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弟兄姊妹,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是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巅峰之作。这本书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远非我这个门外汉能够讲述清楚。
对于基督徒来说,这部小说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对信仰的严肃追问,给我留下了长久的印象,引发了我许多的思考。也许,每个人对这部小说都有自己的品味和解读,但每一位喜欢思考的耶稣追随者,或多或少都会面对小说中那些剔透的对话所追问的问题。
这或许正是这部小说没有随时代褪色的缘故。
我在2009年1月第一次读完小说后,在自己的博客中有所感动地写下了给卡拉马佐夫兄弟的三封信(如下)。弟兄姊妹们若对信中所提及的人物和问题感兴趣,不妨把小说找来一读。
我选取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耿济之译的版本。这个版本各大网上书店已告售罄。我记得当时是在万圣书店淘到的书,分上下两册。
写给卡拉马佐夫兄弟的信(一)
亲爱的米卡,
无法得知在你最后一次与弟弟阿辽沙谈话结束之后,你是否真的从赴西伯利亚做苦工的路上逃走。是否真的如你所说,你和你所爱的格鲁申卡一起逃亡遥远的美国。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因一只打翻的笔筒,从此未能再为我讲述关于你们三位兄弟的故事。我是多么惋惜和难过,不能了解你们后来的命运。米卡,在你被冤枉弑父而 接受法庭审判的一刻,我多为你忧心。要知道,你刚刚而且是完全地,得到了你的所爱,格鲁申卡的心,一个值得你爱的女人。
你的父亲,你的情敌,是如此地被你仇恨(或者这个至死荒淫不改的老人,确实是每个人都盼望他死的,但是仇恨只会激起老人的顽固,老人真的是一个无法被爱 感动的人吗?)。你甚至扬言“要杀了他”。可是,你是一个多么心肠良善而软弱的人。你粗鲁却并不虚假。是的,你最终拒绝与拉基金见面无疑是明智的,因为那是一个怎样虚假的人,又常常地陷人于虚假。拉基金告诉你,上帝是人造的。生活对于拉基金来说是轻松的。他会说:“你还是去鼓吹扩大人权,或是主张税收不 得增加好,这些哲学造福于人类更简单些,更直接些。”
可是,我分明地听到你,米卡,的思考和回应:“如果没有上帝,人还能有善吗?因为那时候叫他——人——去爱谁呢?叫他去感谢谁?对谁唱赞美诗?”
两百多年了,越来越多的人远离了神,他们还能爱吗?或许。但也许那最可宝贵的“基督的爱”,在远离神的心中也将难以体会。
米卡,你有爱,你敢追求。你甚至因此背叛了那已经成为你未婚妻的卡嘉。你知道你伤害了她,你也永远地在她的心上留下了伤痕,正如卡嘉在你心上所留下的。 是的,你们最终都各有所爱。但是,这番感情的纠葛,这份感情的债,最终差点毁掉了你的一生,甚至卡拉马佐夫一家。
是的,你也许而且应当最终逃脱那强加于你的身上而你本就不应该承受的刑罚。你逃走吧,像鸟儿一般,与格鲁申卡一起远走高飞吧。是的,正如阿辽沙所说,你 不是在逃避十字架。我知道,你已经完全悔罪,而且你甚至已经意识到:“你虽然确实没有杀死父亲,但是你曾经确实这样地想过,这就与亲手杀死父亲没有分别。 ”你甚至已为这隐而未现的罪,心中的罪,在这人间可以不被认为是罪的罪,只有在上帝眼中才会被视为罪的罪,做好接受惩罚和承担责任的准备。
你的悔罪,在阿辽沙面前的悔罪,更确切地说是在神面前的悔罪,使得世间的审判在你面前变得渺小。公诉人在法庭上通过一大堆心理分析来指证对你的诬陷,显得 如此污秽、龌龊(我甚至无法读下去,甚至想给他一个耳光,可是你知道,我们自己实际上在各种情形下却可能十分易于迷恋逻辑上无懈可击的谬论)。
同样,你的辩护律师,这位从彼得堡来的大律师确实有过人的专业素养和在人看为杰出的辩护才能,他善于对指证你的每个人进行道德涂污,也成功做到了这一点;甚至心理分析也被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成功用于驳斥公诉人的谬论。
对于描述这段辩护的文字,确实让我快心,但是我隐约地发现,藏在这些华丽文字后面的虚空、做作和一个空壳的道。用律法可以定世上每一个人的罪,因为没有一个人是完全的,是义人。但是这律法却未能解除世人的罪。
嗨,米卡,你终究飞远了。但你的声音在我耳旁回荡:“我将终身为我的罪祈祷!”
