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看到一个同事新作出来的名片，上面的职务及头衔列了有五六项。这不由地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拿到自己名片时的那种感受，看到上面清楚地标出的职务及头衔，好像是第一次那么明确地知道自己是谁。那白纸上印出来的黑字，似乎让自己的身份有了一种不容质疑的确定性，给人带来内心中的一种踏实。

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身份，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人的天性。通过名片来展现，虽然不如现在的一些人通过豪宅或名车那么有实力，但却是最为明白地把自己是谁表达出来。其实，说明自己是谁，与其说是为了让他人知道，不如说首先是为了让自己知道。

不过后来证明那种踏实只是一时的。时间长了，看到的名片多了，对上面列出来的头衔也麻木了，知道它并不能够带给人真正的安慰，就如豪宅或名车这些外在的表征一样。人内心的渴望与追求倒显得更为真实，更能表明自己是谁。

二、

在工作的职务之外，认识到自己更为真实的身份是基督的门徒，是归信基督数年之后的事情了。其实，从内在的追求来体认自己是谁的话，自己身上的变化不过是从一个苏格拉底的门徒变成了基督的门徒而已。人的工作职务或头衔或变或不变，与内在的追求还是有一定距离的。这样看，用更为内在的生命追求来看自己是谁，其实要更为真实。不是由某个头衔表明了你是谁，而是由你是谁的追随者表明了你是谁。

从这个角度看，几乎每个人都可以是某个追随对象的门徒。我们的父母这辈人中，就有不少人是Marx的门徒；而到这个世纪，越来越多的人要重新成为孔子的门徒。不过除此，这个时代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有相当一些人成为“果粉”，就是说可以是某个物品的追随者或崇拜者。当然，对于后一种情况，我们还是可以从这物品追踪到其发明者身上。这样我们就大致可以说，我们每个人所跟随的那个对象决定了我们是谁。不过，这里有个问题就是，成为基督的门徒与成为其他人的门徒，比如孔子或苏格拉底的门徒，有什么区别呢？

三、

成为孔子的门徒，只要你感兴趣，在阅读或思想他的话语中得着乐趣，你就可以选择成为他的门徒。当然，如果你哪天没兴趣了，就可以转而成为乔布斯的门徒，弄一个苹果产品来让自己得着乐趣。而成为基督的门徒，虽然也经过人自己愿意，但这却不是决定的因素。决定的因素取决于他是否呼召你成为他的门徒。

在福音书的记载中，有个有学问的人主动地要跟随耶稣，耶稣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狐狸有洞，天空的飞鸟有窝，人子却没有枕头的地方。而对找理由不想马上跟耶稣走的那个人，耶稣却直接对他说，你来跟随我吧。成为基督的门徒，对大多数人来说，都不是主动选择要成为他的门徒。当C.S.路易斯在那个复活节的晚上跪在那里不得不成为基督的门徒之时，他说那天他是全英格兰最丧气也最不情愿但却回头了的浪子。

当基督决定呼召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是无法拒绝的。不是因为我们人的意志不够顽强，而在于他的不舍。他会让人落入到某种处境中，其中人首先发现的不是兴趣或乐趣，而是遭遇到绝望或死亡。而他呼召的恩典就在于，就在你陷入到绝望的时候，他的呼召把你从中拉了出来，而不是让你沉于其中。

四、

作为一个孔子的门徒，人们是否了解其导师的生平经历并不是必须的。孔子已经完全体现在他的教导中。但对基督的门徒来说，福音书中所记载的他的教导，并不能够完全替代他。他是一个有位格的跟随的对象。他的历史并不是到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就终结了；他的历史对跟随他的门徒来说不只是要知道，按克尔凯郭尔的说法，我们还要成为他的同时代人，才能成为他的门徒。

成为你所要跟随的这位基督的同时代人意味着，他是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你的生活世界中，或者更准确地说，你是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他的那个世界中，就如在过去的那个受难周中，你好像真实地看到他在众人的欢呼中进入到耶路撒冷，真实地听到他在圣殿中恳切的教导，真实地看到他在客西马尼园中汗如血点般地跪在那里，真实地听到他在十字架上祷告天上的父说，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作的他们不知道。

有位格的耶稣不是消失在记载了他教导的文字中，而是这些记载了他教导的文字被活化在一个有位格的仍在历史进程中活着的基督身上。

五、

不过，有人作基督的门徒，可能还是一个未经历十字架事件的门徒。对于还没有经历过耶稣被钉十字架事件的门徒来说，尽管他们在跟随着耶稣走向耶路撒冷那座圣城，却不知是为了什么。他们一路所想的不过是，在将来以色国复兴的时候，是能坐在基督的左边还是右边，所关心的仍然是在座次上能排第几位的问题。如果人作基督的门徒还是在这个阶段，其实与作孔子的门徒还没有太大的区别。

有人是先恋爱后结婚，也有人是先结婚后恋爱。对于那些在归信基督时没有深切经历过绝望与死亡的人来说，就是在归信后，这一课也迟早是要补回来的。那就是，我们还在客西马尼园的软弱中，不期地遇到十字架，遇到旅程中极为黑暗的那时段时，就不能不仰望他的恩典，等候他的复活。

其实，当耶稣说若有人要跟随他，就当背起他的十字架来跟随他的时候，这个十字架表面上指的是我们背的那个，其实是他为我们背的那个十字架。背起那个十字架就是与他一同经历十字架的事件，如此才能真正地经历到他为我们背了十字架，为我们的罪被钉在十字架上。没有与他一同经历十字架事件的门徒，其实还不配称为他的门徒。

六、

对于一个经历过基督十字架事件的门徒，虽然在那段时间内可能会经历到软弱，经历黑暗时光的临到，但基督的复活必会给他开辟一条又真又活的路，那就是通往天国的路。就是说，十字架事件前，门徒的眼睛只能看到这个世上的事物的话，那么十字架事件后，他们的眼目就被打开，被复活的基督带到天上。一个之前陌生而又崭新的天上的世界，随着基督的升天以及圣灵的临到，而若隐或现地显露出来。

对天上国度的丰盛有品尝，因此对将来的世代有真实的盼望，这是一个基督的门徒与孔子的门徒最大的区别。其实，作为基督的门徒，若只是在今生有指望，与作孔子的门徒不仅没有太大区别，甚至可能比他的门徒更悲惨。本来，作为基督的门徒已经脱离了这样的悲惨，因为他们在当下就已经经过了那给人生投下悲惨阴影的事情——死亡。死亡已经不再是吞噬人生一切意义的结束，而是通向新的国度的门槛。从那新的国度中透过死亡之门所投射过来的光，让这今生更加敞亮，让今生成为迈向天国的旅程。

（思想随笔系列07，完成于2012年复活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