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这个教唱气死人的小歪歌的浪子后来会成为牧师呢?而谁又能知道,你家隔壁那个穿着拖地肥腿裤子表现恶劣的年轻人,有一天不会是神重用的器皿呢?
4.“说人话”的牧师
如今网络上文体盛行,前一阵流行一种“甄嬛体”,就是用电视剧中的仿古腔绕来绕去,最后冒出一句:“说人话!”结果发现,前面那一长串话其实意思很简单。
语言和文字可以有各种风格,但目的都是为了让人懂,不是为了让人不懂。在这个前提下,当然可以雅可以俗,也可以雅俗共赏,大雅大俗。这里的俗是指通俗,不是粗俗。现在的网络文风偏向粗俗,让我感慨汉语的风雅快要沦落了。在另一个方向,如果高雅学术阳春白雪到了听者(读者)不懂的时候,我也会心存疑惑。懂与不懂当然取决于听众群(读者群)。在现在的环境下,如果是在非专业期刊和非专业场合,那么至少要让有大学文化程度的人能理解,这要求不高吧,白居易的标准可是文盲老太太呢。如果大学文化程度的人都不懂,那么可能是:一、说者或作者自己都没想明白;二、是生手还不会深入浅出地表达;三、自说自话,故弄玄虚,以示自己高深。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听者或读者大可不必因为自己不懂而心虚,而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说人话!
说了这些,是想表扬约翰.牛顿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我们所说的“说人话”。这一优点体现在三个方面:讲道、写书、创作赞美诗。
牛顿在两个地方牧会,一个是奥尼,这是一个小镇,“会众大部分是花边织工、农夫、酿酒工人、铁匠、木匠和其他手艺人或者小商小贩”,还有伦敦,那里当然就是市民了。牛顿在这两个地方的讲道都很受欢迎,说明他善于把握听众。和常常户外布道的循道会的牧者不同,牛顿讲道的风格是“循循善诱,而非激情澎湃”。和当时一般圣公会的牧师不同的是,那些牧师常常一讲就讲两三个小时,牛顿则是讲一个小时,他觉得短了不够,长了大家就走神了。这可不是他偷懒,他比其他圣公会牧师讲道的次数多,比如在祷告会的讲道和针对部分居民的非正式布道,他自己的说法很生动:“就是像喂小鸡一样地喂教民,少量多次,要比那种填鸭式猛塞直到他们一口也吃不下为好。”看,多生动的图像语言。
写书方面,他当年能够最终获得牧师职位就和他的一本书信体的畅销书有关,叫做《真实的叙述》。作者说,“《真实的叙述》能够成为一部如此成功有力的杰作,个中原因是它具有三个层面的故事结构——冒险故事、爱情故事和灵性故事,它们彼此交织构成了一个特殊非凡的形象。”这些内容拿到今天也是畅销书啊。更有趣的是它的题目,很长,原文是“真实的叙述:某某生命中非凡有趣的种种轶事。与北安普敦郡奥德温科的哈维斯牧师先生的系列通信(应朋友之求)如今公开示众》。这可以算作那个年代的标题党了。“真实的叙述”是那时信主见证的标准用法,而啰嗦的长标题也是那时的风气,标题本身当广告。那个哈维斯牧师帮他策划的这本书和这个题目,有点推手的意思哈。现在我们常讨论教会的文化使命,用合情合理且有效的方式把有价值的内容传递给公众就是在做这件事。牛顿后来还出版了好多书,比如答问方式(就是Q and A啦)的《欧克米隆》,欧克米隆是牛顿在一本福音杂志上用的笔名,一名读者说“简洁有力又坦率真诚的文风泄露了这位奥尼牧师的真实身份”。
当然,牛顿最让我们铭记的还是《奇异恩典》。那时的圣公会,也就是大儿子扎堆的地方,是不喜欢赞美诗的。他们主要用的是韵文圣诗,就是配上音乐的诗篇。赞美诗到19世纪初才正式解禁。“在英格兰,主流宗教传统上认为在赞美诗演唱中流露过分热情或情感的敬拜仪式是不合宜的”。好熟悉啊。今天有人呼吁我们不要忽略经典赞美诗,这当然不错,但这里也看到,那些经典赞美诗在那个年代也是新生事物呢。
与讲道和写书的初衷一样,牛顿写赞美诗就是为了他的会众。他最初在儿童聚会中使用了同时代其他人创作的赞美诗,发现效果很好,于是就应用于成人敬拜聚会和祷告会当中,并且开始和好友考珀共同创作《奥尼赞美诗》。他自称“庸才”,明白地说自己创作的目的就是服务于“普通百姓”、“软弱贫苦之人”,并且创作要“关注到诗的简洁、朴素和轻松”。作者统计《奇异恩典》中有146个单词,其中125个是单音节词——这事可撞到我的枪口上了,念书时学过:英文单词的长度和词频成反比,也就是说,越短的单词,越常用。对于牛顿和他的同时代人来说,《奇异恩典》并没有什么特殊,不过是他创作的281首赞美诗中的一首,是他为了让教区那些普通百姓理解真道而作的。也许你会说那多数并没有流传到今天的啊,不错,但如果没有那二百多首,没有他创作的习惯,没有一次一次在遣词造句中寻找最合适的词语和韵律,又怎么会有这一首呢?
