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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春草——他用膝盖亲近主 文/ 何其微

我的大舅许牧世,写过一篇题为《忆念我的父亲许春草先生》的文章,刊登在《生命季刊》(总第13期)上。此外,还有许序钟牧师、张圣才先生、蔡景星医生、陈淑虔女士等,均曾先后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从自己的角度,或书写,或言谈,讨论过许春草爱主爱人的事迹。他们说的都对,也都好。我作为许春草的外孙,想补充一点他们所遗漏的,并从祷告的角度,提及他异于常人亲近神的一生。把他长期用双膝亲近主的经历记录下来,供主内弟兄姐妹在生活中作借鉴。
外祖父出身赤贫,连一天学也没上过。有一天,他的父亲忽然不见了。慌乱之余,母亲从箱底里发现了大串铜钱。数一数,正好是当年传说华人被卖“猪仔”的价目。那年,他六岁,他唯一的妹妹才三岁。自此,他恨死了洋人,巴不得有朝一日,能把洋人斩尽杀绝,以解心头之恨。父亲找不到了,人还得吃饭。母亲长得很美,前来说媒的人,络绎不绝。母亲胜不过生活上的压力和媒婆的“甜嘴”,就想再嫁。小春草知道后,在母亲面前,长跪不起,表示自己要出去打工,养活母亲和小妹,只求母亲不嫁。母亲无奈,含泪答允。于是,小春草做起了童工。九岁时,又开始挑沙拌泥,当起泥水小匠来。
我小时侯,他曾指着建筑脚手架告诉我,他干活常常困得吃不消,躺在脚手架上就睡着了。不少人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了。而他却蒙神大恩,活得很好。长大后,奇妙的神用奇妙的方法,引领他接受了耶稣基督做他个人的救主(详见张圣才著《许春草传》)。自此以后,直到离世,他几乎没有一天停止过读经和祷告生活。
上世纪20年代,中国共产党成立。首任厦门市委书记罗扬才,立即相中了许春草:他出身贫苦,无地无业,为人公允正直,很受低层百姓拥戴。早年他追随孙中山先生,曾为推翻满清帝制而出生入死。他也是厦门建筑公会会长(后由孙中山先生亲自为其更名为厦门建筑总工会,与广州建筑总工会同级)。
罗扬才先生亲自找许春草长谈,向他介绍了中国共产党的性质。说它是工人阶级的政党,是专为广大劳苦大众谋福利、求解放的组织。还让他阅读了党内有关文件和宣传材料。他的话,很是打动了许春草的心。他觉得这正是他一生所追求的,也很“接近”圣经真理。于是,他答应罗扬才先生,在一个月后的某一天,给予正式答复。
那时,许春草已经接受耶稣基督为他的救主,已经懂得在一切事上,应先求问神,然后才作决定。于是,他每日天未亮,就提起蒲团,上笔架山去,迫切祷告。直到限期的最后一日,神才在梦中向他显明自己的心意。他虽仍不十分明白为何如此,却还是顺服下来。他为此诚恳地向罗扬才先生表示了歉意,谢绝了他盛情邀他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意愿。
从此以后,他接受了极深的教训,对待“重大和测不透的事”(诗篇131:1),不敢擅自去行。祷告加倍恳切,往往在笔架山上,彻夜祷告,直到天明。有时下雨,他甚至会在家里,每小时祷告一次,一日24小时,祷告24次,直到完全明白神的旨意。他的祷告,一般是这样的:每当时钟敲响,立时起身,洗脸、整衣、脱帽、取下蒲团、下跪、祷告。不分寒暑,都是一样。所以,他很少“禁食”。他自己说:祷告是灵界极其严重的争战,常常汗流浃背;再禁食,怕身体支持不住。这当然是他个人的灵性经验,不完全符合圣经真理,仅供参考,不是榜样。
过了多年后的某一夜,他的内弟张圣才,也得了一个非常近似的梦,也曾开玩笑地请许春草解梦。许春草先经过长时间的祷告后,极其严肃慎重地告诉张圣才:这梦是个严重警告,预示着将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不可掉以轻心。可惜张圣才总以许春草观念陈旧,跟不上社会潮流的发展,一笑置之。导致日后系狱六次,失去自由达数十年,这是后话。
许春草的“海沧逐鬼记”,名闻遐迩,尽人皆知,我就不再复述了。我要说的是,为了逐出这一恶鬼,他是怎样明白神的心意。海沧那鬼,借用了二十多年前已逝传道人林斯泰的名字,行了数不清,且令人无法否认的“神迹”、“奇事”。为了这一“鬼案”,许春草先后祷告了好几个月(远在他奉派处理此事之前)。首先,他求主指明所谓“林斯泰”,究竟是鬼还是天使?其次,若是鬼,能不能赶逐出去?最后,他问主,是主差他去赶逐 “林斯泰” 的吗?