我知道,你与神和好了,你最终已得宽恕,就像你已得到卡嘉的宽恕,因你同时也宽恕了她。
米卡,我们一样,没有心存怨恨。
千万个关心你而你或许无法知道的读者之一:Realvine
2009年1月10日
写给卡拉马佐夫兄弟的信(二)
亲爱的伊凡,
你是三个兄弟中,性格最为复杂的一个。伊凡,你和我多么地相像啊。那种抵挡神的骄傲,也常常发生在我的身上,而自己没有察觉。感谢神,你最后弃绝了这骄傲,你最终向着魔鬼掷出了茶杯。
伊凡,在最后一刻,你拖着病体走进法庭的时候,我知道,你已经真正找到了神。你对法官说,是你杀死了父亲。可这不是事实。伊凡,难道你在说谎吗?不,你只是在上帝面前承认了你自己的罪,正如你的哥哥米卡一样,承认自己隐而未现的罪。
是的,你并未亲手杀死父亲。可是你纵容,也许甚至心底最深处可怕地期盼着父亲被杀。以至于那真正的凶手,斯麦尔加科夫,父亲的厨子,如此坚决地对你说:“你才是主犯。”
事实上,我知道,你的忏悔,并不在于你心中最深处是否怀着那可怕的想法。正如可爱的阿辽沙一直在告诫你,而且是受着圣灵的感动告诉你:“你不是凶手,记住!”
你也许心里已经明白,斯麦尔加科夫杀死你的父亲,却向你交出三千卢布,并最后自杀,这一切的根源,正是你的话使得他背离了他心中的上帝。是的,上帝已死, 斯麦尔加科夫觉得自己可以做任何事。你曾经坚持的“一切都可做”的种子,终于结出了一粒恶果。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你可算是真正的凶手——主犯。
伊凡,你是如此聪明,你的问题甚至佐西玛长老也没能给出一个完满的回答(至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的叙述中是这样的)。
伊凡,尽管你是如此深刻的一个怀疑论者,但是你配被称为一个认真对待生命的人。你是一个可以舍去一切也要把生命之道了解清楚的人。伊凡,在这一点上,我是多么地像你啊。我能体会你的挣扎,体会你的痛苦,也体会你与魔鬼争战的惨烈。
伊凡,记得吗,你曾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耶稣教导人要爱自己的邻人,而恰恰正是邻人难以爱,人可以说自己抽象地爱人类,却难以爱一个具体的人,更不用说仇敌 了。这里,我记下了你那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话:“我相信他这样做是出于一种虚伪的自我折磨,一种由于义务而强做出来的爱,出于硬给自己规定的赎罪苦行,要爱 一个人,那个人必须隐藏起来,只要一露面,爱就消失了。”据此,你推出这样结论:“基督的爱人是一种地上不可能有的奇迹。自然他是上帝,可我们并不是上 帝。”
在你与弟弟阿辽沙那段令人难以释手的讨论中,你的诗歌《宗教大法官》假设耶稣再来所遭遇的一切,尤其在面对人间的宗教大法官时,他不能被容许再说哪怕一句话。神啊,伊凡把问题引入了这样一个如此深刻而凡人难以解答的境地。
伊凡,尽管这是一个如此扰人难解的问题,我还是要在这里不厌其烦地再次引述,使得你知道,这些话给我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与催促思考的力量。宗教大法官对耶稣说:我们改正了你的事业,把它建立在奇迹、神秘与权威的上面。
伊凡,你差点与你虔诚的弟弟阿辽沙决裂,我是多么地担心啊。只有你在这次讨论结束分别时的一句话给我的担心带来了些许安慰,你说:“假使我果真还有力量顾 得上滋润的嫩树叶,那么我只要一想起你,就还会对它们产生爱的。只要你还在什么地方活着,这对于我已经足够,我还不至于不想活下去。”
伊凡,你曾经离开阿辽沙那么远,越来越远,你去了莫斯科。可是,你终于又回到了阿辽沙的身边。这一次,你终于明白了,因着父亲被杀的案件,你终于在 脑炎发作倒下的前一刻,回到了上帝的面前,在世人面前陈明。你真的被改变了吗?伊凡。那个新造的人,真的出现了吗?伊凡,你可以嘲笑法庭了,是的,但这一次的嘲笑并非出于骄傲,而是出于你重新找回了你生命的根基。你解决了生命之道的问题了吗?是的,卡嘉正陪伴在你的身旁。她是真的爱你。那法庭上爱与仇恨交织的发作,正是你在卡嘉心中那重要的地位所触发的。
伊凡,你快醒来,勿要辜负她。
千万个像你、喜爱你又被你的问题困扰的读者之一:Realvine
2009年1月11日
写给卡拉马佐夫兄弟的信(三)
亲爱的阿辽沙,
终于把写最后一封信的时间和空间,留给了你。三个兄弟中,唯有你近乎完人,一个纯洁、善良的人。你让我想起梅什金公爵,这个被别人称为白痴的人。在你们俩 的身上,我都看到基督耶稣的身影。不是吗?你们的存在,连魔鬼也感到惧怕,正如你,在审判前的晚上,踏进伊凡家的门,那个高傲地与伊凡争战的魔鬼也瞬息 而逝。
