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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春季号——福音与大使命

在《哥林多前书》中,保罗曾说:“我传福音原没有可夸的,因为我是不得已的;若不传福音,我便有祸了。我若甘心作这事,就有赏赐;若不甘心,责任却已经托付我了。”(林前9:16—17)在保罗看来,传福音是基督给他的托付,自去往大马色的路上接受了这个重大的托付后,他的生命中就再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就像是一个奴隶,迫不得已地去完成主人交托给他的使命,知道他如果不努力去做会有怎样不好的后果。尽管主人出于其信实,在交托给他这样的使命时,也会保守并赐给他相应的恩赐,来帮助他完成所交托的使命,但在保罗看来,传福音对他来说不是有机会就尽量发挥其这方面恩赐的问题,而实在是一个不能够推却的责任。

卷首语

2010年春季号卷首语

真理讲台

大使命的本质/唐崇荣

神学思考

农村教会和城市教会——“中国家庭教会的属灵传承”神学研讨会发言记录(3)/本刊编辑部
福音使命与个人生命成长/诗恩
爱惜光阴 智慧交往/张晓峰
福音见证与生命光景/孙明义
福音之火,熊熊燃起吧/新恩
何为禁果?/袁大同

灵性操练

对神话语的默想/乔治·缪勒 汪咏梅 译
上帝,你在那里吗?——对马太·伍德里的采访/赵杰 译
风吹竹动 竹语风听/安然

敬虔生活

用平安的福音当鞋/曾淼
从传福音中得力量/卫珍
圣诞奇迹/企鹅
我信主的路/喜乐
浪漫之旅/书拉密
明天在哪里?/路加

读书沙龙

今日的福音: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读《耶稣宣告的福音》/闻则信
附:《耶稣宣告的福音》选文/约翰·麦卡瑟
进入迦南地——读《圣经里的故事》/杜彩霞
什么地方是我们的天堂?——读《蚁族》/武昕
何其深厚 主的智慧——读《和平之子》/小雪

文化透视

谁是传奇——萨林娜专访/察世俗 布拉 采访
《阿凡达》影评两篇/侯军 等

艺术广角

盛宴诗人的嚎叫与十字古寺的凝望——远行记忆之四/姜原来
幸福就在你身边——致Nancy/午炎
My First Love Poem /Linda
端阳寄故人(并序)/朝鹿

封三

春意/新盐

端阳寄故人(并序) 文/朝鹿

友人雪氏自京赴绵竹纾难,端午时节犹课童孩。短信草成五古十余韵以寄,志其嘉行。

戊子岁多艰,天意高难诉。
坤轴西南坼,繁邑成墟土。
十万殇魂青,白骨积丘阜。
泣血归,千里悲离黍。
大哉悯斯民,故人赴巴蜀。
慰彼童稚颜,帐篷开庠序。
佳节逢端阳,举国犹凄楚。
谁持黄金粽,来续长命缕?
堪拥菖艾剑,一斩睡地虎!
劫灰问方朔,鹃啼拜臣甫。
此际哀鸿野,能诵离骚句?
璧怀十架经,默祷黎苦。
身遭罪深累,心解归何去?
若非沐恩光,安识谁为主?
神爱悬日月,我情凝草露。
云书待君归,还忆今风雨!

雪氏补充曰:

2008年6月19日,我正在四川绵竹体育场的一个帐篷学校里教学生写作文,广场传来一阵阵锣鼓,不知道又有什么活动了。正思忖间,江南的小友发来端午节的小诗一首,特别用了词牌《谒金门》。可惜我不在京城,金门之语相隔有些远,也顿悟锣鼓声是地方政府慰问抗震救灾的解放军。于是步其韵,酬和一首。友人这才知道我在灾区,慨然赋五言排律。时过境迁,当年帐篷学校的孩子大半已经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了。烈日酷暑,不值一提,反倒是那一段友情和诗词唱和,翻阅之时便觉暖意融融。