神用无误的语言回答了他。第一,神让他梦见了一个人的脸孔;这人名叫黄世金,厦门人称他“鬼仔榜”。哦!“林斯泰”是鬼无疑。第二,神让他梦见了很大的一团面酵(面酵在圣经中通常代表罪恶),他伸手轻轻地按了一下,面酵立时瘪了下去,只剩下一丁点儿;就是说,靠着主的大能大力,“林斯泰”并不可怕。第三,神有没有派许春草去赶逐“林斯泰”?当日教会奉派处理海沧“鬼声”案的人,有三位:杨怀德牧师,力戈登牧师,许春草长老。杨怀德牧师当场站了起来说:“我年纪大,身体差,也不会到海沧,请准我辞。”虽然大会不准,他也没去。力戈登牧师(美国人,新神学派),暗中抢先去海沧听“声”;“声”见力戈登来到,就在空中发声说:“力戈登,你是有智慧的人。”力戈登听后,颇觉愉快,就对许春草说:“我已到海沧听声了,不用再去,请你全权处理就是了。”(详见许序钟著《海沧逐鬼记》附录)这样,许春草成了唯一的处理者了。
海沧逐鬼的事,过去近八十年了,当事人也均逝去。约在这事前后,厦门一带出现一种瘟疫,叫做“肺鼠疫”。这种通过空气传染的疾病,蔓延之快,死人之多,是前所未见的。许多人今天还活得好好的,明天就不在人世间了;那时代缺医少药,遇到这种病症,只有等死。大发作时,连医生也不敢出门;不少医生,不知就里,被人请去看病,碰见患者,才知道自己也染病了,避之已不及了。那时死人很多,甚至有传闻说厦门死了四分之一的人,因没有现代的统计方法,我们得不到准确数据。
许春草看到不少人家,一人得病,全家死亡,恐怖之极。一边请求教会众人迫切祷告,一边组织起愿为主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一个“七人小组”,昼夜进行抢救。先把病人隔离开来,然后将死人抬出埋葬(那时买棺材都很困难)。
许春草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中,常是深夜,还要为瘟疫的止息,不断祈求,累得筋疲力竭。感谢神,“七人小组”虽然天天与病人、死人接触,且基本上没有防护措施,却没有一人死亡,没有一人染病。这是神的大能。现在漳州还有一位家庭教会负责人,他的父亲郑石头先生,就是那时“七人小组”的成员,也平安地渡过了死亡的阴影。正如《诗篇》91章5—6节所说:“你必不怕黑夜的惊骇、或是白日飞的箭。也不怕黑夜行的瘟疫,或是午间灭人的毒病。”他们既愿为主把生死置之度外,神就赐给他们“意外的平安”。
许春草妻子的外甥女陈玉珍,结婚多年,连续流产多次,终于生下一个女婴。正欢喜间,孩子忽然发烧、咳嗽不止,脸色变黑而死亡。全家人焦急万分,不知如何是好,生怕被孩子的母亲知晓,刺激太大,支持不住。正讨论如何托人往内地,买下一个相似女婴,来顶替她。许春草知情后,抱起小尸体,向笔架山顶奔去,跪伏在观彩石下,恳切祷告,求神看在外甥女爱主、爱人的份上,和多年流产的可怜,恩待这孩子。祷告后,虽未见效,许春草仍抱着女婴下山。半路上,遇见孩子的爸爸去工部局(鼓浪屿的各国共管政府)注销户口,并买好一口婴儿棺材归来。这时小女婴眼睛渐开,脸色渐红,活了过来。从此,小女婴就起名黄观彩。听说她如今还活在菲律宾。
办“婢女救拔团”是项吃力不讨好的事,欢迎的人,大都是穷苦人家;有钱的人,多数是反对的。当年牧师传道的家,也常有蓄婢现象。鼓浪屿福音堂的陈秋卿牧师,就曾多次公开在讲道中,提到这样的话,他说:有的人讲爱心,却把人家拆得七零八落,搞得吃不成饭;房屋没人打扫;衣被无人洗晒;这算什么爱心?这样冷嘲热讽不停。许春草做完礼拜,回家常吃不下饭。
社会上有压力,经济上也有困惑,百号人要吃饭,是个大问题。有一天,许春草回家,二女儿碧霞笑着讽刺说:“阿爸,咱家开银行,刚才收容院(婢女救拔团的另一名称)来领钱了。”许春草一听,已端起的饭碗,又放了下去,拿起蒲团走了。
