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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青春即将落幕 文/ 布拉

1975 年,我妈 18 岁。那年冬天,她第一次从卫生所背着医药箱去给人家看急诊。看了以后她束手无策,到连部给医院打电话求援,然后又赶回去。人家嫌她没用,连口水也没给她喝,连坐也没让她坐。病号是那家人的孩子,那年刚好也是18岁。看着所有人都围着那个孩子转,我妈很受委屈。忙完已是半夜,夜色漆黑,她一路哭回宿舍,想家、想父母。同住的一个上海知青比我妈大几岁,听她说完怎么回事以后笑着说:“你已经工作了,以后不会有人再像对孩子似地对你了!”听了这句话,就好像心里一个什么开关被拨了一下,她的心态立刻就转变过来,从此以后开始了承担的人生。而我18岁在干嘛?在十好几年磨一剑地准备高考;在“早恋”、失恋、然后把一切搞砸;在以各种看似极端、其实还是保守的任性跟现实死磕。至于那场“转变”,得到七、八年后才能完成。
80后的事,说来说去,就是一场拖拖拉拉的青春期。绚烂、暴力、敏感、无知又无畏、对成人世界怀疑并愤怒……以为自己是大人了,其实还是孩子。但是前几茬的人,不管是人为还是自觉,该过去的时候自然就过去了;而80后,尤其是独生子女们,由于一直没有承担过什么责任,所以到了二十几岁还长不大。可是青春早晚有一天会过去。事实上,青春马上就要过去了。所以应该停下来反思一下,想想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自我

在人生的头十几年的岁月里,大部分时候我每天一个人骑车上学、下学,路上跟自己说话;回家以后一个人写作业、看书、看电视、听磁带、发呆、胡思乱想;一个人独享父母的爱,同时也要一个人承担家里上上下下的期望、要求,以及家庭突变……从朋友(主要是同学)那里体会过分享的喜悦和陪伴的快乐,因而死死抓住它不放;然而孤独的气质早已渗透到了血液。
从小学、中学,再到大学,每一次都赶上重建操场、盖新的教学楼;熟悉的街区成片成片地拆迁,童年的记忆几乎无迹可寻。搬家、转学、自行车被偷、隐私被侵犯、父母离异、失恋、从考场上被淘汰出局……当这些事越来越多地被经历时,“无力感”渐次升级。每次想要抓住点什么的时候,最后就发现只是一场空。于是彻底认清“我所拥有的只是自己”这个事实。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就逼着自己习惯“失去”和“离开”,培养出一种与己无关的冷漠,以逃避越来越残酷的现实。
81年生人的网络作家水晶珠链,在她刚刚过完20岁时这样写道:“我们这一代人大多自我、孤独、浮躁,这是没办法的。因为时代播种这样一群人,让他们没有带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让他们不得不频频更换身边的人,以代替兄弟姐妹的陪伴。可这样毕竟少了去‘爱别人’这道程序。”就城乡差距、年代差距而言,80后没法一概而论;但是就广大的独生子女群体而言,水晶珠链所言无疑是事实。甚至这股孤绝的气质,或多或少也传染给了有兄弟姐妹的非独生子女。而最早在2001年的“诗江湖”网站上提出“80后”概念、后于2002年夏天编完《80后诗选》、2004年登上《时代周刊》(亚洲版)封面的女作家春树也说:“在生活里,你应该继续高调而热烈地活着,因为看透了空虚才发现,表现率真的自我才是我最想做的。”
“自我”,给80后奠下了一切基调。在传统文化遭铲除之后,在伪信仰破产之后,在家庭瓦解之后,岸上只剩“自我”。于是它被赋予了神圣的价值。80后说:“我们的神就是我们自己。”而它的凸显,很大程度上却是因为它从未得到过真正的满足和认可。若干年后,同样是这个“自我”,因着它的分裂、空虚、懦弱、无用、暴戾、猜忌、仇恨、淫荡、自怜、迷茫等等,而让我深深厌恶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物质
   80年代改革开放、90年代全球化,物质汹涌而入,欲望蠢蠢欲动。中国人猛然间被自己的“穷”雷到了,全民焦虑。或早或晚、或主动或被迫,每个人都走上了“脱贫致富”的道路;整个社会“看到小钱不要脸,看到大钱不要命”的面孔日益清晰。80后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生、长大的。
从零食到动画片,从洋画到游戏机,从可口可乐到麦当劳,80后哪个也没落下;并且认准一件事,能让自己快乐的那个东西,叫做“钱”。从我们生下来,生命就被浸泡在物质里,造成填满的假象,而真实的需要被迅速毁尸灭迹。至今,众多的80后以为自己的幸福就在于拥有更多、更好的物质,而自己的不幸就在于没钱。五六十年代的人抓着一根“共产主义理想”救命稻草已经虚假得可以,80后死抱着不放的“物质消费”也好不到哪儿去。就像是一个人永远在吃,却永远也吃不饱,甚至越吃越饿。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的?然而80后已经习惯了物质的享受,彻底降服在消费文化面前。
物质是80后构筑海市蜃楼的积木——我们的身份认同建立于此、人际关系维系于此、精神世界消费于此,动了物质,就是动了我们的命脉;物质又是铸成80后焦虑的病根——同是二十出头的孩子,有的在教室里读书,有的骑着三轮车送水;同是奔三十的年轻人,有的房车齐全,有的连房租都付不起……如果说父辈们的挣扎是如何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安身立命的话,今天80后所面临的挑战,依然是如何在物质世界中谋求生存。拿北京来说,本市的没车没房很难娶上媳妇;外地的大学毕业生因没有本市户口而找不上工作,还要承受低收入、高房租的压力;那些没上过大学、来京务工的 文化透视 年轻人,则更是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从一无所有,到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什么都有,所受冲击之大、心理失衡之严重,难以想象。

