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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诫释义1 文/汤姆·华森 汪咏梅 译

“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出20:3)

这条诫命为什么要用第二人称单数——你?上帝为什么不说“你们不可有别的神”?
因为,这条诫命关系到每个人,上帝想要每个人都把它当作是点着他的名字对他个人说的。我们都热衷于为自己争取各种特权,却动辄将责任推卸给他人,因此,这条诫命用的是第二人称——你,还有你,为的是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对他说的,可以说是点着名字对他说的。现在我们来看这条诫命:“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这条诫命完全可以作为龙头,置于所有诫命之前,因为它是一切真正信仰的根基。其要点是:我们应该在心中奉神为神圣,视他高于一切受造物。这条诫命有两个分支:第一,我们必须有一位神;第二,我们必须只有一位神。或者这样说:第一,我们必须以耶和华为我们的神;第二,我们不可以有别的神。

我们必须以耶和华为我们的神

显然,我们必须有一位神,“除了耶和华,谁是神呢?”(撒下22:32)三位一体的上帝是创始成终永活的真神,我们必须以他为我们的神。
一、以耶和华为我们的神,就是承认他是神。外邦的神都是偶像(诗96:5),“我们知道偶像在世上算不得什么”(林前8:4),也就是说,偶像不具备任何神性。倘若我们呼求:“偶像,帮帮我!”,偶像不能帮助你,偶像自己倒被掳去(赛46:2),所以说偶像算不得什么。我们将虚无的属性归于偶像,因此不承认它是神(耶14:22)。当我们发自内心地承认耶和华是神时,我们就以他为我们的神,众民俯伏在地,说:“耶和华是神!耶和华是神!”(王上18:39)而且,我们承认他是独一的真神。“坐在二基路伯上耶和华以色列的神啊,你是天下万国的神,……惟独你耶和华是神!”(王下19:15、19)神性这颗珠宝独属耶和华的王冠。此外,我们承认没有神可以与耶和华相比。“所罗门……站在耶和华的坛前,向天举手说:‘耶和华以色列的神啊!天上地下没有神可比你的!’”(王上8:22、23)“在天空谁能比耶和华呢?神的众子中,谁能像耶和华呢?”(诗89:6)在迦勒底语中,这句经文是:“众天使中,谁能像耶和华呢?”没有哪一位神可与耶和华神相比,他从无中创造世界,“将大地悬在虚空”(伯26:7)。当我们心里相信,口里承认,举双手同意他是独一的真神,没有神可与他相比时,这就使他成为了我们的神。
二、以耶和华为我们的神,就是选择了他。“你们……今日就可以选择所要侍奉的……至于我和我家,我们必定侍奉耶和华”(书24:15)。根据判断同意耶和华是神,这是一回事;出于意志选择耶和华是神,这是另一回事。宗教信仰不是偶然,而是选择。
在选择耶和华为我们的神之前,我们必须认识他,只有认识他,才能够选择他。一个人在选择配偶之前,必须对对方有所认识,同样,在选择耶和华为我们的神之前,我们必须认识他。“你当认识耶和华你父的神。”(代上28:9)我们必须从神的属性——信实、荣耀的圣洁、丰盛的慈爱——中认识他,必须在他的独生子中认识他。正如镜子反映了人的脸,同样,基督就好像明亮的镜子,在他里面我们看到神的荣美和慈爱闪耀出来。在选择耶和华之前,我们必须有这种认识。拉克唐修(Lactantius)说,哲学家的一切学问都是没有智慧的,因为它缺乏对上帝的认识。这种选择是一个深思熟虑的行动。基督徒在上帝那里看到了至高的美德,在他的完全面前,一种圣洁的赞美之情油然而生,因此他们将上帝从其他一切中分别出来,决定单单地敬拜他。雅各说:“我就必以耶和华为我的神。”(创28:21)选择耶和华为神的人将自己全心全意奉献给他。《诗篇》119:38说:“你向敬畏你的人所应许的话,求你向仆人坚定。”“敬畏你的人”在原文中的意思是“全心全意敬畏你的仆人”。正如圣所的器皿被分别为圣,只用于圣事,不派作普通之用一样,选择耶和华为神的人也将自己全心全意奉献给他,不再献身于不洁之物。
三、以耶和华为我们的神,就是与他立下神圣的盟约——他将成为我们的神。选择了配偶之后,我们就会订立婚约。神与我们立约,“我必与你们立永约,就是应许大卫那可靠的恩典”(赛55:3),同样,我们也与神立约,“他们就立约,要尽心尽性地寻求耶和华他们列祖的神”(代下15:12)。“这个要说:我是属耶和华的……又一个要亲手写:归耶和华的”(赛44:5),像士兵在花名册上签名一样。我们常常在圣餐中续订这个盟约——“耶和华将成为我们的神”,圣餐如同契约上的封蜡,将我们与神紧紧连在一起,为的是我们不离开他而去。
四、以耶和华为我们的神,就是崇拜他。崇拜体现在尊敬、敬畏他,“他……比一切在他四围的更可畏惧”(诗89:7)。撒拉弗侍立在主的宝座旁,用翅膀遮脸(赛6:2);耶和华经过时,以利亚用外衣蒙上脸以表敬畏。这种敬畏表明我们对神神圣的威严怀有崇高的敬意。崇拜体现在俯伏在神面前,或者说敬拜他。“要……以圣洁的妆饰敬拜耶和华”(诗29:2),“众民……低头,面伏于地,敬拜耶和华”(尼8:6)。神圣的敬拜是惟独耶和华才配得的荣耀,耶和华是忌邪的神,不与任何受造物分享这份荣耀。“我必不将我的荣耀归给假神。”(赛42:8)执法官可以受到非宗教性的尊敬或崇敬,但惟有耶和华应该受到宗教性的崇拜。
五、以耶和华为我们的神,就是敬畏他。“这书上所写律法的一切话,是叫你敬畏耶和华你神可荣可畏的名”(申28:58)。这种对神的敬畏就是:
1、眼中始终有神。“我将耶和华常摆在我面前”(诗16:8),“我的眼目时常仰望耶和华”(诗25:15)。敬畏神的人认为,无论他在做什么,神都在观看,像审判官一样,掂量他一切的行动。
2、敬畏神就是心中对神怀有如此神圣的畏惧,以至不敢犯罪。“你们应当畏惧,不可犯罪。”(诗4:4)邪恶的人犯罪并不畏惧,圣洁的人畏惧并不犯罪。“我怎能作这大恶,得罪神呢?”(创39:9)命令我犯罪,就是命令我饮下毒药。安瑟伦说:“假如一边是地狱,另一边是犯罪,我宁愿跃入地狱,也不愿得罪神。”敬畏神的人不愿意犯罪,即便这个罪无人知晓。“不可咒骂聋子,也不可将绊脚石放在瞎子面前,只要敬畏你的神。”(利19:14)假定你咒骂聋子,他听不见你,或是假定你在盲人经过的道上放置一块石头,让他跌倒,他看不见你做这事,但是,对神的敬畏会让你弃绝既不会被人听见也不会被人看见的罪。对神的敬畏除去了对人的敬畏,沙得拉、米煞、亚伯尼歌这三个少年人敬畏神,因此不畏惧王的愤怒(但3:16)。高声淹没了低声,雷声淹没了河水声,同样,当对神的敬畏在灵魂中占据至高无上的地位时,它便淹没了其他一切肉体的恐惧。当我们对神怀有一种儿女对父母般的神圣的敬畏时,这就使耶和华成为了我们的神。
六、以耶和华为我们的神,就是倚靠他。“主耶和华啊,我的眼目仰望你,我投靠你”(诗141:8),耶和华是“我的神,我的磐石,我所投靠的”(撒下22:3)。除神之外,我们无人可以倚靠,所有的受造物都是虚谎的避难所,他们像埃及的苇杖,无力支撑我们,却有力刺伤我们(王下18:21)。那永不动摇者不为任何的骚动所乱,惟有耶和华是稳固的根基,我们将自己的倚靠建立在其上。倚靠他,我们就以他为我们的神;不倚靠他,我们就以他为偶像。倚靠耶和华就是倚靠他创造的大能,倚靠他的父爱。倚靠耶和华就是将我们最重要的财宝——我们的灵魂——交托给他,“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里”(诗31:5)。正如孤儿将他的财产托付给监护人,我们也将自己的灵魂托付给上帝,于是,他便成为了我们的神。
可是,我们如何知道自己是以正确的方式倚靠神呢?以正确的方式倚靠神,就是在任何时候都倚靠他。“我永永远远倚靠神的慈爱。”(诗42:8)在困难中我们会倚靠他吗?当无花果树不发旺,当我们尘世一切的拐杖都折断时,我们会倚靠上帝的应许吗?当曾经解除我们口渴的管道被截断,我们会倚靠神吗?(在他之中有我们一切活水的泉源。)当我们只有忧虑之饭可吃(结12:19),只有眼泪可喝时(正如《诗篇》 80:5所说:“你……多量出眼泪给他们喝”),我们会倚靠神的护佑供应我们吗?真正的基督徒相信,如果神为飞鸟预备食物,神也会为他的儿女预备食物,基督徒不仅倚靠神的富足仰望恩典,还倚靠神的富足仰望食物。基督徒相信,如果神赐给了他天空,神也会赐给他日用的饮食,他相信神与他所立的约:“你当……以他的信实为粮。”(诗37:3)在恐惧中我们会倚靠上帝吗?当敌人日渐强大时,我们会竖立信心的大旗吗?“我惧怕的时候要倚靠你。”(诗56:3)信心消除了我们内心的战栗,凌驾在恐惧之上,如同油漂浮在水面上。倚靠耶和华就是以他为我们的神。
七、以耶和华为我们的神,就是爱他。在虔诚人身上,敬畏与爱彼此亲吻。
八、以耶和华为我们的神,就是听从他。关于这一点,我会在第二条诫命中更加详尽地阐述。
为什么我们必须忠于耶和华,以他为我们的神?
1、因为这样做是公正的。我们从神那里获得自己的存在,忠于他才算为公正。除了赐给我们气息的神,谁还有权利拥有我们呢?因为“我们是他造的,也是属他的”(诗100:3)。爱别物而不爱神,或者是崇拜别物,不崇拜神,这非但不公正,还没有任何感恩之心。
2、因为这样做是有用的。忠于耶和华,以他为我们的神,他就会赐福给我们:“神,就是我们的神,要赐福与我们。”(诗67:6)他会赐福于我们的产业,“你……地所产的……必蒙福;你的筐子和你的抟面盆都必蒙福”(申28:4、5),我们的口袋里不仅会装满粮食,还会装有银子。他会赐我们平安,“耶和华必赐平安的福给他的百姓。”(诗29:11)他会赐给你外在的平安,这平安会使你富足,“他使你境内平安。”(诗147:14)他也会赐给你内在的平安——无愧的良心,这比蜂房滴下的蜜还要甘甜。神会让万事互相效力,叫我们得益处(罗8:28)。他会从毒药制出糖蜜,约瑟的坐监就成为他被法老提拔的途径(创50:20),神会从最苦的药中提炼出他的荣耀和我们的救赎。简言之,他是我们通往死亡之地的向导,是我们死亡中的安慰,也是我们死亡后将要获得的奖赏。因此,这些作用可以使我们忠于耶和华,以他为我们的神。“有耶和华为他们的神,这百姓便为有福!”(诗144:15)
3、因为这样做是必要的。我们若不以耶和华为我们的神,他就会将我们的福分变为咒诅,神的咒诅无论临到何处,都会产生毁灭性的影响(玛2:2)。我们若不以耶和华为我们的神,在苦难中就无人帮助我们。神会帮助他的仇敌吗?他会帮助那些不承认他是神的人吗?我们若不以耶和华为神,他就会使自己成为我们的审判官,他若定罪,我们就没有更高的法庭可以上诉了。因此,我们若不打算终身与苦难为侣,就有必要以耶和华为我们的神。

