我先生发现关于户外敬拜我一个字都没跟他透露,他很震惊,对我说,你原来都做好了这样一个准备,你从来没跟我透露过,而且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表达,或者焦虑啊,哪怕是不愉快,你都没有。
说起来我还是很感动于他在我这件事情上的付出。一方面,他和警察和国保都做了保证,说会尽量让妻子不去,他会来保护我,但是,他没有办法强迫我。他说,家里所有的事都是他做主,唯独信仰这件事情,他没有办法搅合我,他希望他们能够理解我。
到现在差不多整整快一年的时间,他每个星期天都和我在一起(笑),无论是他出差还是回老家看父母,一定都带上我。我呢,也就是这一年的时间和他形影不离。前一阵子他有个非常好的机会,有人请他到西藏去拍片,但他还是最终拒绝了。因为他算了一下时间,如果出差的话,会有两个礼拜天不在我身边(笑)。而我今年要给学生上课,所以不可能陪他出去。所以他考虑来考虑去,只能放弃。对一个摄影师来讲,西藏蛮吸引人的,他非常想去。所以我也跟他讲,要不你就去吧。他说,那你得保证。我知道这个保证是什么,但是我确实没有办法向他做这个保证,对我来说,平台是一个祭坛,是我和神的约定。我向神的祷告就是,求祂给我一个更容易背的负担,给我一个更容易背的十字架。
问:那就说你现在的这个现状,离开稳定的事业单位,失去了户口调入北京的机会,这些对你而言都是更容易的十字架?
ZH姊妹:是的,对我来说,我最难的一个十字架,不是我现在承担的,现在的只是一个更容易的十字架。尽管在外人看来,这个是大且难的,但是我知道这个是容易的。我最难的十字架是:我不选择出去。我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没有变化,但是我的内心,我会很受煎熬,这是我承担不了。我当时就跟神说,袮给我一个我能承担的,一个轻的十字架,我不愿受内心的煎熬和折磨。神没有办法为我们承担煎熬,他会帮我们一步一步走过痊愈的阶段,但是疼痛得我自己承担,因为这是你选择的必然的结果。
我若不选择出去,我的生活表面上没什么变化,一切都平静安稳,但我的内心根本承担不了。我知道浪子离家的时候他父亲没说什么,允许他去了;当他想回家的时候,他的父亲也没说什么,就是张开双臂欢迎他。我觉得浪子最难的时候是做重回父家决定的过程,那个过程,挺受折磨的。我呢,不愿意处在那个折磨中。所以神给了我一个较轻的十字架,被辞职了。神若不许可,我就不会被辞职。而我被辞职了,那我就能够更确切地知道,辞职本身不是出于我的,而是神给我的一条路。于是,我就欢天喜悦的奔上另外一条路了。所以我到现在都相信这是神给我的。他允许我离开那个地方,也让我家人们都觉得我离开那儿是最好的事情。如果从前我做一个这样的选择,他们都会无法接受,他们会觉得我疯了,是迷信者、宗教狂热者。但是现在呢,我自己也感受到很自由,就像当年约瑟是被卖到埃及去,到日后反倒是看见是神的一个恩典,我相信我今天的这个决定,我的选择,表面上看起来是被迫的,但是这是有神的恩典在其中。
问:世人看来,这样的结果真的很可惜,我自己也为你闪过这样的念头。
ZH姊妹:我当时有过几次,一闪念当中会问,这件事情值不值?我先生有过几次,他说,“你这么做,你觉得值得吗?”包括有一个朋友,当他听完我的叙述,就说,“你是为了忠诚于你的这个组织来做这样的一个决定,那值得吗?”他接触我多次,他觉得这不是我和上帝之间的事情,他觉得我是为守望教会做的,他说有一天如果这个教会让你失望了,你觉得做出这个决定还值吗?其实在我内心深处,就像我刚才说的,守望对我来说是家,是一个属灵的归属地,如果她换一个名字的话,她也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归属地,并不跟她叫什么名字、也不跟她今天做的户外选择有关系。所以就是说,为什么我有多次的机会和原因可以离开这件教会,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路途的原因——每次聚会来回三个小时,但是我没有离开。我这一次坚持,也不是仅仅因为守望教会,这是神和我的一个约定。我没有办法违背这个约定。有时候,我在网上看到弟兄姊妹的言论,包括小组里面有姊妹离开,也都有一些表述,从个人的角度来提出一些疑问。其实我内心本来没有任何疑问,我也没必要非得要设定一个疑问——我到底值不值?