父母

我敢说,在中国,没有哪一代父母像80后的父母这么爱自己的孩子。在新中国红旗下长大的这第一代,身上打着共产主义信仰的烙印,只懂得奉献,不懂得享受。他们有多少,就给了我们多少。但同时,读书的机会普遍被牺牲掉的这一代,比任何一代父母都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一方面是唯恐孩子再失去读书的机会;另一方面是弥补自己年轻时的“傻”,以及后来在“论资排辈”中惨遭淘汰所带给自己的严重失衡。对于农村户口的孩子来说,读书也是唯一能破除“城乡二元结构”带来的咒诅的出路。结果是,80后以一己之身承受了太多人过重的爱与过高的期望,反而脆弱,甚至于自暴自弃;而父母看到自己倾注了全部的爱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居然如此自私,心里不禁也拔凉拔凉的,只当养了一只白眼儿狼。最终,80后与父母之间,因着生活方式、意识形态的差异而无法沟通,造成至深的隔阂。他们的付出、他们的期待,我们都还不起,但我们还想走自己的路。在冲突最激烈的时候,恨不得能像哪吒那样剜肉剔骨、还于父母,从此两不相欠,开始新生。
从记事起,就被教育要做“别人”——“你看人家怎样怎样,你看你!”经过常年被置于这种比较之下,“我不如别人”的想法,已经被一再放大、重播,根深蒂固地成为我意识的一部分了。所以80后的自我认知,永远停留在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上,严重不自信。上《鲁豫有约》的时候,范冰冰被问到有什么事业上的野心之类(大意),她说她这么努力,只是为了向妈妈证明自己比她强。因为从小妈妈就一直说女儿如何如何不如自己。直到有一次,她给妈妈买了一座大房子,妈妈终于说:“你现在是比我强了。”
不管是在家庭还是在学校,学习成绩就是划分你“成分”的唯一依据,是判断你好坏的绝对标准。这是由主流社会单一的价值观决定的。至于生活的其他方面,也都被严格规定了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应该怎么做,名曰“为你好”。在这种家长、学校的双重专权下,80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在青少年时期遭到精神施暴的也比比皆是。对于这些遗留下来的“心灵划痕”,双方从未进行过有效的沟通、从而达成谅解。“代沟”的产生,跟年龄差距实在没有关系,而是双方都认为对方是不可理喻的,谁都不愿意迈出和解的一步。
不管怎样,父母们还是成功地把他们的价值观灌输给了下一代。不论80后表面上看起来多么叛逆、多么嚣张,骨子里每个人其实已经深深地认同了“出人头地”、“赚钱第一”的主流价值观。我身边的很多同龄人,交朋友要看父母的眼色,换工作要征得父母的同意。从小到大走的是父母给预设好的人生路,直到现在上了班、结了婚,虽然生活上离开了父母,但人格上依然不独立——父母的意志丝丝缕缕地贯穿在自己要做的每一个决定之中;自己的价值只有通过父母认同的那个社会价值体系的检验,才能够得到真正的证明。