应用一: 如果我们必须以耶和华为我们独一的真神,这就给心中没有神的无神论者定了罪。“愚顽人心里说:‘没有神。’”(诗14:1)愚顽人既不信神,也不敬拜神,迪欧格拉斯(Diagoras)和狄奥多鲁斯(Theodorus)就是这种无神论者。当塞涅卡谴责尼禄不敬神时,尼禄说:“我干这种事情时,你以为我相信有神吗?”西里西亚公爵(the duke of Silesia)头脑如此昏庸,以致坚称既没有神也没有魔鬼。我们可以在神的创造之工中看到他的存在,受造界是一部宏大的书卷,我们可以在其中读到神,否定神的人必须使自己成为瞎子。亚里士多德虽然是个异教徒,但是,当他大声呼求说“你,一切存在中至高的存在,开恩可怜我”时,他不仅承认神的存在,还认为否认神的人不配活着。不愿意相信神的人定会感受到神的存在,“落在永生神的手里,真是可怕的。”(来10:31)
应用二:声称以耶和华为自己的神,在实际生活中却表现出仿佛他不是自己的神,这样的基督徒是受咒诅的。
1、他们不把耶和华当作神来相信。看着自己的罪,他们倾向于说:“神能赦免吗?”看着自己的需要,他们说:“神能供应吗?能在旷野摆设筵席吗?”
2、他们不把耶和华当作神来爱。他们不把最好的爱献给神,而倾向于爱其他事物胜过爱神,他们说自己爱神,却不愿意为神舍弃一物。
3、他们不把耶和华当作神来崇拜。他们没有向神表现出那种敬意,也没有像对真神祷告似的那样虔诚地祷告。他们的心彻底死了!倘若不是死在罪中,便是死在宗教责任中。他们仿佛在向一个有眼却不能看、有耳却不能听的假神祷告。在听神的话语时,很多人是何等地走神,何等地心不在焉!他们在想自家的商店和滞销的商品。倘若国王对我们说话时,我们玩弄一根羽毛,他会善待我们的手吗?神在圣经中对我们说话时,我们的心却被对世界的思虑占住了,这不是在玩弄羽毛吗?啊!不以耶和华为我们的神,我们当中大多数人都应该以此为耻!我们不把耶和华当作神来相信、爱戴和崇拜。很多异教徒崇拜假神反而比一些基督徒崇拜真神要庄重虔诚。啊!让我们责备自己吧!不,让我们恨恶自己吧!为自己信仰上的麻木和拘泥于形式,为我们如何声称以耶和华为神,却没有把他当作神来崇拜。

我们不可有别的神。

“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Thou shalt have no other gods before me.’)
Before me,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词的意思是“在我的脸前”(before my face),在我的视线中。“有人制造耶和华所憎恶的偶像,或雕刻,或铸造,就是工匠手所作的,在暗中设立,那人必受咒诅!”(申27:15)有些人不会在别人眼前叩拜偶像,但会暗地里叩拜偶像,这事尽管人看不见,神却看得见。神说:“在暗中设立偶像的,那人必受咒诅”,“你不可有别的神。”首先,确实没有别的神;其次,我们不可有别的神。
一、确实没有别的神。瓦伦廷派(the Valentinians)认为有两位神;多神论者认为有多位神;波斯人崇拜太阳;埃及人崇拜牛和大象;希腊人崇拜宙斯。然而,除了真神耶和华以外,再没有别的神。“所以今日你要知道,也要记在心上,天上地下惟有耶和华他是神,除他以外,再无别神”(申4:39)。因为,
1、只存在一个第一因(First Cause)。它独立存在,而其他一切存在物都依赖于它。正如在天空中原动力推动其他一切天体,同样,神是最伟大的推动者,他赐予一切存在物以生命和运动。
2、只存在一个全能的力量(Omnipotent Power)。假如有两位全能者,我们就不免设想二者之间会发生竞争:A要做的事,B就会反对,因为它与A能力对等。这样,一切就会陷入混乱。假定一艘船上有两名舵手,他们拥有同等的权力,那么他们会不停地相互阻挠,一个要起航时,另一个要停泊,于是就会发生混乱,船只会遭到毁坏。宇宙间的秩序与和谐,万物恒定不变的治理,清楚地证明了只存在一位全能者——主宰万物的独一真神。 “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除我以外再没有真神”(赛44:6)。
二、我们不可有别的神。“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这条诫命禁止第一,侍奉假神,不侍奉真神。“他们向木头说:‘你是我的父。’向石头说:‘你是生我的。’”(耶2:27)第二,将假神与真神搀杂在一起。“他们又惧怕耶和华,又侍奉自己的神。”(王下17:33)这些做法都为这条诫命所禁止,我们必须忠于真神耶和华而非别神。“耶和华是忌邪的神”,他不会容忍任何对手。一个妇人不可以同时合法地拥有两位丈夫,同样,我们也不可以拥有两位神。“不可敬拜别神,因为耶和华是忌邪的神”(出34:14),“以别神代替耶和华的,他们的愁苦必加增”(诗16:4)。信奉任何一位别神,在耶和华看来都是“离弃他”。以色列人“离弃了……耶和华……,去叩拜别神”(士2:12)。耶和华甚至不允许他的百姓提偶像假神的名,“别神的名你不可提,也不可从你口中传说”(出23:13)。耶和华视百姓追随别神为破坏了婚姻的盟约,因此,当以色列民拜金牛犊,犯下拜偶像罪时,神失去了对他们的兴趣。“你的百姓……已经败坏了”(出32:7)。以前神称以色列民为他的百姓,当他们追随别神时,神对摩西说:“现在,他们不再是我的百姓,而是你的百姓。”“你们要与你们的母亲大大争辩,因为她不是我的妻子”(何2:2),她对我不守忠贞,用偶像玷污了自己,因此我要离弃她,“她不是我的妻子”。追随别神是耶和华不能容忍的,它使耶和华怒气发作。“你的同胞弟兄,或是你的儿女,或是你怀中的妻,或是如同你性命的朋友,若暗中引诱你,说:‘我们不如去侍奉……别神’,你不可依从他,也不可听从他,眼不可顾惜他;……总要杀他,你先下手,然后众民也下手,将他治死。”(申13:6、8、9)
除真神耶和华以外另有别神,这是什么意思?我担心稍加寻找,我们就会发现我们当中拜偶像者比我们意识到的要多。
1、倚靠任何东西胜过倚靠耶和华,就是以它为神。我们若倚靠自己的钱财,就是以钱财为我们的神。我们可以安逸于钱财,但不可倚靠钱财,倚靠钱财是愚蠢的。钱财迷惑人,倚靠迷惑我们的东西是愚蠢的(太13:22)。钱财不具有稳固性,正如美梦或风景,一觉醒来,或一旦从陶醉中惊醒,灵魂就备感空虚。钱财的承诺不能兑现,它们承诺使我们的渴望得到满足,实际却助长了我们的渴望;它们承诺与我们同在,实际却腾空飞去。钱财伤人,“财主积存资财,反害自己。”(传5:13)倚靠会伤害我们的东西是愚蠢的,谁会抓住刀锋求助呢?钱财往往是骄傲和淫欲的燃料(结28:5,耶5:7)。倚靠钱财是愚蠢的,可是,有多少人在倚靠钱财,以钱财为自己的神!“富户的财物是他的坚城”(箴10:15),他以黄金为指望(约31:24)。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人用地上的尘土造神(a god)——金钱是他的创造者、救赎者、安慰者。金钱是创造者,因为他认为,如果有钱,他就被塑造了出来;金钱是救赎者,因为他认为,如果陷入危险,他可以倚靠金钱来拯救他;金钱是安慰者,因为他认为,如果心里悲伤,金钱就是那金色的竖琴,可以驱除恶魔。于是,通过这样倚靠金钱,我们就使它成为了神。
我们若倚靠人血肉的膀臂,就是以它为我们的神。“倚靠人血肉的膀臂,心中离弃耶和华的,那人有祸了!”(耶17:5)亚兰人倚靠自己的军兵,他们的军兵满了地面,但这血肉的膀臂萎缩了(王上20:27、 29)。我们所倚靠的东西,耶和华使它成为了我们的耻辱。羊跑到篱笆里寻求保护,结果失去了羊毛;同样,我们英国人也曾诉诸各种第二因(second causes),寻求帮助,结果损失了很多金色的羊毛,那些第二因不但是无法支撑我们的苇杖,还是刺伤我们的荆棘。我们过度地依靠议会,结果却折断了这副拐杖。
我们若倚靠自己的智慧,就是以它为我们的神。“智慧人不要因他的智慧夸口。”(耶9:23)夸口是自信的巅峰,很多人以自己的才华智慧为偶像,崇拜自己,但神是如何常常叫有智慧的中了自己的诡计啊!(约5:13)亚希多弗大有智慧,他所出的主意如同神谕,可是,他的智慧给他带来吊死的结局。(撒下17:23)
我们若倚靠自己良好的修养,就是以它为我们的神。很多人倚靠自己良好的修养,以便无人能以粗俗之罪指责他们。良好的修养不过是经过净化、培养形成的性格,人可以被洗净,但不可以被改变;他在生活中也许有良好的修养,但内心中也许有某种占支配地位的罪。法利赛人可以说:“我不奸淫”(路18:11),但他无法说:“我不骄傲。”倚靠自己良好的修养,就是倚靠蜘蛛网。
我们若倚靠自己的责任来拯救我们,就是以它为我们的神。我们“所有的义都像污秽的衣服”,罪孽好像风把我们吹去。(赛64:6)把金子放在火中,许多渣滓就会冒出来,同样,我们大多数的黄金责任(golden duty)也混合着缺点。我们倾向于要么忽视我们的责任,要么将它偶像化。利用你的责任,但不要倚靠它,否则,你就是以它为神。不要倚靠你的祷告和聆听,它们是救赎的手段,不是救主本身。你若将宗教责任变成倚靠的气囊,你就可能与它们一同坠入地狱。
我们若倚靠自己蒙受的恩典,就是以它为我们的神。恩典只是受造之物,我们若倚靠它,便是以它为偶像。恩典是不完美的,我们绝对不可倚靠不完美之物来拯救我们。“我向来行事纯全,我又倚靠耶和华并不摇动。”(诗26:1)大卫行事纯全,但不倚靠自己的纯全,“我又倚靠耶和华。”我们若倚靠自己蒙受的恩典,便将它们变成了救主。就恩典而言,它们是好的;就救主而言,它们却是坏的。
2、爱任何东西胜过爱耶和华,就是以它为神。我们若爱自己的产业胜过爱耶和华,就是以它为神。福音书中的那个青年财主爱他的金子胜过爱他的救主,世界离他的心比基督更近。(太19:22)瓦里乌斯(Varius)说,这金子闪亮,刺瞎了人的眼睛。《以弗所书》5:5称贪心的人为拜偶像者,为什么?因为,他爱自己的产业胜过爱耶和华,于是将它变成了自己的神。虽然他不向偶像叩拜,但是,如果他崇拜雕刻在他银钱上的像,他就是拜偶像者。何物占住了我们内心的大部分,我们就以何物为神。
我们若爱快乐胜过爱耶和华,就是以它为神。“那时人要……爱宴乐、不爱神。”(提后3:4)很多人放任自己,耽于各种各样的感官快乐,将快乐变为偶像,“他们随着琴鼓歌唱,又因箫声欢喜。他们度日诸事亨通”(伯21:12、13)。我曾读到非洲有个地方,那里的人们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跳舞作乐上。我们不是也有很多人以快乐为神,将时间花在看戏跳舞上,仿佛耶和华创造他们就是让他们快乐,如同创造鳄鱼,让它在水中游泳一样?(诗104:26)在撒丁岛有一种类似滇荆芥的药草,一个人若服食过多,就会大笑不止,直到笑死。快乐就是这种药草,一个人若过量地食用它,就会一直笑到进地狱。让那些以快乐为神的人读读这两节经文吧:“愚昧人的心,在快乐之家”(传7:4),“她……怎样奢华,也当叫她照样痛苦悲哀”(启18:7)。糖放在潮湿的地方会化为水,罪人一切包着糖衣的欢喜快乐最终也都将化为泪水。