神把我带到北京来,户口这个问题在中国早晚是要解决的,有北京的户口我也这样活着,没有北京的户口我都不也这样活着么?有一份正式的工作,我可能也是这个样子;没有呢,我反倒可能是会勤勉一点儿(笑),可能会更勇敢来做一些其它的选择和进入一些其他的行业。否则的话,就我的个性来说,我是极其怠惰的,我不愿改变,一旦进入一个地方就喜欢一直呆着。改变对我来说是非常大的挑战,被迫离职让我不得不面对这个挑战。我特别害怕换地方,我也不情愿认识新的人,但是神就给我这样的方式,让一切都更改,我必须从胆怯的人变成一个勇敢的人。(笑)而这个从胆怯到勇敢,凭我自己做不了,所以我只能祷告。(笑)所以我想这种方式让我能够再一次看到,你若不想变化,也就没有任何的改变的机会了;但你若是看见了变化,你也愿意接受变化,它就一定会改变。而改变会给你带来新的工作的机会、事业成长的机会、个人性格变化的机会。
我觉得,一个人到了40岁,总算可以要有一个新的开始。哇哦,我还是有很多新的东西可以来学习,觉得特别的振奋。我从前是特别恐惧今天的结果的,在这之前我会恐惧,所以一直求神给我一颗勇敢的心,第一,让我在做选择的时候不要逃跑;第二是面对别人的质问和指责时我不会胆怯软弱。而我知道我肯定是要软弱的,我从来不是一个多么刚强的人,只能祷告,我就是在祷告里面得力量的;第三,求神帮助我突破自己恐惧于改变的性情,因为一旦有任何的变化,我就有很强烈的不安全感。但是我现在就觉得这一切都在神的手里面,户外被离职反倒把我推的离神更近,我觉得就是户外给我带来的一份美好结果。
问:你和你先生的关系现在怎么样?会不会因为户外而产生隔阂?
ZH姊妹:我觉得我们俩现在关系更好。因为我现在大部分时间是在家里,失去了那份工作之后,神为我预备了好多文字上的服侍。我一直都在跟神祷告,让我在文字事工上有份,有份于中国基督教的文字事工。这是我的呼召、我的使命、我的愿望,也是我愿意将我的生命付在上面的。我希望未来20年,上帝在中国得着更多的人,包括很多领域能有新的开放。在这个当中呢,我觉得作为文化工作者,要做好很多专业性的准备。当有一天真正的这个领域开放的时候,我们能提供给世人的是那种好的艺术品、文学作品,是真的合乎神心意的,也真正能够打动人心的,我希望我能够有份于这样的一个事工。在这样的一个预备的过程当中,神从不同的角度磨练我,同时给我经济上的支持和援助。
结婚这么多年,在家里做全职太太是我第一次的经历。起初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是我先生在养活我。其实我是蛮不情愿的,因为我觉得我是可以靠自己的劳动获得收入的,但是因为可以被丈夫养一段时间,所以这段时间对我能体会到丈夫的压力;另一方面我会更尊重他在养家糊口上的权力、权威。所以我们彼此的关系,真的是更美好了。每天在家常常琢磨怎么给他做更好吃的,现在我的厨艺大增(笑),所以他特别的感谢我,他知道我为他在做什么。“两会”前,警察给他打电话,然后他跟人家就说:“你放心吧,这一次她不去。”回头他跟我讲:“谢谢你这么体谅我。”因为他知道其实我去一两次是没有关系的(笑)。
每周我都给他看我们的通报,在Google+上的主日信息。所以他很关心,今天又有几个人,有谁在里面等,好多的名字其实他都很熟悉的。我说:“你看看他们都没有什么问题的,”他说:“那我也不舍得你,在里面呆那么长时间,别人来问你那么多话,我不情愿。”但是他也觉得,这件事情,我们能够坚持,已经是意义所在了。所以我们目前在家里的交流是,我会尽量让他理解我的选择,他也愿意尽量的从一个信仰的角度来理解。虽然他不是信徒,但是他知道某一些表达方式意味着什么。我记得有一次弟兄姊妹在里面待时间很长,我心里面有愤怒,有委屈,所以我在家里的表现也很激动,嚎嚎大哭。他就告诉我:“你不是说,一切都在上帝的手里,所以他们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出,上帝都知道。”他的话反而带给我很大的安慰。
问:作为组长,你们小组在户外一年的时间里有什么变化?