他到哪里去呢?他到笔架山去祷告。半小时后,他满面春风地回来了,手中拿着两封银圆(每封一百枚银圆)。原来,祷告完下山时,一位工部局的收税官,正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加志”银圆,迎面走来(注:“加志”是一种草袋),喊着说:“草兄,要钱吗?快拿些去。”就这样,他轻松地借回二百圆,解决了收容院很长一段时间的伙食困难。
许春草从事的是建筑业。由于他极讲信用,不似常人,先定半价,建到上了梁,才说不够,追加又追加,结果反比原价贵很多。他说一不二,算错了,自己贴上,他曾告诉过我,一座大房子,到验收,一般只剩两斤铁钉,几片木板。
他工地的工人,礼拜天一定放假,让他们去敬拜主。有不信的,想多干,可到别处去干,因这一天的工资他已付了。到后期,许多礼拜堂,都请他设计施工,请他承包,这就大大苦了他。建房造屋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建礼拜堂,怎敢赚神的钱?不赚钱,一家十一口人吃什么?九个孩子读书靠什么?后来孩子去外地读书,拿不到钱,就不肯出门,免得在外挨饿。他们都知道,爸爸不会欠别人的钱,却会欠儿女的费用。
在这种情况下,他常寻思无计,苦苦哀求神的怜悯。有一天,他心灰意冷,恳求主免了他这份苦差。想着想着,忽然听得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笔架山上一块有产权纠纷,已打好尚未敲开的大石料,猛然炸成无数碎片,向山前、山后、内厝沃等方向飞去,伤了很多行人与住户。几分钟前,他的九个孩子,正在这片山上嬉戏游玩,若不是神的特别怜悯,他还会剩下什么呢?他若赚得很多钱,谁能来享用呢?想到这里,他赶紧跪下,重新认罪悔改,求主赦免他的悖逆与不忠的大罪。
这时期,也是我国大布道家宋尚节在全国各地游行布道的时期。许春草专职负责搭盖竹棚,摆设座椅、讲台等工作,常常忙得不可开交。他以能为神的事工,作最微小的工为乐,所以每逢宋尚节到厦门前的两个月,他就收到宋的电报,要求他作好各项后勤工作。宋尚节讲道很特别,常蹦来跳去,用劲跺脚。如有时背着一袋大小石块,象征罪的重压,当罪得赦免时,石块一起落下,轰然一大声⋯⋯这种讲台,虽属临时,常需比正式讲台还要牢固。
有一次,是三一堂初建,宋尚节定在这里讲道。许春草负责铺设地砖,但地面夯实十分困难,尤其是遇上雨季。许春草为此切切祷告,求神赐下整整一百天无雨。他动员中小学生和婢女救拔团院生,每天数次在大堂和空地上跑步,终于将地夯得比用机器夯得更加完美。一百日后,大雨滂沱,全然无碍。
我的外祖母,最爱听宋尚节讲道,每遇听道,总是早早就去占位,中午也不肯回家吃饭,就在会场上吃自带冷饭,直到最后一天。宋尚节讲道的最后一天,都是医病。他说:每看见病人瘸腿断手、七倒八歪,就会心寒,就会失去信心。所以每次治病,都是垂下布幕,仅把双手从幕中伸出,奉耶稣基督的名,宣布医治。我的外祖父就专作扶病人或抬病人的工作。而我的外祖母就在一次宋尚节奉耶稣基督的名治病时,治好了她极严重的遗传哮喘痼疾。直到79岁临终,才有点小气喘。
抗日战争期间,外祖父从厦门避难到了漳州。因他妻子的表妹嫁给漳州郊区的一位农民,名叫钟克明的,所以,他常抽空去探望钟。某日闲谈中,钟对他说:蒲南这地方,年年涨大水,每发一次大水,地加一层厚泥浆,岁岁丰收。如甘蔗,三年一次轮种,蒲南土地肥沃,往往可四、五年才轮种一次,仍能生长得既肥又长,可惜缺少资金。你不是有许多华侨朋友吗?若得他们的投资,必能大有作为。
许春草听了这话,又听说他家是信主的,就没有如往常一样,先寻求主的引领,就写信给海外友人。不多时,汇款到了,钟克明办起了农场,成了地主。许春草为他记账,做了他的会计。他看见许春草记账,一是一,二是二,就说:收入谷子100担,随便记个30就行了,何必那么认真?许不肯,说:这是别人的钱,怎可糊涂?