   叛逆
春树在《80后诗选》的前言中写了这样一段:“我们的反叛不是反叛,而是理所当然。我们本身就是叛逆。我们是没有理想、没有责任感、没有传统观念、没有道德的一代。所以我们比70后以及60后、50后、40后……更无所顾忌、更随心所欲。”
80 后是依靠直觉的一代,这种直觉常常促使我们探寻真相、追求自由。小时候我最反感听到的一句话就是“别跟别人说……就说……”每次我都抗议:“干嘛又让我撒谎?我偏那么说!”长大以后,心里常常有一种恨不得102撕碎一切粉饰太平的遮羞布的暴力倾向。每一代人的叛逆,都是对上一代人的映射。一“正”,必有一“反”。不管是红头发绿头发,还是未婚先孕、离家出走,都是为了挑战权威,为了顶撞、激怒这个虚伪的、世故的、充满了条条框框的成人世界。抛开那些负面影响不说,80后这一代的进步性就在于,有了自我意识。不仅有了自我意识,还敢于将真实公之于众。而“厚颜无耻”和“自己说得、别人说不得”是这枚硬币的另一面。
在年少无知的横冲直撞中,自己最后也弄得遍体鳞伤。青春期的能量如此巨大,总得有个发泄的出口。而此一种“叛逆”,说白了就是小朋友要糖吃,妈妈不给,于是坐在地上大哭大闹。表现形式很激烈,目的在于吸引注意力、宣泄不满,诉求是争取认同、然后被安抚。听起来很幼稚,可这是为了抵御被这个社会所同化、我们能做的唯一一点无力的反抗。只有在这些叛逆的行动中,个性才能在芸芸众生中得到一点彰显,主流之外的自我价值才能得到一点体现。
另一种是范冰冰那种“斗狠”似的叛逆——即为了摆脱父母的控制、社会的约束,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暗暗下定决心——“混不出来,毋宁死!”

偶像
   这是一个全民拜偶像的时代。80后因为从小没信仰,所以更是急于找到崇拜的对象,以填补内心巨大的空虚。除了消费文化中的各种符号,恒久占据80后内心的,是一个叫做“牛人”的人。因为自身脆弱,所以渴望“强大”。那些公认的偶像级人物,比如周杰伦、韩寒、乔布斯(苹果公司的掌门人)等,都是能力强、敢为天下先、大胆表达自我的人。谁的“自我”强大,咱就顶礼膜拜谁。
同样是因为没有信仰,80后轻易就让自己沉溺。烟、酒、性、网络、文字、音乐、电影、漫画、游戏、party等等,都是上瘾的对象。尽管仍是空虚,但装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装强。麻醉一会儿是一会儿。