我们若爱自己的肚腹胜过爱耶和华,就是以它为神。“他们的神就是自己的肚腹”(腓3:19)。亚历山大的克莱门(Clement of Alexandria)写到一条鱼,它的心位于肚腹中。这是享乐主义者的象征,享乐主义者的心位于肚腹中,他们寻求口所喜悦的祭品,他们的肚腹就是他们的神,他们向这位神浇上奠祭。耶和华神应许赐给我们适合补充身体自然需要的东西,“他……也必使你吃得饱足,并使田野为你的牲畜长草。”(申11:15)但是,不在乎其他一切,一味沉溺于肚腹之欲,这是偶像崇拜,“他们的神就是自己的肚腹。” 灵魂——人最尊贵的部分,挥动着理性的权杖、类似天使的部分——竟然为兽性的肚腹所奴役,这是多么可惜啊!
我们若爱儿女胜过爱耶和华,就是以他/她为神。有多少人在这方面犯罪?他们考虑的是自己的儿女,喜悦他们胜过喜悦耶和华,为失去头生子悲伤甚于为失去起初的爱悲伤。这就是将儿女变成了偶像,将他/她放在神的位置上。我们常常这样惹怒神,以致让他把我们的儿女夺去。我们若爱珠宝胜过爱赐予我们珠宝的神,神就会夺去我们的珠宝,以便我们的爱能重新回到他身上。
应用一:“你不可有别的神”谴责了那些有别的神,因而弃绝了真神耶和华的人。
1、它谴责了那些设立偶像的人。“犹大啊,你神的数目与你城的数目相等”(耶2:28),“他们的祭坛,好像田间犁沟中的乱堆”(何12:11)。
2、它谴责了那些交鬼的人。交鬼是一桩受到耶和华的律法谴责的罪,“你们中间不可有……交鬼的。”(申18:10、11)通常情况下,人们若有财物遗失,就会去找术士和行巫术的,求问怎样才能把它们找回来。求问魔鬼,相信魔鬼,这不是以魔鬼为神,还是什么呢?难道因为散失了财物,你也要散失灵魂吗?你岂不是因为认为天上没有神,才求问魔鬼的吗?若有人犯有此罪,请他降卑。
应用二:“你不可有别的神”在我们的耳中吹响了撤退号。让这号声将我们从崇拜任何受造物中召回,领我们弃绝别神,忠于耶和华,忠心侍奉他吧。我们若离开耶和华,就不知道在哪里改正自己。
1、侍奉独一真神是荣耀的。侍奉耶和华就意味着统治为王,侍奉耶和华比让诸侯侍奉我们更荣耀。
2、侍奉独一真神是快乐的。“我必……使他们在祷告我的殿中喜乐。”(赛56:7)神常常在他的定例中扬起爱的旌旗,将喜乐油倒进人的心里,“他的道是安乐,他的路全是平安。”(箴3:17)
3、侍奉独一真神是有益的。人从中获得巨大的益处——隐藏的吗哪,内在的平安和将来巨大的赏赐。侍奉神的人死后必得国,必得那永不衰残的荣耀冠冕(路12:32;彼前5:4)。侍奉独一真神确实于我们有益,神将他的荣耀与对我们的救赎编织在一起。他命令我们信他,为什么?为的是我们可以得救。因此,让我们忠于耶和华,弃绝一切别神。
4、你们已经立约要侍奉独一真神耶和华,弃绝一切别神。一个人与主人立约,在契上画押,将契封缄后就不能反悔,必须侍奉他到期满为止。我们在洗礼中立约,以耶和华为我们的神,弃绝一切别神,也在圣餐中续约,难道我们不应该坚守自己神圣的誓言和盟约吗?我们不可能在离弃神的同时不犯下最严重的伪证罪。“他若退后[像开小差的士兵],我心里就不喜欢他”(来10:38),“我要将盛我大怒的碗倒在他身上,我要使我的箭饮血饮醉。”
5、从来没有人为忠于耶和华、忠心侍奉他忏悔。有些人曾经为自己将世界变成自己的偶像忏悔,枢机主教沃尔西2说:“啊!假如我像侍奉我的国王那样侍奉了耶和华,神决不会让我落到今天这等地步!”从来没有人为侍奉耶和华抱怨,侍奉神是他们的安慰,是他们临终床塌上的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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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选自Thomas Watson, The Ten Commandments, The Banner of Truth Trust, 1965,第二章1节。
2 托马斯•沃尔西(Thomas Wolsey,约1473—1530),天主教英格兰枢机主教、政治家,曾深受亨利八世的宠爱,后因没有能够为国王向教皇克莱门七世争取到离婚而失宠,1530年被指控犯有叛逆罪,在被押往伦敦塔服刑途中去世。——译注

2010年秋季号卷首语

“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出20:3)旧约十诫中的第一诫就明确地告诉与神立约的百姓,除了这一位与百姓立约的独一真神之外,百姓不可有别的神。在新约中,主耶稣把这种独一性以更为直观的话语表达出来:“人到我这里来,若不爱我胜过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弟兄、姐妹和自己的性命,就不能作我的门徒。”(路14:26)不可有别的神就意味着,作为基督的门徒,我们不能够爱世上的任何事物,包括家人、朋友、财物、党派以及国家,甚于爱我们的主。他永远是第一位的,否则我们就不配作他的门徒;因为,这是我们得着永生的唯一途径:“认识你独一的真神,并且认识你所差来的耶稣基督,这就是永生。”(约17:3)
虽然在道理上,每个信徒对此似乎都是非常清楚的,但我们都明白,由于人的罪性所带来的自欺,我们常以为自己爱基督胜过爱世上的一切,但所做的却是把世上的许多事物放在这位独一的主前面。所以每一个真正爱独一神的人都需要经过试验,就如当年神要亚伯拉罕献出他的爱子,耶稣要那个有钱的少年官放弃他的产业一样。如果圣灵光照,在这样的试验面前,我们人性中平常不被我们意识到的那种自欺就会暴露无遗。
在守望教会建堂过程中,守望每一位神的儿女多少都经历了这种试验,有的是从金钱奉献方面而来,有的却是从家人、单位、政府部门的介入方面而来;虽然经历的每件事情都是具体的或不同的,但性质上却有一致性:每个人是否为着耶稣基督把自己摆上,为了荣耀那独一的真神而参与到这建堂的事工中。
在建堂事工的开始阶段,虽然在守望教会“建堂动员报告”中就建堂的意义有四点阐明,其中也涉及守望的异象以及突破环境所带来的历史意义,但一开始可能多数信徒会从自身稳定聚会的需要来理解这个事工;有些弟兄姊妹由于看到我们人的软弱,甚至认为把建堂放在那么高的历史意义上去理解似乎是过于高看守望自己了。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表明,这由不得守望教会,而是要看那位掌管历史者要怎样使用这个教会。
随着政府部门的介入,守望进驻所购新堂一事陷入僵局,守望教会建堂的社会历史意义开始逐渐显现出来,以至建堂一事,在某种意义上,正在成为教会内外被关注的一个社会公共事件。在这个层面上,守望建堂直接触及到当今中国社会的政教关系。尽管守望教会的诉求是要有自己稳定的聚会场所,但其中所涉及的宗教场所和宗教团体是否需要认定或审批,以及如何认定或审批,却直接指向政府自上世纪50年代冷战时期所制定的宗教政策,具体说就是政府宗教部门据此所制定并仍然在执行的宗教条例。如果从客观结果上看,随着守望建堂问题的解决,政教关系能够随着那些部门条例的调整而进入到新的趋向合宜的时期,这确实是一件双赢的事情;无论对于中国社会还是教会都是极大的祝福。
其实,当下宗教部门条例需要解决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解除“官方宗教团体”的独家代理地位(即家庭教会只有加入“三自”爱国会才可以有“合法的”身份或场所)的问题。守望教会如果以挂在“三自”的名下申请聚会场所,可能早就进驻到新堂中了。但这个要求在上世纪50年代以来被政府用强力执行都没有实现,相信今天不管用什么方法也不会实现,因为这种政教关系触犯到基督信仰的一个基本准则:“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
这从信仰的层面显出守望建堂的更深层意义:那个地方,包括不能进驻那地方本身,都在以一种公开方式向世人昭示着守望及中国教会是一个唯独遵从耶稣基督的教会,不会因为一时的好处而牺牲教会的根基。这是那位独一的神对整个中国教会的试验。在上世纪50年代的那次试验中,就那么多的牧者和信徒投入到签字及控诉运动中,中国教会及神学院全面退出可见的社会生活来说,我们不能够说中国教会及格了。但感谢神对中国教会的怜悯,他在中国教会中“为自己留下七千人,是未曾向巴力屈膝的,未曾与巴力亲嘴的”(王上19:18)。如果上一代神的儿女,在他们那种处境下,是通过隐密聚会的方式,不惜代价地显明他们对独一真神的忠诚,那么在今天,守望及新一代的中国教会正在通过公开聚会乃至建堂,向这个世代不惜代价地告白我们的一神信仰。感谢神,这个试验是神给守望教会的机会,也是给中国教会的机会。
本期的主题是守望建堂。在回顾整个建堂的历史过程以及教会和弟兄姊妹在其中所经历的神的恩典与作为时,我们主要想再次反思教会建堂的意义和其中所遇到的问题,以期让我们除了感恩之外,还能够看到我们可以从中学习到什么样的功课,特别是在此基础上,看到神正在给中国教会展开的一幅更为宏大的画卷。为此,我们既收集了守望建堂的一些历史资料、弟兄姊妹的一些见证,也有一些神学方面的反思。为了更全面的展示,我们也收入了有不同观点的文章,尽管我们不一定认可每篇文章的观点,但我们相信,对于每一位真心参与并反思建堂事工的弟兄姊妹来说,我们的基本立场是一致的,即都是为了荣耀那位独一真神的名。