于是,钟克明生气了,三天两头叫人恫吓许春草,要许离开蒲南。后来,钟克明富得很快,就开始玩女人,娶小老婆。遭许春草谴责,更加愤怒。最后,竟叫人拿出枪来,令许春草立即离开蒲南;再不走,就要开枪了。许春草只好仓皇逃离蒲南。我长大后,母亲才告诉我,当年她抱着我,坐在滑竿上,一边走,一边向旷野喊:“阿爸,阿爸,你在哪里?”那时,我才两岁,曾一再问她:“四面无人,你在跟谁说话?”
抗战胜利回厦门,建筑工会的人知道后,大伙哄了起来,一定要许春草说出钟的名字、地址,他们决意把钟抓起来沉入海底。许春草坚决拒绝,再一次拿出“有公愤,无私仇”的会训来,并告诫大家,神是公义的,必不放过任何恶人,但也只有神,才有权处理人的性命。
共产党执政掌权后,钟克明被作为恶霸地主抓了起来,很快就枪毙了。消息传来,许春草并不觉得快乐,因为当年他若能像往常那样,经过迫切祷告,何致发生这种事情。钟克明虽罪有应得,但他无辜的妻子,戴着四类分子的帽子,受尽人间侮辱,苦不堪言;而他被枪毙时留下的众多孩子,最年长的才12岁,是何等的可怜啊!这件事,对许春草的教训,是非常沉痛的。
1949年,全国基本统一了。那年鼓浪屿的三一堂庆祝圣诞。大会主持人请许春草作结束祷告,谁也未曾料到,许春草竟高声为毛主席祷告。大意是:求天父感动毛主席的心,让毛主席认识天地的大主宰,接受耶稣基督这位救主;中国才会有希望,才会有太平。这成了一件大新闻,会后,人们议论纷纷,马上有人向有关部门汇报。有人说,这是反革命的信号弹,有的说,这是国民党反共倒算的开始。也有人说,许春草一生正直,是他的一番好意,不能往他头上乱扣帽子。基督徒爱谁,才会为谁祷告。最后不了了之。

嗣后,各类“运动”接踵而来。各界都订出自己的批斗对象,建筑工会也集中千人进行学习讨论,矛头对准许春草。想不到斗争会场,出奇地平静,很少有人发言;即使有发言者,谈的也都轻描淡写,东拉西扯,不着边际。会议主持人很生气,拍着桌子,喊着说:“许春草骑在你们头上几十年,你们竟不愤怒?这是什么工人阶级?”一位老工人慢悠悠地回答道:“被他骑在头上‘爽爽’(闽南语:指正舒服),我们请他办事,递上一杯牛奶,他必在杯下放二角钱,被这样的人统治,我们很快活。” 批斗会没有开成,就此散场。本来是“新仇”、“旧恨”要一起算的,结果连学习班也停止了。“文革”过后,政府竟在报上称他为“孙中山先生的得力将领”加以褒扬。
既然批斗不成许春草,就选他为政协特邀代表,以继续收集他的材料。一次次的会议,他连一句话都没有,既无赞扬,也不批评,从会议开始到会议终了,都是打瞌睡。许多人来劝他,哪怕批评也好嘛!那时,“政治清明”,形势很好,一片颂扬,他却不发一言。相知的人问他,他才比手势说:主禁止他说话。更后来,每逢接到开会通知,他就叫女儿写请假条,无论什么会,一律不出席。可以说,他是唯一一位从被“选”为代表的第一天起,到离开这一职务时止,未曾发过一次言的奇特代表。
1955年的某一天,我到外祖父家去。看见他正急急忙忙地烧毁大批文字资料。内有“婢女救拔团”的结婚证书留底,有建筑工会的记录,有他亲手绘制的设计图纸,有累积数十年的各种资料,有朋友们的函件,有儿女的来信;还有他亲笔记录的祷告内容,及父神给他的默示、答复和印证,共三本。我告诉他,这些东西烧毁太可惜。他说:这些东西不烧不行,再慢就来不及了。那时,全国风平浪静,“国泰民安”,有什么来不及的?怎知几个月后,他家就被抄个底朝天了,全国范围的“肃反” 运动开始了。他的个人笔记中,有一条我记得很清楚。内容是:他梦见一只乌鸦,百思不得其解。他问主:这是什么意思?主让他明白:乌鸦有“反哺之义”。后来,这事果然应验了。