榴艳吐,又是一年重午。蒲剑艾旗毵万户,杨梅瓷碗贮。
十里江南风絮,十里龙舟喧鼓。欲唤诗魂同此住,频劳抛角黍。
——调寄谒金门,祝端午快乐

艳阳吐,不觉已是端午。清风缭绕穿万户,帐蓬歌声贮。
一派旗舞飞絮,九曲铿锵锣鼓。却是子弟书声住,含泪话离黍。
——接江南小友端午词,勉力奉之,并记抗灾实景

我的第一首情诗 文/Linda

我不能再等
我必须现在就给你写一首情诗
原因很简单
因为我一生都在爱你
尽管我是别人不要的丑小鸭
尽管我是跟不上别人的笨小孩
只要我想到我可以爱你
我的心就得了安慰
我们可以一起看日出日落
我们可以一起飞过海洋飞过山谷!在成千上万张脸中我寻找着你
在人类的每一个时代中我寻找着你
尽管我是这样渺小的一粒尘土
我却深信只要我爱你
我就会变得美丽而无价
所以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你
在公共汽车站
在我的厨房里
我甚至远涉重洋到了大洋彼岸
只为了找到你,我的爱人

当我想到你的时候
我的眼泪就来了
我渐渐老去神志不清
然而你背负着我
将我这已死的身体背负在你的肩膀上
让我的灵魂和你一起升入高天
飞过地球和我渺小的人生
我听见自己像天使一样在歌唱
唱的就是这一首我一生唯一的情诗……

 

My First Love Poem

I can’t wait to write a love poem to you
for the simple reason that I have been loving you all my life
even though I was ugly and unwanted
even though I was slow and stupid
I was comforted by the prospect of loving you
together we watch sunrise and sunset
together we fly over oceans and valleys
I have been searching you among millions of faces
through countless ages
even though I am tiny and worthless
I believe loving you will make me beautiful and priceless
So I never stopped looking for you
at the bus stop
in my kitchen
I traveled even to the other side of the ocean
to find you, my love
Tears come to me when I think of you
as I grow old and insane
yet you carry me
a dead body unto your shoulders
together my soul soars with you
passing the earth and my foolish, little life
singing in a voice I never heard of myself
this love poem I have been waiting to sing to you

……

 