   网络

汤绍源在《工具中性论》(见《教会》总第11期)一文中介绍了互联网和“网族群”。“‘网族群’(N-Geners)指的是 1999 年时,界于 2岁到22岁之间的群体。”这样一来,整个80后都囊括其中。文中指出了网族群“反中心、零散、失去主体而边缘化”的特点(陈韵琳语),也提出网族群“懂得分辨何为权威,以高批判能力去选择合适的数据、并将其化成可用的信息,操控了自己的前途,并慢慢地塑造将来”(Tapscott语)。比起这些,我认为网络给80后带来的最大影响,或者说福祉,是提供了一个表达的空间。尽管这一空间也并不那么自由。
今天80后的另一大焦虑来自于生存空间的狭小、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放眼望去,乌泱泱地全是人,出路何在?答案是,网络。它以最快的速度赋予了每一个人话语权,实现了“人以群分”。正是在网络上跟所结识的志同道合的朋友的交流,满足了很多人的情感需要,给了很多人往前走的力量和信心。正处在有很多东西需要表达的人生阶段的80后,在网上逞了口舌之快,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表达。
网络不仅模塑了人们获得知识、交换信息以及娱乐的方式,还将“虚拟”深化到了社区的构建上。各种聊天室、论坛、即时聊天工具,规避了一切现实生活中人际交往会带来的实际摩擦。即便真是谈崩了,也可以一走了之,反正网上有的是地儿。而个人空间、博客、Facebook、Twitter,更是为以自我为中心的多向式交流搭建了平台。像Second Life(第二人生)这样的三维页面网站,干脆直接以逼真的生活场景,吸引人们把在现实生活中赚的钱都花在这个虚拟社区里。
网络这种媒介,以它的即时性、匿名性、103文化透视 无所不包性,极大地助长了“自我中心”的表达和获取——有了网络,人们越来越难以忍受等待了;而网络又以它的色情内容、网络游戏、无穷无尽的电视剧等,成了滋生“自我耽溺”和供人逃避现实的另一温床。

   总结

80后如我者,曾经是个一面自我过分膨胀、一面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一面奋不顾身地追求自由、一面又被各样的事物所捆绑;一面极度需要被爱、一面又把自己封闭起来与人群疏离的矛盾体,人格严重分裂。我的生活因着各种变故而支离破碎,我的生命没有根;我以为我看透了上一代人的伪善和自欺,却没料到自己才是被消费文化和人本主义以一种更加潜移默化的方式给洗了脑;我有那么多的欲望,却不知道应该先满足哪一个;近在眼前的沉重历史让我压抑绝望,从中窥到的人性中的“恶”让我恐惧;死亡并不可怕,但是一想到它背后的“永恒”我就浑身发抖……如果不是我妈交代过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放弃生命”,如果不是我怕疼、怕黑、怕永恒,如果不是有一束大光照在了我这坐在死荫幽谷里的人身上……我现在一定不会坐在这里写这篇文章。
从罪性的角度看,80后跟前面任何一代没有任何不同;从需要被救赎的角度说,80后也与后面的任何一代无异。有所差别的,只是一些表象而已。80后只是罪的链条上的一环,是家庭树被咒诅之后所结出的又一代灵魂死亡的果实。他们亟需听福音!
对于80后的信徒群体来说,上述几个方面是我们信主后生命需要被神光照、医治、破碎、重整的地方。我们必须先经历与主同钉十字架,然后才能经历与他同复活。神不仅救我们,他还亲自养育我们。在原生家庭中所缺失、所扭曲的,他都会一一修复,将我们陶造成起初他造我们时的美好样式——只要我们肯把自己完全交在他的手中。在青春即将落幕的时刻,求主使我们与他的关系先恢复到“好像断过奶的孩子在他母亲的怀中”,好靠着他完成那一次蜕变,“破茧而出”,以一个更加成熟的生命去承担他给我们的托付。
随着神不断地把80后信主得救的人加给教会,如何体认他们的痛苦,帮助他们恢复跟自己、跟他人、跟权柄、跟环境的关系,完成生命的突破和重整,进而蒙神使用去得着更多失丧的灵魂,也是教会应当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