你似乎成为你两个哥哥和其他人某种信仰的支撑。他们在面对其他人,哪怕是他们深爱,也深爱着他们的格鲁申卡、卡嘉时,也似乎比不上在你面前那样地敞开。因 为你是那样地诚实可信,又那样地良善忍耐。你是一个大家都信任的人,而且你有着那种与你年纪不相称的测透人心的能力,也许只有被圣灵充满才能具有这样的能力。
你正如耶稣所说的那样,做这个世界的光和盐。你与那些圣徒一样,如果这世界还存在,哪怕只剩下一个,也可叫这个世间的人不绝望,看到基督的光仍然在人间照亮。
唯一的例外是你失神地走出修道院的那天晚上,你几乎吃了拉基金的腊肠并喝了他的伏尔加。我记得那是佐西玛长老去世的那个晚上。是的,佐西玛长老,他在你的生命中是如此重要。他珍爱你,就像珍爱自己。他也说过,你的那张脸总给他一种提醒(似乎是圣灵的提醒),就像他离开人世的哥哥那样。
是的,这不得不让我回忆起那个在你生命中如此重要的晚上。佐西玛长老向你和大家讲述自己一生的经历,包括他哥哥的故事。这是他在临终前留给大家的。他让你离开修道院,进入那个世俗的社会,去结婚,他预言你将重新回到修道院来。
我无法知道打算按照长老的话走进社会的你,是否真的结婚,最终又重回到修道院。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给我留下一个谜。
不过,尽管你近乎完人,但我仍然对于你的爱情不解。你对丽萨的爱,是爱情吗?抑或是对于世间的每个人你都可以付出的爱?是一种“自私”的爱还是一种“无私”的爱?
这个世界对你来说,不过是暂时寄居之所。你知道你从哪里来,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归宿。佐西玛长老没有失言。
关于被你记述下来的长老在临终前讲述的一切,我至今记忆犹新。
天堂是什么?
佐西玛的哥哥在临终前这样说:“上帝的小鸟,快乐的小鸟,你们也饶恕了我吧。因为我在你们面前也犯过罪孽。我的周围全是上帝的荣耀:小鸟、树木、草地、天 空,只有我活在耻辱里,糟蹋了一切,完全没有注意到美和荣耀。我是自己愿意向它们认错的,因为我不懂应当怎样去爱它们,尽管我在大家面前有罪,大家也会饶恕我的,这就是天堂。难道我现在不在天堂上吗?”
这是一个将死之人的话。别人当作疯话,但它对佐西玛带来了莫大的影响。
另一个曾在佐西玛面前悔罪的绅士这样说:“天堂藏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现在它就在我的心里隐伏着;只要我愿意,明天它就真的会出现,而且会终生显现在我的面前。每个人都应当除去自己的罪孽,而且也对别人的罪孽承担着责任,一旦人们了解到了这一点,天国就不再是在幻想中来临,而是实实在在地来临了。”
这位绅士的另一段话我也想摘抄于此,这曾经是你记录下来的,我却迫不及待地想在这里引述:“现在每人都想尽量让自己远离别人,愿意在自己身上感到生命的充实,反倒走向完全的自杀,因为人们不但未能达到充分肯定自己的存在,反而陷入了完全的孤立。”
对于民众,佐西玛这样教导你,他们中存在着庄严真实的高贵品质:“你有钱有势,你有聪明而有天才,好吧,愿上帝赐福给你。我尊重你,但是我知道我也是人。仅仅我尊敬你而不加嫉妒这一点,就向你显示了我做人的尊严。”
对于暴力,他的教导可能更简洁:“血可以召来血,动剑的人将被剑所伤。”
用强力加以制服还是用温和的爱?“你永远应该决定:用温和的爱。如果你决定永远这样做,你就能征服整个世界,温和的爱是一种可畏的力量,比一切都更为强大,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它相比。”
我实在舍不得放弃这最后的一段:“处在孤独中时,你应该祈祷。要乐于常匍匐在地,吻它。一面吻着大地,一面无休无止地爱,爱一切人,一切物,求得那种欣喜若狂的感觉。用你欣喜的眼泪浸润大地,并且热爱你的眼泪。不要因为这种狂喜而羞愧,应该加以珍重,因为这是上帝的,伟大的赐予,它不赐予许多人,而只赐予被选择的人们。”
关于佐西玛长老的教导,我就此打住。我知道正是他和你虔诚的母亲在你的心里,为你播下了基督那爱的种子。
佐西玛长老去世了,而且没有如人们想象中那样,像人们期望中圣徒离世时那样,出现奇迹。相反,他的尸骨迅速朽臭。这一下子成为人们攻击他的把柄。这对于你,阿辽沙,是多么强烈的一个刺激,我无法想象你当晚走出修道院时的情景。但是,也许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奇迹,一个预示,告诉人们不应该期盼神迹,神将以慈爱而非神迹吸引他的孩子。
阿辽沙,我亲爱的朋友,我邀请你,做我生活中的密友,成为我行事为人时时的提醒。让我想象一下你那张明净的脸吧,我愿记住它。
阿辽沙,你未曾离去。
愿意成为你密友的:Realvine
2009年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