幸福就在你身边——致Nancy 文/午炎

一、悲伤着你的悲伤

半夜醒来,也不知道是几点,思绪如荒原中的杂草一样在脑子里蔓延。想起了元旦时去你家做客时你脸上的阴郁,想起了几天前的一个夜晚你在电话那头哭着说,你正沿着八通线绝望地往前走,想起了你说自己很不甘心为什么是他提出的分手,当初可是他死皮赖脸地追求的你……
8月8日到今天已经五个月了,那个人至今也没有再搭理你。
你说你俩太有缘了,先是住对门,后来你搬到他家租了他靠阳台的那间卧室,然后又从自己那间搬到了他的那间,可现在你又被迫从他家搬出,回到了他家对面。
你说你现在总是隔三差五地在晚上跑到楼下看他家的窗户里有无灯光,如果灯亮着,你就上去敲他家的门,直到把所有的邻居都敲出来,可他却始终不开门。你说他家如果没亮灯,你则会守在他家门口,一直等到半夜两三点,却总是不见他现身。
我曾对你说,你就别住他对门了,赶快搬离那个地方吧,可能的话,最好搬远些,甚至可以搬到西四环附近,那样你说不定就能很快地忘了他。
你说没用的。我说怎么可能,西四环离通州可远着呢?你说,舅舅,你相不相信我经常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穿梭于单位和通州之间,为要侥幸逮到他。
你说,住他对门,说不定你还有机会。如果他过几年都没有再找到新的女朋友,说不定还愿回到你身边。你还说即使他结婚了,你还是有希望的,因为说不定他还会离婚。你说你甚至都希望他有一天能够出车祸,然后落下个残疾什么的,那样说不定就没人要他了,你情愿守着他照顾他一辈子。你还说你愿意改掉身上一切的毛病,只要他愿意回到你身边。
你说你现在心里难受得要命,并说当年高考失利,外婆去世都没让你这么难受过。你说汶川地震时,你们俩曾约定,如果将来发生什么天灾人祸,两人一定要死在一起。你还说他在你一次生日送你九十九朵玫瑰以表示两人的感情长长久久,你还说出于同样的动机,你俩原本打算2009年9月9日去领结婚证。而且你俩都照好了婚纱照,甚至连结婚证的照片都照好了,可他却在8月8日那天提出了分手。你说,舅舅,你相信吗,8月8日之前的一周,他还带我去看过钻戒。
你说,男人太可怕了,他曾说过永远爱你,可为什么说过的话现在都不算数了。你还说当初是他说娶你是板上钉钉的事然后你才从靠阳台的那间搬到他那间的。你说自己既开放又传统,如果不开放,也不会搬到他那间的,但你自己骨子里又是很保守的,这一辈子只会跟一个男人睡一张床,并说这是你的信仰:一个男人,一生一世。你搬来了所有你能动用的人,包括他的父母,你的妈妈,还有我,向他求情,希望能挽留他,可却始终无济于事。
Nancy,你相信吗,我现在和你一样痛苦。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甚至可以这么说,我是和你一起长大的,虽然我是你的舅舅,却只比你大六岁。我至今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齐耳的短发,红扑扑的像两只苹果一样的双颊。你从小脾气就很倔,不哭则已,一哭就是一天,有一次,你坐在邮局门口大哭,谁劝也没用,最后你外公忍无可忍,把你关在了一个黑屋子里。很多人因为你的倔强,不太喜欢你。可我从小就非常爱你,喜欢听你叫我小舅,从没因为自己才六岁就当了长辈而觉得可笑。
你大学毕业时,我们单位正好要招一些合同工,我就把你介绍给单位了。还记得,你刚上班时,因为你在同事面前叫我小舅,他们所爆发出的哄堂大笑吗?那段日子,真叫人难忘。我们和其他三个人合租着一个破旧的三居室,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些不相熟的同事,都以为我找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几年前,我婚礼那天,所有亲人都喜笑颜开,可你却哭了,你说怕我结婚了,就像大舅结婚后那样,再也不关心你了。我说我不会的,虽然成家后,会花很多心思在小家上,但我会永远关心你的。
我当时对你的那种失落和流泪很是不解。结婚那一年,我离开了原来的单位,后来也不常见到你。但内心却时常牵挂着,偶尔也会通个电话。
后来,你打电话说对门的邻居正在追求你,并说你要搬到他家租他的房子。我当时劝你不要搬过去,并告诉你那样做不利于你们的关系。但我知道你的倔强,明白不管我怎么劝,你都是不会听的,也只好作罢了。后来,你们就正式谈起了恋爱,我们的联系少了许多,心里也对你有些许的意见。
但有一天,当我突然想起自己结婚时你的哭泣时,一下子就释然了。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庆幸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臧天朔那首《朋友》唱得多好啊,“朋友,啊朋友,如果你有新的彼岸,请你离开我,离开我。”我们是亲人,又是朋友,不是吗?我当时真的觉得这首歌就是我们两人的写照。虽然现在我才发现,那个人所带给你的并不是幸福,而是一场灾难。
你们刚分手时,我和他见了一面向他求情,我处心积虑地先罗列了你的一大堆不是,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做才能拉近我和他的距离,并搬出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大道理,甚至还拿自己和你小舅妈吵架的事情现身说法,但他却始终无动于衷,我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克制着自己不要发火,因为知道我的怒火只会让你们的关系陷入僵局,但最后,我还是用很委婉的话告诉他,他现在的做法和故事中的陈世美无异。送他出门后,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知道自己帮不了你。我当时甚至都觉得,你失去他后,可能就再也快乐不起来了。因为我知道你的性格,你的为人,和你所宣称的一个男人,一生一世的信仰。我当时都觉得,如果自己不是一名基督徒,早就抽他几耳光了。我躲在自己房间里哭了很长时间,伤于你现在所受的痛楚,并哀痛于我们经历中那些惊人的相似。