有一日,张圣才劝许春草,国家这么兴旺发达,社会这么美好;你赶快叫在海外的孩子们立即回来建设祖国。许答:不行,必须留几尾鱼放生。张圣才说:你不去叫我去叫,他们都是我的外甥,他们会听我的话。过后,许春草立即研墨,写信给在香港的女儿碧霞,通知她并转告在美国的儿子牧世、女儿碧端和菲律宾的其田等人,意思是说:非我的亲笔字,任何人叫你们回国,都是无效的,你们都不可听从。
几年后,国内的儿子扬三、女儿碧珍、女婿澄馥都被划为右派分子。儿子五权被逮捕入狱,到了“文革”,连参加革命多年的四复也进了“牛棚”。至此,他在国内的儿女,无一人幸免于难(扬三还被加判七年徒刑)。而主张叫国外子女快快回来“建设祖国”的内弟张圣才则最先入了监牢,且是最后一位出狱。若不是神的特别预备,许春草老两口,早已成为饿殍。若不是许春草事事尊主为大,这一劫也极难逃过。
厦门有位传道人,名叫王灯明。他很爱主,但受某弟兄“排他”影响很深,总认为自己的聚会处,才是教会;礼拜堂就是“公会”,是不爱主的人组成的世俗团体。许春草建盖集美礼拜堂时,首先看中的传道人就是王灯明,就请王灯明担任集美礼拜堂的首任传道。尽管很多人反对,认为王灯明和他们不是一条心,但许春草坚持邀他。许春草说:王灯明与我们是不是一条心,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与主一条心,只要我们也能与主一条心,就与王弟兄是一条心了。
王弟兄作了集美传道人后,也常劝许春草离开礼拜堂,到聚会处掰饼、喝杯;许春草也常告诉王弟兄,礼拜堂并不像他说的那么坏,那么黑暗。爱主、忠心事主的人,也并不比聚会处的弟兄姊妹少。他们两人的看法,虽然不同,友谊却不曾改变过。解放后,王灯明坚持真道,在自家大门上,贴着“信耶稣者上天堂,不信耶稣者下地狱”的对联。触犯了当权者,派出所叫些二流子,把对联撕了下来。王弟兄就用油漆把这些字重写上去,让派出所的人下不了台。
后来王弟兄因信仰被逮捕,有人去劳改队探视,听见田头地脚有许多人唱着闽南圣诗五十首:“至好朋友就是耶稣,担当罪过及烦恼⋯⋯”一问才知是王灯明弟兄向他们传的福音,教的歌曲,这使许春草受的安慰不小。
再后,传道人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基督徒之间的宗派隔阂却越来越少了,许春草每月能收到三百元侨汇和外汇券,对聚会处的弟兄姊妹,如韩进修弟兄等,时有接济。许春草被主接去后,他的女儿则继续接济其他人。
许春草年纪老迈,我外祖母问他:你老了,还有用处吗?他说:我还能祷告。能为教会祷告,求主保守教会不变质;能为国家祷告,求主使国家终能尊主为大;能为儿女祷告,使他们最后都归于耶稣基督名下。我母亲也问他:你怎样知道什么是神的旨意,什么不是神的旨意?他答,我有一条电线,直通天上,是你们看不见的。
“反右派斗争” 之后,政治形势一日紧似一日,人们又记起了许春草的“劣迹”,但找不到真凭实据,只好不断抄家,抄了一次又一次,既无物证,亦无人证。那时,国家还算比较尊重事实证据,所以一拖再拖,总找不到处理许春草的借口。终于有一天,由市长、副市长、统战部长、侨联主任四人来家,找许春草谈话:许先生,你常生病,已不适合继续担任政协代表。你同意解除职务吗?许春草听到这句话,马上答:“好!”就这样,终于卸掉挂了多年的空“代表”职务。许春草顿觉一身轻松,政府官员们也笑逐颜开。因为许春草垂垂老矣,一旦作古,是褒是贬,如何开追悼会,要说何种赞语,是件十分头痛、烦心的事情,他既卸职,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了。
许春草确实老了,鼓浪屿三一堂的老牧师芦铸英,听说他病重,为了能见他一面,叫自己的儿子用椅子把他抬到笔架山上(鼓浪屿缺少交通工具)。见面时,芦牧师颤声对他说:“草兄,我们应当一齐去朝见主,请等我一会儿好吗?”