5.回头看
回顾牛顿的童年时代,会发现他后来这三方面的工作,在早年都有底子。
牛顿的母亲伊丽莎白从他很小就和他一起读书,牛顿4岁时就可以阅读了,还背过很多教理问答,圣诗和诗歌。母亲的娘家做数学仪器的,看来这给了她很好的教育。再就是大卫·詹宁斯牧师。这是牛顿儿时所在地区小教堂的独立派牧师。牛顿家离教会只相隔两户,所以他不仅常听讲道,也和牧师有很多接触。詹宁斯曾经讲过《腓利门书》——关于一个逃奴的书信,这给当时5岁的牛顿很深的印象。还有艾萨克·沃兹,有时会到小教堂来讲道,是“著名的圣诗作者,也是一位出色的布道者”,我们现在过圣诞节常唱的《普世欢腾》就是他的作品。
回头看来,牛顿当牧师之后所有的成就,在早年都有踪迹可循。这不能不让我感慨信仰和生命的传承,以及上帝的拣选和预备。记得双燕牧师曾经讲过一个图景:一道大门,门的上边写着“凡愿意的都可以进来”,进来之后回头看,原来门头的背面写的却是“凡进来的都是我拣选的”。这个失丧的浪子,是天父定意要召回的孩子。
牛顿是上帝重用的仆人,就好像福音书中的比喻,是有五千两银子的。从小在知识和信仰上的根基以及他的聪明才智都是后来服事的根基。
这里不得不再次提到作者的幽默感。看看这一段描写牛顿浪子时期的表现:“在马德拉岛,他作为交换品从战舰登上一艘贩奴船……他日后展现出来的圣诗创作天分此时微露萌芽,他写了一首贬损新船长的歌儿教给所有船员唱。”用教育中多元智能理论的视角来看,这就是“在学生的问题行为中隐藏着智能优势”,具体到牛顿,就是语言智能和音乐智能。谁能想到,这个教唱气死人的小歪歌的浪子后来会成为牧师呢?而谁又能知道,你家隔壁(或楼下、或办公室里)那个穿着拖地肥腿裤子表现恶劣的年轻人,有一天不会是神重用的器皿呢?
6. 大全景
我写到的这些,不过是我在书中读到的让我觉得对自己、对今天特别有启发和感触的部分。书本身的内容要丰富得多。这虽然是一个人的传记,却描绘了那个时代的一个大全景。从英国福音复兴运动中各个教派风起云涌的状况,到当时的政治和社会变迁,还有牛顿身边一大群同时代的人物,循道会的卫斯理、怀特菲尔德,好友考珀,威廉.布尔,赞助人约翰.桑顿,受他影响的年轻牧师托马斯.司各特、还有在牛顿鼓励下成为废奴运动领袖的威伯福斯……牛顿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是一个时代的群像。这幅群像中,也有他的父母,他终生挚爱的太太波琳,还有早夭的养女伊丽莎等等。
我很钦佩作者可以把这样一副时代的全景展现出来。作者说他家里关于约翰·牛顿的材料“如山一样不断地增高,如河一样地绵延不绝,最终形成了家中的一道风景”。书结尾部分占了很大篇幅的附录把这道风景的干货呈现了出来,足见作者掌握了大量的原始素材。而我更相信,作者本人之前从政的经历,让他具有一种独特的从全局把握材料的视角和能力,让他能抓住一个人和一个时代的精髓。同为浪子,就像牛顿当船员的丰富阅历加深了他对社会和人性的了解,为讲道、写书提供了素材,作者从政的经历也一点没有浪费。在神那里,一切如此奇妙。
对了,这个作者,本文中的浪子No.3,叫约拿单·艾特肯,曾经的政坛丑闻主角。序作者杨腓力说“恩典仿若流水,总是自高而下,涌流到最低处。”一语双关地既指传主约翰.牛顿,也指传记作者艾特肯。
生命是活的,是流动的。古老福音书中浪子回头的故事就是这样生动地展现在200多年前的牛顿身上,也展现在和我们同时代的艾特肯身上,就好像一个经典主题被一次又一次翻拍成影视作品。在另外的版本中,也许主角就是正在敲键盘的我,或者读到这里的你。这个故事还会一代一代地讲下去的,不管过去多少世代,天父依然像在福音书中一样,以不变的爱爱着他的儿女,并且等候着为我、你,还有每一个归家的孩子披上义袍。(文章来自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