2010年夏季号——职场与服侍

在《以弗所书》4章中,保罗讲到教会作为基督的身体有神所赐各样的恩赐及职分后,特别强调这都是“为要成全圣徒,各尽其职,建立基督的身体,直等到我们众人在真道上同归于一,认识神的儿子,得以长大成人,满有基督长成的身量。”(弗4:12—13)这里“成全”一词可以更确切地译为“装备”圣徒。因此保罗在这里谈到的是教会当有的一项重要使命或责任:使每一位圣徒在其中得到装备,好各尽其职,建立基督的身体。

卷首语

2010夏季号卷首语

真理讲台

职场上的基督徒/科顿·马瑟文 汪咏梅译
工作三部曲/宋军

神学思考

工作的意义/游冠辉
基督徒的工作权柄观/天明
访谈:天职观与教会事奉
天职:灵性生活的第三个维度/格伦·G·斯科吉文 汪咏梅译

灵性操练

职场灵性的保健/聂文光
我爸爸的手 ——在每天的工作中遇见神/西蒙·霍以德文 谭秀贞译

敬虔生活

尽仆人的本分——基督徒信仰在工作中的实践/冰霞
谈基督徒在职场中的顺服与忠心/老曼
办公室里的祈祷/书拉密
我所经历的三堂课/易禾
文字事工三年整/慕义
理财or理命?/明明

读书沙龙

书摘:还原真实的清教徒工作观/勒兰·赖肯文 杨征宇译
史蒂文斯“全民神学”赏析/顾乐翔

文化透视

那颗施予的果子——美国慈善基金制度的信仰源流 /Snow
洛克菲勒是谁?
把灯放在灯台上/活水
爱心在行动——简记“中国爱心行动义工协会”/Rita

艺术广角

深山古树的叹息和守殿弟兄的祈祷——远行记忆之五/姜原来
人,你怎能保持自己真正的面目——《培尔·金特》的百年追问/察世俗
化石成金/乔治·赫伯特文 于中旻译

封三

上班之前的祈祷

上班之前的祈祷

天父,我将你的同在带进这工作场所;
我在这办公室宣告你的平安、你的恩典、你的怜悯和你完美的秩序;
我承认你会在这墙内形成的每一句话、每个念头、每项决定、每一件事上掌权;
主啊,我谢谢你赐予我才能!
我承诺要为你的荣耀,尽职地使用它们,求你赐我一股新力量投入职场工作;
恩膏我的专案、点子和体力,以至于连我最小的成就,也能荣耀你;
主啊,当我困惑时,求你引导,当我厌倦时,求你激励,当我失去热情时,求你用圣灵的光注入我;
愿我的工作和做事的方法,可以为我今天所接触的人带来信心、喜乐和笑容;
还有,当我离开办公室,主,求你保守我路途平安;在我离开家时,赐福于我的家庭,使一切都妥当;
主,为所有你已经成就的、正在做的和将要成就的,我感谢你;
谨以深深的爱和感恩,奉耶稣基督的名祷告,阿们!

The Elixir 化石成金

Teach Me, my God and King,
In all things Thee to see,
And that I do in anything,
To do it as for Thee.

Not rudely as a beast,
To run into an action;
But still to make thee prepossest,
And give it his perfection.

A man that looks on glass,
On it may stay his eye,
Or, if he pleaseth, through it pass,
And then the heaven espy.

All may of Thee partake:
Nothing can be so mean,
Which with his tincture, “For Thy sake,”
Will not grow bright and clean.

A servant with this clause
Makes drugery divine:
Who sweeps a room, as for thy laws,
Makes that and this action fine.

This is the famous stone
That turneth all to gold;
For that which God doth touch and own
Cannot for less be told.
教导我,我主我王,
在所有的事上看见你,
不论我为了何事忙,
所作都是为了你。

不是像粗野的动物,
反应动作本然;
但仍使你预先宣言,
终究能使其完全。

人对着镜子观看,
他会定睛在其上,
若他愿看透另一面,
他就能看见天堂。

凡事可与你同作,
无事可算为不屑,
如果存心“为主作”,
无不化为光明清洁。

仆人持守这原则
可化杂务为圣工:
清扫房间,无殊宣讲圣经,
使房间和行动都纯净。

这是那有名的石头
能把一切变为金;
因神所作并所有的
不能减损所言半分。
据传说:古时的术士能炼成“升化石”(Elixir),也称为“The philosophers stone”, 能点石成金,又能使人长生不老。诗人以“有名的石头”喻圣徒事奉观念的转变。乔治·赫伯特(George Herbert, 1593—1633),17世纪英国牧师诗人。

人,你怎能怎能保持自己真正的面目——《培尔·金特》的百年追问 文/察世俗

“我总想保持我的真正面目,喏,这是我的护照!”——培尔·金特

5月中,在国家大剧院观看孙海英与吕丽萍主演的话剧作品《培尔·金特》,我惊奇地发现,剧中的培尔·金特正是我,或我身边的某个人。是谁,悄悄潜入现代中国基督徒的内心,把隐情流水般地传述?孙吕剧本是否迎合时代与中国口味,大笔篡改了百年名著?
急切地捧读原著,我发现,孙吕剧本虽有删节却很少修改。此时,自己无法辨别时空:一百多年前远在北欧的作家易卜生,竟如此真切地写下今天的我们。
这也许不是一个错觉。在信仰千年万载的长河中,我们常常跨越时空,与那些未曾谋面的圣徒握手、相拥、相泣……
人之为人,信之为信。在世,数十载,抑或百年;在信,数千年,直至亘古。
人,你怎能保持自己真正的面目?
这一培尔·金特式的追问,正是一个人渴求“认识自己”的追问,历经百载,至今仍萦绕回荡在我们的心中。我甚至相信,每一个真切的信仰者,都经历了或经历着培尔·金特式的追问和抉择。
或许,加尔文也是一个培尔·金特式的追问者。他在《基督教要义》中,同样真挚地以“不认识自己就不认识神”1作为这部巨著的开篇,意在指出“认识神”与“认识自己”的密切关联。
《培尔·金特》发表于1867年,原作为诗剧,起初并非以上演为目的。直到1876年才首次在挪威上演。除孙吕本次筹备多时的演出,《培尔·金特》一剧在中国内地有记载的公开演出,此前仅有一次,1983年由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79级学生表演,这让当时尚健在的中文翻译者萧乾先生甚是欣喜。
当时的中国刚刚进入改革开放的第5个年头,萧老的欣喜自有原因。一方面,《培尔·金特》剧本台词艰深、节奏缓慢、规模宏大,既不能满足现今消费主义观众的审美需求,也不符合快速获取投资回报的现代商业运作规则;另一方面,培尔·金特一直被视为宣扬“个人主义”与“利己主义”的典型,据称长期被视为“毒素”,不鼓励公演。事实上,“隔着宗教与文化这堵墙”的误解,这片土地拒绝接纳的艺术品何止《培尔·金特》一部剧!时隔近三十年,同样的剧作不仅在中国几个大城市间轮流巡演,而且登上了国家大剧院的舞台,这是艺术品自身的品质使然,是艺术家自身的影响使然,更是社会文化发展的必然需要。

《培尔·金特》讲述了一个跨越60年的故事,差不多就是一个人从少年到老年的时间。故事发生在19世纪初叶,结束于1867年。地点一部分在古德布兰斯达尔及周围的山岭间,一部分在摩洛哥海滨、撒哈拉沙漠、开罗疯人院以及海上。
培尔·金特是一个放荡不羁、富于幻想的年轻人。他撒谎、吹牛、富有野心,是远近闻名的 “二流子”。寡母奥丝期盼他能照管好自己的田地,本本分分地生活,但他反倒游手好闲,在别人的婚礼上,满怀恶意地拐走新娘英格丽特,把她糟蹋后又无情地抛弃。
易卜生有意在剧中设计了一个幻想性的角色——山妖。培尔·金特“偶遇”山妖,山妖大王告诉培尔“人妖之别”在于:“那边,在蓝天之下,人有句俗话:‘人——要保持自己真正的面目。’这边,在山里,我们没工夫去考究这种伪善的道德原则,我们的说法是:‘山妖——为你自己就够了。’”就此,培尔推崇的“保持自己真正的面目”与山妖看中的“为你自己就够了”变成全剧最重要的冲突焦点。
这里选录的山妖大王与培尔的对话,其内容对我们来说,也许是既深刻又熟悉的:

山妖大王:你饮下蜜酒,这酒杯就属于你了,而那是金子做的。谁拥有这只酒杯,也就拥有我的女儿了。
培尔:(深思)哦,人们说,对我们不喜欢的事物,要加以克服。我相信自己总能在一定时间里对这个味道习惯下来。好,把它喝下去再说!
山妖大王:你刚才这段话讲得很有道理。你吐痰吗?
培尔:那完全是习惯成自然啦。
山妖大王:其次你得脱掉你那套基督徒的服装。我可以自豪地告诉你,在多沃瑞这里,样样都是山里自己制造的,除了我们尾巴上的丝穗子,我们什么也不从山谷里运进来。
培尔:(生气地)我没有尾巴。
山妖大王:我可以给你一根。内侍大臣,把我节日的尾巴给他安上。
培尔:你敢!这是拿我开玩笑。
山妖大王:可你总不能背后光秃秃地没条尾巴就来向我女儿求婚呀!
培尔:你把人变成野兽啦。
山妖大王:孩子,你错啦!我是在把你打扮成一个阔少哩!我们会给你个尖儿上带金黄色的尾巴。这可是至上光荣哩!
培尔:(深思)嗯,人们说,我们是风中的羽毛,难免得由习俗和风尚吹着走。好,就这么办吧。
山妖大王: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
培尔:(不悦)还有什么旁的事要我做吗?要不要我放弃基督教的信仰?
山妖大王:要是保留那信仰使你心安一些,就保留着吧。信仰是自由的,不抽税。山妖显示身份靠的是装束打扮。只要在风尚和服装上咱们取得一致的意见,你尽管去保留那使我们毛骨悚然的信仰。
……
山妖大王:人类天性是很奇怪的,它就像一层皮肤一般紧紧贴在一个人身上。要是在一场斗殴中间伤了皮肤,喏,上面就留下个口子,可是很快就结上了疤。瞧,我这位驸马很随和。他已经把基督徒的马裤脱掉,他欣然喝起咱们的蜜酒。他还那么心甘情愿地接受咱们提出的要求,我简直感到他已经永永远远地摒弃了人性。然而不然!一眨眼的工夫还会本性复萌。所以,孩子,我得尽力想法来清除你这特有的人性。
培尔:你怎么清除呢?
山妖大王:我要轻挠一下你的左眼,这样你就会歪曲地看一切事物了,而且你会看什么都觉得好到了家。然后,我还要把你右边的那扇窗户给挖掉。
……
山妖大王:想想看,在未来的岁月里,那会为你省却多少忧虑烦恼。想法记住,辛酸愤怒的泪水都是双眼惹出来的。
培尔:这话不假,而且圣经里说过,“假若你的右眼使你失足,你要把它挖出来,扔掉。”告诉我,我的视力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呢?
山妖大王:朋友,永远也不能!
培尔:要是那样,我只好谢绝了。
……
山妖大王:人类都是一个样。你们的嘴不停地在讲灵魂,其实你们对肉体的兴趣大多了。
……

易卜生似乎要透过培尔的追寻去丈量一个人内心中试图躲避真理的每一个黑暗角落。培尔不断地膨胀自我并随从私欲,实践着山妖大王的那句名言“为你自己就够了”,并以为这样做,就是保持了自己真正的面目。
对此,培尔甚至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表达:“先生们,我是单身汉,这就足以说明一切了。我们的天职是什么?嗯,简单地说,一个人应当永远是他自己。要毫无保留地献身于自己以及与自己有关的事务上。如果他像只骆驼那样负担着旁人的快乐和悲哀,他还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
他一方面贩卖黑奴发财,一方面又冒充他们的慈父;一方面给中国运送偶像,一方面又派出传教士,对此,他说:“每逢出售一尊偶像,他们就替一个苦力施洗礼,这样就互相抵消了。”
培尔时刻携带着一把利己的算盘:不择手段地争取世俗成功的同时,又向上帝大献殷勤,试图通过自己的行为来赎罪,以便在审判之日得以逃脱。
在开罗疯人院,透过贝葛科芬费尔特等人之口,易卜生指出了这种利己主义的荒谬:
“快点儿!世界已经颠倒了,所以我们也得颠倒过来。”
贝葛科芬费尔特与培尔的对话中充满了讽刺:

“正是在这里,人们最能保持真正的面目。我们的船满张着‘自我’的帆,每个人都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木桶里,木桶用‘自我’的塞子堵住,又在‘自我’的井里泡制。没有人为别人的痛苦掉一滴眼泪,没有人在乎旁人怎么想。无论思想还是声音,我们都只有自己,并且把自己扩展到极限。因此,既然我们需要一位皇帝,你肯定是最合适的人选!”
在开罗疯人院,培尔成了皇帝。这里到处响起“皇帝万岁!自我皇帝万岁!(Long live the Emperor, the Emperor of Self!)”之声。此时,易卜生告诉我们,自我膨胀至极就是疯狂。
培尔疯狂地喊叫道:
“我该做什么?我是什么?老天!紧紧抓住!我代表你一切的心愿:我是个土耳其人,一个罪人,一个山妖——可是,请帮助我,我内心有什么在爆炸。(喊叫)你的名字……我忘掉啦…… 记不起啦……啊,救救我吧!啊,疯人的保护者,救救我!”
剧中的培尔,性格复杂而真实。他敏锐地解剖着自己和这个世界:
“我要远离现代生活的龌龊道路。现时连一根鞋带也不值。现代人没有信念,没有脊骨。他的灵魂放不出光芒,他的行为没有分量。”
无疑,培尔是一个罪人,正如我们一样,他心中明白真理所在——“额上有上帝的印记”,但他软弱得像“风中的鹅毛”,测试着这个世界给一个走向真理的人带来多大的风浪险阻。正如他自己所言:“我绝不是个死不悔改的罪人。”
偶尔听到牧师在一个不知名的农民的葬礼上的发言后,培尔开始重新寻找对“保持自己真正的面目”的理解。
在这位曾宁可砍掉一根手指也不服兵役的普通农民的墓前,牧师说:
“他不是个爱国志士,也不是国家和教会的栋梁。然而在那荒凉的原野上,在作为他的生命中心的家里,他却是伟大的,因为在这里,他保持了自己真正的面目。他内在的素质是率真的。他的一生就像在无声的琴弦上奏出的一首乐曲。因此沉默的战士,安息吧!你作为农民,打了一场小小的仗之后,阵亡了。我们不去探索他的心灵和他受到的约束,那不该由我们来做,那是上帝的职责。但是我坦率地、诚恳地希望:当这个人在上帝面前得到应有的位置的时候,他不再是个残疾。”
在上帝的面前,这位平凡普通的农民获得的,也许远远多过那个赚取了万贯家财并希望当上皇帝、一心谋求自我实现的培尔·金特。培尔没有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回家的路。在整部剧中,正是上帝永不止息的爱,一直在等待并召唤着这个浪子。
这个传递上帝之爱的管道就是虔诚而纯真的少女索尔薇格。在索尔薇格身上,似乎看不到“自我”两字。她不顾家人和世人的反对,跑进深山寻找并陪伴培尔,毫无怨言地用一生来等待培尔的归来。她对培尔说:“你是我的一切,我的生命。”
在培尔的一生中,也唯有索尔薇格是他真正爱的女子。因为索尔薇格身上具有一种圣洁的灵性光芒,她是如此独特、与众不同,无论是英格丽特、牧牛女、绿衣女还是安妮特拉都无法替代她。索尔薇格吸引培尔之处,不是短暂的肉欲之情,而是永恒的圣洁之气,历久弥馨。
培尔会轻佻地对其他女性说:“你的祈祷书是用手绢纸包着的吗?你有金黄色的辫子吗?你眼睛朝下望着自己的围裙吗?你扯住你妈妈的裙褶吗?”
培尔却能对索尔薇格满怀诚恳地说:“只要你敢在这里和我同住,我这茅屋就是圣洁的了。”在剧中,索尔薇格仿佛成为基督耶稣的化身。她接近培尔,舍己地爱着培尔这个世人不耻的罪人,尽管魔鬼时常成为培尔与索尔薇格之间的阻隔。
山妖大王的女儿曾用谎言阻断了培尔与索尔薇格的结合。此时,从培尔的独白中,我们看到一个人如何在谎言面前怀疑自己得救的确然,感叹错失宝贵的福分:
“我盖起的王宫坍塌了。她跟我已经那么亲近了,如今,在我们之间又竖起了一道墙。顷刻之间,俊美和欢乐永远离开了我,一切都变得那么丑恶。绕道而行?从我这儿没有直通到她那里的路。直通?嗯……也许……也许还有一条路。我想圣经里写着一些关于悔改的话。可是它说些什么?我没有圣经。我忘光了。森林这儿没有一个人指引我。悔改?得要好多好多年才能走通这条路。人生会变得空虚,纯洁的和美丽的将被毁灭。我能把那些碎片再拼起来吗?一只小提琴坏了可以修补,钟表就不能修补。倘若你要保持田野里的青翠,你就不可在上面践踏。”
就这样,培尔的人生绕了极大的弯路,迟迟不能得到属天的福分。
培尔的人生一直在追问如何“保持自己真正的面目”,铸钮扣人最终向培尔给出了答案:“‘保持自己真正的面目’就是把你自己身上最坏的东西去掉,把最好的东西发挥出来,就是充分贯彻上天的意旨。”
萧乾在1949年8月的《香港大公报》上写道:“在所有的戏里,易卜生都要我们忠于自我,殉道者般地坚持自我。在这部诗剧里,他却告诉我们说:‘我是军队,里面排列着愿望、食欲和贪婪。我是海,里面浮着幻想、索取和期待。’他告诉我们:‘要保持自我,就先得把自我毁灭了。’没有比这更不像易卜生的了!然而《培尔·金特》这个语言讽刺剧所抨击的,自始至终是自我。”
萧乾发现了易卜生在《培尔·金特》中与其说在宣扬“个人主义”与“利己主义”,不如说将一个悖论呈现在人们面前——“要保持自我,就先得把自我毁灭了”。
然而,拘于种种原因,萧乾或许没有理解或有意地回避了易卜生戏剧中的信仰背景,亦无法从圣经的角度解读剧中台词所暗含的信息。上述悖论,在易卜生那里,也许正是耶稣的教导: “凡要救自己生命的,必丧掉生命。凡为我丧掉生命的,必得着生命。”
加尔文在阐述“认识神与认识自己”的关系时写道:“若有人省察自己,就不得不立刻思想到神,因他的‘生活、动作’都在乎他(徒17:28)。……因深感自己的无知、虚空、贫乏、软弱,也更因感觉到自己的堕落和败坏,我们便意识到智慧的真光、真美德、丰富的良善,以及无瑕疵的公义,这一切唯独存留在主里面。”2
剧末,培尔终于在一个五旬节的早晨(一个多么富有意味的日子啊),回到了索尔薇格的身边。我想在这里摘录该剧结尾这段隽永感人的对话,为本文划上句号:
培尔:朝前向后同样远,里外道路一般窄。(停下脚步)不,我听得出,这是一种狂烈的、无止无休的喊声,我要进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
培尔:(匍匐在门口)向我这个罪人宣判吧!
索尔薇格:是他!是他呀!感谢上帝呀!
培尔:大声说说我造的罪孽有多么深重吧!
索尔薇格:我所唯一爱的,你什么罪孽也没造。
……
培尔:大声把我的罪孽嚷出来吧!
索尔薇格:(在他身旁坐下来)你使我的一生成为一首优美的歌曲。你终于回来了,愿上天祝福你,也祝福这个五旬节的早晨。
培尔:这下我可完啦!
索尔薇格:天上那位是会了解的。
培尔:(朗笑)我完了——除非你能破一个谜!
索尔薇格:说吧!
培尔:说?对,可是你得破出来。你能说说自从你上回见到培尔以来,他到哪儿去了吗?
索尔薇格:他到哪儿去了呢?
培尔:从他额上写着的命运来看,自从上帝心血来潮,创造了他,他到哪儿去了呢?你能告诉我吗?要是你说不出,那我得回到阴暗幽谷里去。
索尔薇格:(微笑)你这个谜好破。
培尔:那么你就说说吧。我自己,那个真正的我,完整的我,真实的我到哪儿去啦?我额上带着上帝打的烙印,到哪儿去了呢?
索尔薇格:你一直在我的信念里,在我的希望里,在我的爱情里。
培尔:(惊慌得往后退缩)你说什么?这是你在说谜语哪。你好像是做母亲的同她的孩子讲话一般。
索尔薇格:正是这样。可谁是这孩子的父亲呢?听了母亲的祈祷就赦免了他的那位,就是他的父亲。
(一道光辉似乎照在培尔的身上。他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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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加尔文,《基督教要义》(上),北京三联书店,2010年,3页。
2 加尔文,《基督教要义》(上),4页。