许春草被主接去后,芦牧师坐在三一堂门口,等着送他,直到天黑,方知礼拜堂接获严令通知,禁止基督徒去给许春草送葬,送葬队伍只好绕礼拜堂而过。由于政府严禁基督徒送别许春草,大殓时,竟无人敢来主持,我母亲因而大哭。周清泽牧师的叔父在旁安慰她说:主耶稣死的时候,谁来主持过大殓礼拜呢?是啊!我们还能大过主吗?过后,安息聚会也是我母亲自己主持的。
送葬时,来了几十位“婢女救拔团”的院生,她们不仅要送,还要穿着麻衣麻裤送。她们说:我们为自己的阿爸送葬,谁敢说不行?渡过厦门海峡,来的人更多了,成了一百多人的大队伍。白茶花、白玫瑰,都是那时期所少有的,非常显眼,政府终于也不再阻止了。
2001 年,我有事去杨元璋弟兄家,经介绍后,先到的那位弟兄说:你是许春草的外孙吗?我说:“是。”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郑主恩,是许春草起的。于是,他告诉我:“你外公创办‘婢女救拔团’时,邀我父亲郑吹球帮助他,我父亲不肯。你外公说:我为你祷告。祷告、祷告,很快,我大哥死了;又祷告、祷告,我二哥也死了。我父亲这时对你外公说:我两个儿子都死了,现在我愿意帮助你了。许春草说:我再替你祷告,求主明年这时,赐你一个儿子。次年,我父亲果然得了一个孩子,就是我。许春草为我起名,叫郑主恩。又次年,我母亲生了我妹妹。至今我们都活得很好。”
综观许春草与张圣才这对姐夫和内弟,一个是没有读过书的凡夫俗子,一个是学富五车,连大学校长也侧目的学者;一位是傻乎乎遇事唯主命是从的人,一位是绝顶聪明,玩蒋介石、日本特务、美国军方于股掌之中的人,但他们的结局,岂不发人深省。主耶稣说:“父啊,天地的主,我感谢你,因为你将这些事,向聪明通达人,就藏起来,向婴孩,就显出来。父啊,是的,因为你的美意本是如此。” (太11:25—26)
许春草看到1949年后,许多人都变了。数不清的传道人、“爱主的人” 都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他们互相残害、相吞相咬,成了仇敌。真正爱主的人,也逐渐显露出来。有一天,他忽然告诉我,他要为我祝福。我赶快跪在他面前,他按手在我头上祝福了,并对我说:要亲近好的、爱主的传道人。我问他: 什么传道人算好,什么传道人算不好?他答: 有的人,裤子从膝盖先破;有的人,裤子从屁股先破。你要亲近裤子从膝盖先破的人。这是他对我的最后教训。可惜,这时我早已远离了主,成了耶稣基督的死敌(我的悔改,将另文详述)。
许春草的墓碑上,刻着很简单的几个字:“他是耶稣基督最忠心的见证人”。这是他儿女的心声,也是他朋友们的心声,我深信,这也是主耶稣对他一生事奉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