二、哀痛着我的哀痛

Nancy,其实你现在所经历的舅舅都能够理解,你现在所走的路正是我过去所走过的。
我平常不太喜欢回忆过去,也不愿去揭自己的伤疤,何况是那些似无却有甚至都已不着痕迹的伤疤。因为在揭开它们的时候,自己仍然会痛,虽然那种痛已不复当年的痛彻骨髓,而变成为一种隐痛。而且,揭伤疤的时候,一不小心还会伤害到现在身边的爱人。因为自己过去的事情,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以前虽然只是隐约跟她讲过,但现在她未必想去触碰我当时的那些情绪和细节。
其实,我在当年也陷入了一场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结局的感情之中。其中的细节我在这里不太想告诉你,因为在这段感情里有很多看似美好却非常丑陋的东西,也有太多的离经叛道,交织着扭曲的情欲和爱与恨,有背叛,有堕落,有死亡的恐惧,也有无休止的折磨和伤害。很多东西我都已向我的上帝忏悔了,而且也跟一些信仰上面的长辈和好朋友密谈过。但身为你的舅舅,我还是很难向你完全揭开那层遮羞布。
可能人生中有很多东西,我们只能带到坟墓里去吧。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的一些极端想法和做法,我都曾经历过。你说你曾经希望他出车祸,然后照顾他一辈子,我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你曾经在夜晚沿着八通线绝望地边走边哭,而十多年前的好几个半夜三更,我也曾孤独地走在三环路上,绝望地听着路上大货车的悲鸣。甚至在刚信主的时候,也曾在一个夜晚,因为自己仍陷于罪中,而和你一样痛苦地独自沿着八通线边走边哭。你说你经常利用中午时间在东单和通州之间一个来回,而我比你还疯狂,我曾经为了满足自己的情和爱在两个城市之间来回穿梭,就像电影《周渔的火车》中巩俐所饰演的那个周渔。
虽然,你身边的朋友,包括我自己都告诉你,岁月会抹平一切的创伤,劝你要开心起来,因为这一切都将会过去。这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常识,但我也深知,对于一个正深陷痛苦中的人来说,他没办法像掀日历一样,从这个月一下子跳到下一月,那种揪心的痛,只会让他度日如年。伤口的每一次疼痛,似乎都在告诉着你愈合康复的遥遥无期。而且,我也知道,岁月可能会让伤口慢慢愈合,但如果没有及时地缠裹和上药,可能会在将来留下一个大大的伤疤,甚至也可能会旧伤复发。圣经《箴言》上说:“人有疾病,心能忍耐,心灵忧伤,谁能承当呢?”(箴言18:14)可见心灵的伤痛,多难恢复。
我在当年也因为那些所谓的爱恨情仇而陷入绝望与痛苦之中,而你外婆的突然离世,更把我推入了人生的谷底。当听到噩耗后,我带着巨大的悲痛回到家中,见到我时,你外公老泪纵横地悲叹道:“我们的天塌了。”我在当时并没有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在你外婆死后的日日年年中,每当夜深人静,因为想她而躲在被窝中哭泣时,我才感受到,我的“天”确实在她离世的那一刻就塌了。
母亲对儿女来说,无形中都会成为他们内心深处的精神支柱。在她们还健在时,你可能根本就意识不到这一点,我们太多时候是厌烦于她们无休止的唠叨和事无巨细的指手画脚。有烦心事时,我们更愿意与同龄人去交流,而不愿向自己的母亲敞开心扉。但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其实她们在我们身边的每一颦每一笑,都在无形中安慰着我们,甚至我们求学在外,与她们远隔万里,但在电话里听到她们的声音,就让我们备受安慰。
其实,当年我内心所受的创伤,你外婆生前并不知道。九年前的那个夏天,我站在她冰冷的遗体旁,在姐姐们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想起了她生前对我所说的一句话:“儿子,我希望你将来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我的幸福在哪儿呢?在那一刻,我多想让她把我从这个比她的身体还冰冷的世界带走。你外婆的突然离世,让我们所有人都有点招架不住,我至今还记得,在火葬厂的工人将你外婆的遗体推进焚尸炉时,你妈妈死拽着停放你外婆遗体的推车,冲着那个人人都会经过且燃着熊熊烈火的洞口绝望地哭喊着:“人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人生为什么这么苦啊?
你带着哭声来到这个世界,不断地伤害着别人又被人伤害,受尽各样的痛苦与折磨,一生中要经历无数次的生离死别,不断地为送走他人而哭泣,然后又在别人的哭声中离开这个世界,你就定格于他人的记忆里,而人们的记忆也会慢慢地淡去,最后,甚至连能记起你的人也在别人的哭声中离去了。从此,这代的人和事就都淹没于下一个百年那不识你我的喧嚣里了。就像王菲《百年孤寂》那首歌中的一句话,“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而这也应验了圣经《传道书》1章11节的话,“已过的世代,无人记念;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记念。”而《约伯记》7章7-10节也有类似的表达,“求你想念,我的生命不过是一口气,我的眼睛必不再见福乐。观看我的人,他的眼必不再见我;你的眼目要看我,我却不在了。云彩消散而过;照样,人下阴间也不再上来。他不再回自己的家,故土也不再认识他。”
在这充满痛苦与折磨,最终一切都将归零的漫长人生中,何来幸福之有?
你外婆去世之后,我彻底地绝望了,身体依然纠结于放纵与情欲之中,可灵魂却早已无家可归。我感觉自己就像行尸走肉,或者像漂泊于这个都市荒漠中的孤魂野鬼。我至今还保留着那时候自己的一些照片,当时的我,脸上带着阴郁、迷茫,眉头紧锁,就像几天前我在你家中时所看到的现在的你。你舅妈有一次无意间翻出了那些照片,一边看,一边说:“要是在十年前认识你,那时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你的。”