ZH姊妹:我们小组是成立比较晚的,以至于晚到某个阶段都没有被别人记录。(笑)所以,他们对小组的成员,包括对我,一直都没有进行严密的质询。但现在他们或许都知道了。我们小组其实从前是比较大的,当时参与者大部分都是慕道友,借用一个公司的办公室。这个公司的老板现在已经离开,当时的慕道友也就离开了(那些慕道友都是公司的员工),我们只好转到一个姊妹家里去聚会。小组在发展过程当中人员还是比较固定的,虽然有来有走的。有一个姊妹因为对于户外敬拜有不同的看法,所以她离开了,我们带着彼此祝福的心,我觉得她的离开对小组影响并不是特别大。小组离我们家其实是很远的,我每次去来回都是3个小时,晚上我每次回家基本都11点了,经常有的时候会赶不上末班地铁。所以其实我起初很动摇的,因为很辛苦,但是神在我每一次觉得撑不住的时候来安慰我,确实是出乎你意外,我们的神是一个很浪漫的神。我觉得浪漫有的时候是出人意料的,好几次都是在我真的撑不住了的时候。其实好几次我真的是想说,要不大家就到别的地方去。每一次我都想说出这样的话,因为我觉得一个是路途的劳累,总是赶不上末班车,我觉得特别受冲击。因为我赶不上末班地铁是挺可怕的一件事情,(那里)基本就是荒郊了。打车只能打黑车,我其实是很不情愿的,倒是每一次我都怀着要公布一个决定的心的时候,神都会让我的组员、让副组长,就在此当中做很多的事情,他们做的很多事情让我觉得没有办法离开他们。像我的副组长,有一次——他没告诉我是他给的,但我知道就一定是他给我的一笔奉献。因为他知道我那个时候没有工作,就没有经济来源嘛,给我一笔奉献,他说:回去打车的。那笔奉献绝对不止是一次打车的,是够我半年打车的(笑)。还有几次就是,他们查好了路线图,怎么能够让我尽快的赶上末班地铁。因为在此之前我总是觉得好像我的艰难,都是我自己如何如何,有的时候这种自怜、自恋是很容易在我们服侍当中爆发出来的。但这种东西从来不是出乎于神。所以神也知道我们的软弱,祂也知道我需要什么。所以每次我看到这些的时候,当我知道他们对我的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爱、扶持、安慰、支持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小组必须要坚持下去,不是因为别的。第二就是这是神的小组,不是我个人的。我不坚持,祂也会派别人来坚持。既然祂交给我,我坚持,那就是我应当做的。第三呢,这是一个小组,真的是一个希望,那么我们彼此之间在这个里面,是构成一个血脉沟通的一个家庭,一个关系。有了这样的一个关系,我们才彼此有一个支持和扶助。其实这个在目前的状态是非常重要的。很多的时候不仅仅是我在牧养我小组的成员,很多的时候也是他们在牧养我。我觉得这是一个相互的(关系)。我可能在圣经的解经方面、交流方面会稍微多给一点,因为我查经的时间比他们多一些(笑),他们白天都工作,我可以多预备一点。另外一方面,我觉得可能就是更深切的彼此建立的关系。一周见一次——每一次当我状态低落的时候,包括他们状态低落的时候,这一次的团聚,这一次的查经,让我们从神的真理上对我们的状况有一个清晰的了解,我们在祷告当中有一个彼此的交通,对神的一个完全的敞开和托付。这种东西是任何力量替代不了的。所以,这也是我觉得无论如何,下一个阶段要挑战我的,就是要把这个车能开到路上去(笑)。如果我自己能够开车的话,我就可以不求人了(笑)。无论是黑车还是老公,我都可以不求了。我也不用在乎末班地铁几点关了,就可以和大家多分享一点。
问:有的人认为我们教会现在主日没有集体形式的敬拜,会让弟兄姊妹的属灵生命受到影响,但是因为我们之前已经建立了牧养小组这种细胞式的牧养方式,那些愿意留下来没有离开的,也得到了很大的牧养、关爱和带领,我觉得生命就没有什么亏损。但对于小组长,确实也很有压力。
ZH姊妹:其实我以前觉得神也是有很美好的心意吧,也让我们每一个做小组长的逐渐的成长起来。其实牧养,很多的时候不见得是人多人少,是得有牧养的心肠——这个时候就越发知道我们的牧者不容易(笑)。因为大家要牧养的可不是那么几个人。有的时候你发现牧养几个人都是很难弄明白的,所以能够,对我们的“高层”表示理解(笑)。同时,我觉得不同小组之间也(应该)有一些内在的沟通,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几个小组彼此之间建立一些联系,这样也许会在教会的沟通上能够更扩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