深山古树的叹息和守殿弟兄的祈祷——远行记忆之五 文/姜原来

仰望他,并寄希望于他。
——北京房山元代景教十字寺古叙
利亚文碑刻

大地农人

这次从上海来北京,是为了组织又一次“马槽考察”,主题设定为“从北京看中国传统文化和知识分子的历史抉择”。原想把十字寺作为此次系列活动的一站,可是进得山来一看情况,不得不取消了这站活动,原因很简单——这里没有卫生厕所。三十个香港、上海的大学生青年教师正兴冲冲赶来北京参加这次活动。这些都市青年人,在十多天活动里吃点其他什么苦都行,就是绝对受不了传统的农家厕所,尤其是北方茅厕。(所以我在白领教会讲课时开玩笑说,城市教会知识分子去中国农村服侍,想要吓退他的撒旦就躲在茅坑。其实这是实话。)
但决定在十字寺多留一天,是因为不甘如此状况:在这里——中国教会史上现存最早圣殿的遗址,竟然中断了教会脉络、没有了守殿基督徒…..因为感到了:从十字寺射出的凝视目光…..
小马和我一见如故,知道我还有事要赶回北京,接下来的一天,他放下了手头的一部分活,抓紧时间和我交谈。我知道,这回,我又结识了一位优秀的农民朋友…..
忘了哪位思想家说的了——“上帝创造乡村,而人类创造城市。”读《创世记》,的确如此:上帝创造了江河湖海、大山原野,创造了生活于这大地上的农人牧人,人类后来才建立了城市,衍生出“市民”。上帝的原创本来和谐完美。现代化及其福祉发展到今天,地球的种种危机也逼近了疯狂和崩溃的边界。人类终于承认了,人的创造即使到达“最佳状态”,结果也不过是“双刃剑”状态——利弊参半,光影同存,和上帝的原创永远有天壤之别。城市是这样(尽管人类自己陷入了全球城市化的宿命),“市民”也是这样。相比之下,大地上的农人则有一份先天的优势——他们更有机会保存上帝在绿色大地造人的深奥创意。我在马槽的一项项事工中接触了成千上万青年人,“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渐渐地,我发现,优秀的年青人,大多有“绿色生长”的经历。更值得关注的是那些一直在大地上生长的农人,例如,在我的农民朋友中——
田大哥——他当过兵见过世面后,胸有成竹地回到了自己沂蒙山的小村子,重新打量着家乡的这个“石头世界”,经过六年耐心细致的开创性工作,中国有史以来第一部由土生土长农民自己撰写的“乡村民俗志”问世了。这是一部任何学界专家的任何田野调查也永远不可能产生的民俗著作,它让人身临其境般进入这个村子的全部鲜活生活中,为急剧变化的世界留下了中国北方传统农业社会的一块活化石。
陆老弟——在江南农村迅速城市化的进程中,他一家搬进了县城,可是怎么也不能适应这种没有根的日子,不久又搬回了水乡村落。这时,他已找到了自己生活的方向。他一边种植六十多亩几十个品种的树木,一边参加我策划的“中国农民自纂民俗志”的撰写。他的树种得精彩,他的水乡专著也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
还有在野长城上背砖放羊的孙大姐;我在《远行记忆》(三)记录的瑰丽草原边的小韩一家…..等等。
学术界习惯于把中国底层大众尤其是农民大众,比喻为“草根”阶层。现在我突然觉得,这个比喻不尽准确了,至少对眼前的小马,对天南海北那些优秀的农民朋友们,这个比喻已经意犹未尽了——这样的大地农人,他们,似乎已经不只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了。他们,更像一棵棵的树木,“叶新林换绿,花落地生香”。既传承了中华传统农耕文化悠久醇厚的气质,又有了某种新的生命质地,在大山里,在水乡边,在草原上,艰难直面新的时代,他们正在重新竭力扎根在这片大地上。
托尔斯泰对俄罗斯知识分子中以“老爷关心下人”姿态对待农民的现象做过犀利的揭示批判。在基督信仰阙如的中国知识界,“关心下人的老爷”已是珍品,更多的是形形色色“收拾下人的绍兴师爷”。这类论说“草根”的中国知识界人士,今天在真正意义上,其实更像“草”——而且是“无根之草”,随风而飞,逐利而生。不用提及商用、御用知识人,近二十年在公共领域展开“马槽”事工的大见识之一,就是眼看着最后一批尚有“人文关怀”的学院派知识分子的快速崩盘。最后,连一向高举公正平等、以农工代言人自居的一两位新左派人士也不能幸免于难。何也——鲁迅先生在早年的经典文章《破恶声论》中早就对之解剖殆尽:“盖浇季士夫,精神窒塞,惟肤薄之功利是尚,躯壳虽存,灵觉且失。于是昧人生有趣神密之事,天物罗列,不关其心,自惟为稻粱折腰;则执己律人,以他人有信仰为大怪,举丧师辱国之罪,悉以归之,造作言,必尽颠其隐依乃快。”所以我明白了,鲁迅为什么一生珍视有信仰的“乡曲小民”、“白心之民”;而他最不耻的几个词汇中,就有“教授”、“文化”等等。一百年后的今天,在这个疾风狂潮的时代,哪种人群更易成为随风之草、无根之茎,是个清楚的事实,只不过扎根大地的农人往往沉默无语,而飞扬的草茎却“话筒”在握,“功放”万倍而已——这是怎样一幅被人忽略已久的荒诞的世象写生画啊!正是抱着这样深深的痛切,我在《雁荡平安夜》里,特意通过一个外来人“孔丙辰老师”发出了这种大比照后的惊呼…..,此不赘言。因为间不容发的是,一种具有拔根卷树般威力的洪水已经向着扎根的大地农人们袭来…..

洪水滔滔时

不管是风骤雪重,还是风和日丽,大地上最多的,依然是艰辛的劳作,无言的重荷…..
“可好的一个川妹子啊!”又一个深夜,刘大姐和小马给奶牛挤完夜奶回来,一坐下又和我继续聊开了,打断了我的遐想。刘大姐讲起不久前去世的一个四川姑娘的故事。
“我们刚承包这片山林,她就来这儿打工了。特别聪明,什么事一学就会。一个南方人,没几年,就把北方山里的活儿学得像个当地人。这姑娘人也可靠,实实在在的。我们相处得好,像一家人一样,这里什么事交给她我都放心。本来想这样长处下去,她也喜欢这山里,想在这儿长住下去了。可是,就几个月前,我们突然听说她难产、死在城里的医院了。去的时候还好好的,等她男人赶到那儿,人已经没了…..”刘大姐说不下去了,我感到她正低头抹着泪。
“是太不正常了,她身体特别好,能干。”小马说,“我们赶到城里,也没能看上一眼,已经火化了。”
“没找医院查查原因吗?”我问道。
“他男人是老实人,话都不会说,我们到那儿已经全了结了,我们也没有办法。”
我们久久沉默着。今天人人知道,在医疗行业普遍混乱贪婪的地方,尤其是对底层就医者,没有严格监管与评判追究制度的恶性医疗事故此起彼伏;劳动者被轻易抹去生命的事情不时发生…..
我想起了广锁,我最要好的民工朋友。我去一家居民装修房看他,他像狗一样蜷缩在水泥地上睡熟了,睁开眼睛他就咧嘴笑着,他到处如此,拼命干活,累了就地一睡,只要有口饭吃就满足了。后来,他离开上海去天津一个废品收购场打工,长期分捡垃圾废品,染上恶疾回到家里,才三十多岁。他从家里给我打长途电话,还对活下去充满了眷恋…..去年,我从上海去皖北某神学校讲课路上,专程绕到无为县一个小村子,他的坟头已是青草依依,我只能坐在坟边盛开的油菜花地上,久久地给他读着圣经…..
想起了秀珍,这位一起去黑龙江插队落户的大姐一般的女同学,因为没钱治病,不到三十岁就病死在了远离家乡的农村,我至今没打听到她回了北京的知青丈夫和女儿的下落,只能永远珍藏着她送给我的礼物——知道我喜欢看书,她买了一本八毛钱的《汉语成语小词典》,这是我们从天不亮干到天漆黑血汗劳动两整天的收入啊!写这篇文章时我特意用这本小书作工具书核对了几个句子,我想以此告慰她的灵魂——你的血汗劳动和对老同学的心意没有枉然…..
还有那个不愿意拖累农民父母而从医院住院部九楼纵身一跳死去的生病女孩子;那个缺钱买药在天亮被人发现死于药店门口的老人;那个只能任凭碗口大的伤口溃烂还在搅拌锅边苦干的小伙子…..仅仅我个人,一路走来,就亲历了多少这种惨绝的场景。
“哀莫大于心死”,整个大地上遍地发生的更大危机,是心的毁灭。
依着上帝的创造,生命来自大地,生命因此原有扎根生长的本能。小马,还有那些顽强地在大地上继续扎根的农民朋友,有着树的质地,经历了许多风雪雷电,突破了许多“生态灾难”,才成长如斯。可今天,他们的故事只是开始。大地上,经济繁荣的同时,正发生着“心灵生态”的全面恶化;人心中,欲望释放膨胀的同时,生命质地的构成正全然巨变。正如鲁迅同样在《破恶声论》开篇呐喊的:“本根剥尽,神气旁皇…..狂蛊中于人心,妄行者昌炽,…..时势既迁,活身之术随变,人虑冻馁,则竞趋于异途。”这是又一个洪水的时代——不是物理学意义上的洪水,而是心灵—精神—生活方式意义上的洪水时代——每个生命全都摇曳在滚滚袭来破土拔根的洪峰中,每个阶层都浸泡在滔滔洪水中无一例外,而尤以在底层的民工、大地农人被浸泡冲刷更甚。在这大水中,出现了如此情况——生在城里长在街上已经习惯了在名利场中飞来飞去、在职场上跳来跳去的城里人,从一个时间段看更能应对“水中生活”;而生于乡野扎根山川的大地农人,一旦被如此洪峰卷起洪水淹没,其生命困境更凸显,心灵危机更甚,更具瞬间被毁灭的可能性。例如,几年前,忧郁症似乎还是中产阶级的产物。我在这几年事工中看到,在民工中这类病例极速增加。为此,我走访了精神病院,专为民工创作了话剧《洪水滔滔时》(发表于《麦种》2009年文艺节目专辑)。作品以真实病例为原型,通过病人癫狂中的直白,揭示了他们内心深处的危机与崩溃(当然也写了在他身边开启的救赎之门)。
当然,较之深入到精神病人中才能接触到的内心崩溃,我们每个人今天不可逃遁的是随处可见的内心溃烂的外在社会现象,例如——
就在到这十字寺来的路上,一对东北口音的农民把我骗上车拿到钱后,开了不远路就把我抛在了北京猿人出没的周口店荒路上,然后扬长而去。这样的事对我们经常出门在外的人已是家常便饭了。
1983年夏,我去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微山湖,因做一个科研项目到微山岛上住了段时间。在这个不通电的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如果有需要,任何一个老乡都会热情帮助你。2002年夏,我带着香港、上海的一批朋友重访已经成了旅游区的微山湖。依然是荷红叶绿,从船家骗钱到农妇耍赖,一路遭遇骗诈…..从此,尽可能不进旅游区成了策划“马槽考察”的一个定则。
一些乡村“珍妮姑娘”(我在上篇《远行记忆》中记述的那种)身经百战终于跻身都市盛宴生活的奋斗史,也是珍妮式的同步毁灭史;当年无数中国乡村的头号常用词是“过日子”,今天无数进城农民的口头禅是“搞钱”。从充满了生活气息的“过日子”到心急如焚的“搞钱”,滔滔洪水中大地农人心灵被迫而又危险的巨变可见一斑…..
我自己也一样。“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迟”。16岁便离开了藏着书和音乐的贫困的家,走向万里之外的荒原。我们一群少年心里的热情和创痛、草原上的花海和狼群,汇成了柴可夫斯基式惊心动魄的悲怆交响曲…..要不是上帝的一路救拔管教,我在一路无数的绝境中已经不知毁灭了多少次…..
“这不是偶然!‘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上帝的荣耀’,历来如此,今天尤其如此。人不大好,人性生来已有病残、有罪,只不过今天,挑战特别巨大,病残必然大发作。”既然成了好朋友,我这样和小马直言相告,“你们在深山里也无法逃避:以前没人愿意承包这片山林,所以这几年你们母子俩在这儿还算安静。可事情正从四面八方慢慢向你们包围过来:往下走到那个山口,头顶上,晚上开始能看见迁过来的石化厂冒火的烟囱了;往上走到那个山谷,脚底下,有裂缝在冒水,那天我问了你才知道,老远的煤矿地下巷道已经采到你们脚下了;山路再修起来,游客会多起来,开发商也会伸进手来…..都是这样的,先是新事情把人慢慢包围了,然后人心开始变了…..”我没再接着说下去,还是不忍过于惊动了母子俩像这深山一样安静的心。
“那怎么办?”沉默了好一会儿,小马自言自语道,“您意思是…..”他转身凝视着前面他最熟悉不过的十字寺遗址,沉沉想着什么…..

古银杏树神秘的叹息

那天晚上,夜很深了。月亮星星终于一一浮出了夜空,夜的山渐渐明亮起来。山蛙的鸣叫、夜虫的清唱,四处升起。山里仿佛慢慢奏响了一阕夜的交响曲——迷人的广板乐章。
于是,我们继续谈着这个既美丽又残酷的世界,谈着十字寺,说着耶稣基督…..直到夜半。
我正要起身离去,一直静静听着的刘大姐突然说:“姜老师,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儿。这事儿,我们还从没跟外面来的人说过。今晚,咱们聊得真舒心,我们还从没和山外头人说这么多话的,所以,我想告诉你这事儿。”刘大姐用分外郑重的语气说。
我又坐下来,倾身等待。
“你得相信,这是真真切切的事——十字寺里的那棵老银杏树,它…..它有动静!它会叹气!”
看我很认真地听着,刘大姐才继续说道:“每年秋天,它开始掉树叶的时候,要像现在这样的半夜,风停了,月亮好的时候,它会一声一声地叹气,就像一个老汉似的,声音很沉,远远地就能听到。”
“就我们现在坐的地方,都能听得到。”小马补充说,“有一次我半夜从山下回来,到前面山口那儿,离这儿还有几十米,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我站起身来,远远地向着十字寺望去。月光下,银杏树也好像一直侧身远远地听着我们的夜话…..
刘大姐回屋休息了,小马又去挤牛奶,我回到小马为我准备的小房间里睡了两个多小时,猛地醒了过来,仿佛听到那棵大树在无言呼唤着。我起身,走进十字寺,走到它身边,抚摸着它粗糙的树干。后半夜了,白澈月光下,大树与整个十字寺遗址敞开了坦荡清晰的全部容貌。这棵银杏树有三十多米高,树围有五米多,虽然迄今七百多年了,依然枝叶繁茂、苍翠葱郁。我屏息静听许久,一定因为眼下还是夏天吧,没听出它的丝毫的动静。于是,轻轻和它打了个招呼,我倚树而坐,读经、默祷、冥想,身心慢慢融入了天地山林的月色中…..
残夜了,远处晃动起手电筒的亮光,是小马又在忙碌了,还是他爱人上山给这母子俩送东西来了?…..是的,目光苛刻的鲁迅都肯定,中国乡村的“白心之民”有大爱;甚至不少外国传教士都赞叹,中国乡人可能是世界上亲情乡情最浓厚的人群了。因着描写中国农民传统生活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赛珍珠——这个出生在传教士家庭的美国女作家,她甚至认为因着这种大爱,中国农民并不那么需要耶稣基督和他的圣爱救恩。很欣赏赛珍珠的《大地》,但正是在大地漫长深入的经历告诉了我——这回显然是可敬的赛珍珠错了,更何况今天,古老的人伦之爱已难以为继…..
天色稍稍有些发亮了,远远传来了喳喳的剪枝声,该是那几个四川打工农民开始新一天的劳作了——为了避开盛夏中午的毒日头,山里人凌晨前就开始干活。不知那位特别想家的妇女还要干多久才能回家…..
浓浓的白色山岚弥漫开来,渐行渐近的剪枝声中,我似乎看见了那个难产去世的川妹子…..是不是因为我的剧本中多次出现亡魂(贝多芬的亡魂、莎士比亚的亡魂、林昭的亡魂…..),所以马槽剧社的同学们早就开玩笑说过,“亡魂一定特别喜欢向姜老师显现”…..不过刘大姐说过的,剪枝是果树培育中技术性最强的活儿,而那个川妹子总是剪得又快又好,一路当先。
于是,白色山岚中,早逝的同学和民工朋友一一走来…..然后,整个生活世界犹如无尽的原野豁然展开,天风猎猎,吹去了原野上斑斓的雾,露出了黝黑的大地——无辜牺牲者的大地,大地上,无数为一碗饭、一张车票、一份药方一起破碎的心!
天风潇潇中,传来了喃喃倾诉:“我们知道,一切受造之物一同叹息、劳苦,直到如今。”(罗8:22)银杏老人,这里,也有你的叹息吧…..
于是,就在这“基本事实”的现场(而不是在可以没完没了搅拌下去的人文浑汤中),根本的转机真正自天而降(唯有此刻,天上会掉“馅饼”。可惜多少人自以为是地错失了这唯一的天粮)。“叫清晨的日光从高天临到我们,要照亮坐在黑暗中死荫里的人,把我们的脚引到平安的路上。”(路1:78—79)
天完全亮了,晨曦落在了十字寺遗址,向四周林间扩散开去,十字石碑上古老的汉字好像也一起落在草地上,变成活生生的历史画卷——上帝对中华远古先民的奥秘光照…..景教士沿着丝绸之路进入唐代长安…..“也里可温”在狼烟烽火的间隙进入元大都北京,景教修士列班·扫马从元大都来到这里,建十字寺、种银杏树、辟草药园…..利玛窦、徐光启从南方走来…..马礼逊从中原走过…..一个磁石般的声音渐渐在这片大地上传开:“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太11:28)在这声音中,越来越多的传道人向四面八方走去…..渐渐地,本土基督徒团契像一棵棵树木扎根、生长…..这一棵树,那一片林…..
大地上的圣殿一座又一座地出现了,守望着圣殿的有许多来自大地的农人…..古银杏树,我们的老弟兄,你也会为此深深感叹吧。

神圣的仰望和嚎叫的转机

“扎根在这里”,中国教会史现存第一圣殿遗址的古银杏树,会感叹——自从基督生命树被华夏知晓,中国教会恰恰一直在大地乡野深深扎根,在大地农人中不息生长。于是,漫长的华夏史上前所未有的奇迹出现了,正如基督在加利利的拣选一样,在中国这块从来士人喧嚣而“墨面”沉默的大地,基督同样“拣选了世上愚拙的,叫有智慧的羞愧;又拣选了世上软弱的,叫那强壮的羞愧”(林前1:27)今天大地上仍到处有这样的奇迹,我就有不少这样的“奇迹朋友”——
一位青年牧者,出身在南方大海边的小村子,只读过小学。少年时代,他潜心读经、四处学道,15岁就开始讲道。同时他又发奋自学东西方思想史,博览经典。经过十几年积累,前些年,他以优异成绩被北大直接录取攻读研究生,毕业后继续传道牧会——这个当年的乡村小学娃恰恰最适于在都市“知识精英”中讲道——他信念深邃思路严谨。那天在他又一席精彩的讲课课间,大家自由走动着,我们商量了一会儿剧本(他还在导演我写的一部话剧),然后他走到钢琴前,弹起了《少女的祈祷》——在杰作如林的欧洲古典音乐中,这篇作品就像偶尔撒落林间的一粒钻石。我收集了它的好几个出色版本,在音乐讲座中推荐大家比较欣赏。现在突然,我听到了它最动人的一次奏鸣…..,他实在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青年牧者。
一位年轻神父,他的家就是湖泊渔船,他自幼受到几位杰出的乡野神父带领。水乡江南如今经济繁荣,无数年轻人在时尚潮汐中沉浮,他却选择了献身独身圣工,他长得特别英俊,他的堂区乡镇夹杂,穿行之处满地诱惑。可是,你单看他那双大眼睛吧,像雪山湖泊一样平静虔诚。他喜欢看书写字,他文字的古奥雅致是今天青年人中罕见的(所以他写给我的有趣书信,我一一保存),可他也是文盲甚多的渔民信徒们爱戴的青年神父。
温州厂房里的马槽民工艺术团、武夷山原始林区的天主教茶农、海岛妈祖村里的兴旺的渔民教会…..何其有幸,能够认识熟悉大地上这些传统文化从未孕育过的全新生命——“学界主流”一无所知的壮丽场景。我真想唤出“反抗绝望”而终的鲁迅亡灵,来看看这一切——多少祥林嫂、闰土、阿Q…..即使他们的生活依然艰辛,可是他们的生命已经全然改观——这生命从此尊严。这尊严来自——正如这古十字寺里的一段古叙利亚铭文所记(它刻于一块汉白玉古石雕的十字架旁,石刻移存在南京博物院):——“仰望他,并寄希望于他”。
今天,在上海家里修定此文,又想起盛宴后嚎叫的诗人。因着种种原因包括许多人为原因,远离上述的现场甚至不知道不相信中国竟然有这种现场的城市“知识人”太多了。但愿他们终能看见并走进这样的现场——
首先必须走进基本事实的现场。大地上最基本的事实是什么,是无数无辜牺牲者!千年万年,世世代代,始终如此。
所有的大地所有的历史中都有无辜牺牲者,但是,在这块大地上,无辜牺牲者犹如乌黑的煤层,一直一层层掩埋在地表的深处。早在一百年前,鲁迅以及后来的萧红便揭露了中国历史的这个最大秘密。如果诗人远离这样的现场会怎么样呢?普希金在其叙事长诗《叶甫盖尼·奥涅金》中如此描述沉沦于都市沙龙文化中的典型人物——那个如同几位嚎叫诗人一样不乏真诚的奥涅金:

        “他到底是什么?摹仿的诗文,
渺小的幽灵,还是个披着
哈罗尔德式斗篷的莫斯科人,
异邦古怪念头的化身,
充斥时髦名词的字典?…..
他会不会是个拙劣的仿造品?”

摆脱绝对个人主义泥潭进入基本事实的现场,诗人才会有最好的机会(像我在《远行记忆之四》讲的那个海外研究生那样),从这儿再前跨一步,进入“真理的现场”——
与其他宗教、思想、文化截然不同的是,又真又活的上帝就在人类罪恶与苦难的核心现场道成肉身,牺牲,救赎。 而此时,真善美一体的诗境也才可能出现,就如普希金这首长诗中,盛宴后的达吉雅娜所回答的:

“对于我,奥涅金,这种阔气,
这令人厌恶的荣华富贵,
我在社交旋风中的成功,
我这时髦的邸宅和晚会,
又算得了什么?我乐于放弃
这假面舞会的破衣烂衫,
这豪华、喧闹、乌烟瘴气的场所,
去换取一柜书或荒芜的花园,
去换取我那寒伧的田庄,
去换取偏僻的乡间,奥涅金,
我第一次看见您的地方,
还有换取那幽静的坟场,
如今十字架和树枝的阴影
正庇护着我那可怜的奶娘…..”

这才是时代—中国—世界今天真正期盼的诗人,正如陀斯妥耶夫斯基总结的,“普希金以他这部不朽的不可企及的长诗,成为前所未有的伟大人民作家。他以最准确最敏锐的方式一下子指出了我们,高踞在人民之上的我们当前上流社会最深刻的本质…..于是,与此同时,他又描写了一个(来自大地乡间的)俄罗斯妇女,把她塑造成一个积极的无可争辩的美的典型。”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基督走遍了俄罗斯大地。
今天,基督也行走在华夏大地深处,“寻找者必寻见”。如此,从绝望的嚎叫能够抵达希望的圣咏。

十字寺的守望者和音乐会

大风起,十字寺废墟上的古老银杏树巍然不动,树枝在山风里摇曳着,树叶响声如潮。
“必须走了。”我和再三挽留的小马说,“北京那儿的工作等着呢,没事儿,仔细看圣经,保持联系,我们才开始呢。”
于是,小马端来一大碗他刚挤出来的新鲜牛奶叫我喝,刘大姐则硬要我收下一大瓶蜂蜜(从这十字寺遗址里里外外满山野花里采来的蜂蜜!)
一回北京,我请随后到达的香港老师同学们一起品尝这蜂蜜,剩下大半瓶给了新恩弟兄:“叫守望的弟兄姐妹们尝尝,这可是从咱们‘流着奶和蜜’的十字寺来的!”
这是2005年夏天的事。两年里,常常和小马通电话,谈生活,谈信仰,感到小马和基督越来越亲近了。2007年夏天,新恩通知我去北京看我写的《雁荡平安夜》再度演出。急急打点着行装时,小马又来电话了——“姜老师,我决定信主了!…..”手里握着电话,我一下子跪了下来,好像那天在十字寺古银杏树下被天风吹动——感恩的泪水涌了出
来…..
我和小马介绍过教会现状。“加入哪个教会,您安排吧,我听您的。”他在电话里说。我一直主张应该由当地教会施洗,所以,一到北京就和新恩说这事,满心希望守望的牧者能去十字寺为小马施洗。讲了几次,新恩说,那么远的山里实在安排不了日常牧养。看他又讲道又主持会议还当导演,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我不好意思再说了,便联系了良乡当地教会。看过演出开完会,我赶到了十字寺,不久,北京的陈牧师和良乡教会的姐妹们也都专程赶到了…..不知参加过多少次施洗仪式了,但这是最激动的一次,牧师和姐妹们也都很激动——为我们的马弟兄,也为咱们的十字寺——中国教会史现存第一圣殿遗址有了守殿的弟兄!恰在马礼逊来华传教两百周年的日子里。
连续数日的大雨停了,十字寺山谷仿佛变成了圣桑《管风琴交响曲》中“稍慢的柔版”乐章——蓝白色的溪流湍急涌过一路的嶙峋巨石,在峡谷里日夜不停地沉沉轰鸣着,仿佛管风琴连绵不绝的背景和弦;透明阳光里青色山风吹过十字寺银杏树、橡树、栗树、野杏树的婆娑声浪犹如庞大弦乐声部奏出的第一主题——对造物主肃穆的仰望……
这回,我又燃起了在这一带举办马槽考察的心愿,便越三盆山、登猫耳峰、看金代皇陵、考察藏有景教文献的石经山云居寺,然后沿着太行山拒马河一路西行,访问百里峡农村教会……这样在十字寺进进出出,前后住了一个星期。这次和山林母子的全家都熟了——他的妻子、儿子,他的姐姐、姐夫和外甥女……山深人静时,我们一起纳着凉从山里谈到山外、从村子里的佛教谈到十字寺的基督…..这次,四川来打工的农民只剩下上次那个想家掉眼泪的小童,我们也熟了,一起吃饭、聊天,小童听说我常要写文章,在我临走时送给我一支笔,重得我几乎不敢拿——这是一个川妹子用心血劳动买来的一支笔啊!我想起了托尔斯泰晚年拒绝再写作“世界文学经典”,却埋头为俄罗斯农民写那组信仰小故事——连文盲都能听懂却溶化着对真理深切领受的伟大故事(他的纯理论表达常有谬误,奇怪的是,他的故事中,信仰却如此纯洁深刻,这是何故?我不得而知)我发愿也为中国农民尤其是民工写这样简朴的系列信仰故事。去年,我在温州参与了创办为民工量身定做的《他乡》,并一直在此刊写作发表这组故事…..
到本文发表时的夏天,三年时间又过去了。这三年,主要忙于南方工作,虽曾赶到北京举办讲座,但没能安排出时间去十字寺。还是因为没建成卫生厕所,已经规划好的十字寺一带“马槽考察”也未能成行。但是每隔些日子,我和小马就会用手机联系。以前,那儿连手机信号都没有,现在情况好些了,但是山里还是没有通电。
小马在电话里告诉我,去年,山里来了几只疯狗咬伤了奶牛,驱赶疯狗时一度很危险,“感谢主,全家终于安全了”。这以后,他们不养牛改养羊了。他又多了一样活,每天要放羊;小童回四川去了;往年大雪封山前母子俩就下山回家过冬,现在小马妻子孩子一家子都搬到山里来住了,冬天春节都在这里过。“现在,你成了十字寺一年到头不折不扣的守殿弟兄了!”我兴奋地说。“感谢主他使用我。”小马一如既往朴实地说。他告诉我,山下村子里又有两个姐妹,原来在周口店聚会,知道小马也是基督徒,现在也不时到十字寺一起敬拜。因此,这里真正恢复了教会!还有,小马妈妈扔掉了偶像每天在认真听电子版圣经,他姐姐不时祷告上帝,他妻子、孩子…..“那我们要加紧祷告,但愿早日——为主守殿的,从一个弟兄到一个基督徒家庭啊!”上海的弟兄姐妹们听了都兴奋地说。小马还告诉我,北京教会出资建的进山水泥路完工了,“跟您来的时候比,现在来的弟兄姐妹越来越多,所以我把一间屋子改成了祈祷室,里面还放了寄来的《杏花》啥的好多书刊,还有许多弟兄姐妹送的书刊,可是不少。大家去过十字寺,都会到这屋里坐一坐,祷告,交通…..可好了。”
作为元代景教遗址,不仅基督新教的各个教会,而且天主教、东正教都会把这里视为圣地。“所以小马你在这里,还得做教会合一的守望者。”小马在电话里告诉我,“的确这样,这些年,来了好多好多教会。”今年植树节,北京教会一大批弟兄姐妹到这儿种了几百棵树;去年神父们在这儿做纪念弥撒;…..上海的东正教朋友也告诉我:他们访问十字寺留下的美好印象…..就这样,小马完全义务地照看着这片遗址,始终谦恭地接待着各方面的信徒,“真是为主忠心守殿的好弟兄!”当地教会的同工打电话告诉我。
想念深山里的十字寺,想念守殿弟兄和他的家人。但愿早日重返那里——拉着沉沦“嚎叫”的诗人们,带着参加马槽考察的朋友们,跟着守望的弟兄姐妹们,陪着公教正教的老朋友们…..
特别喜欢切利比达克在二次大战结束后,指挥柏林交响乐团于一处教堂废墟举办的一次交响音乐会纪录片。贝多芬作品在那种悲剧现场狂飙突进般的演奏,是所有高雅音乐殿堂里的演出难以企及的。
但愿有这么一个秋日,能在十字寺遗址举办一次现场交响音乐会。曲目我都想好了:以圣桑《管风琴交响曲》中“神圣的宁静”乐段为序曲;然后是那位不知名的香港弟兄创作的那首《安魂曲》(这是我听过的东方最出色的安魂曲。我在小说《昔湖蚕豆香》中详细描写过这部无名杰作),以纪念所有沉默的无辜牺牲者;最后进入音乐会的主要曲目:贝多芬宏大的《庄严弥撒》。于是,苍山四合,林莽凝神,鸟兽屏息…..
一直到夜半,我们坐在十字寺遗址的野花野草地上,等待着——这古老的银杏树,发出感慨万千的——叹息。

初稿于2007年秋,修改于2010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