三、黑暗过后是光明

我再也不愿意这样活下去了,至少也是为了你外婆的那句话。那时候,我还在高校里。一次,我随意地翻着宿舍里的选修课表,突然发现了一门与圣经有关的课程。于是,我决定选修这门课。
以前我对基督教并无好感可言,认为那是洋教,是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精神鸦片。亲戚中也有一些人信主,但我一直觉得他们不可理喻。我当时认为宗教信仰只是一帮人为了逃避今世的苦难为心灵所寻找的一种精神寄托,是人们编织出来的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梦幻。
而当时,我在决定选修这门课时,也是抱着这种认定的。我只是把基督教当成了自己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不管是梦幻也好,精神鸦片也好,只要它能把我从这一潭污泥中救拔出来,我愿意试试看。
而让我没想到的是,基督教真的就成了我的救命稻草。透过这个课程,我认识了一名基督徒,和他一起学习圣经,并被他带到了教会。我的生活被这个信仰彻底改变,我慢慢地从痛苦中走出,并在教会中认识了你的舅妈,并和她结了婚。后来,在上帝的呼召之下离开了原来的单位,加入了一个基督教机构。
其实我在几年前已经向你传过福音,也带你去过教会,但是一个月后,你还是离开了教会。那时的你,刚来北京,单纯可爱,脸上总是挂着笑,对生活充满了期待与幻想,而且一如既往地倔强。那段时间,你一直用异样的目光观察着教会中的其他人。我知道,你当时之所以愿意跟我去教会,是受我所逼。后来,你要离开,我没有强留。因为我知道你的脾气,不想再逼你。毕竟,信仰是自己的选择,别人逼不来的。
但是,现在我想再一次用我切身的经历来向你讲述我的信仰。
在我信主的近八年时间,我慢慢地感受到,这个信仰并不像我当初所认为的那样,只是一种精神寄托。它是活生生的,是能够改变你的生命的。只要你把自己完全交给它,它就能进入你的内心,来改变你的生活。我觉得上帝就像某种外在的力量似的,进入了我的生命,他把我从泥潭中救出,让我进入一个光明的所在,让我忘记背后的,努力面前的,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信仰生活中,上帝会让你变得越来越像他,像他那样充满爱和怜悯,愿意牺牲和饶恕。
这个信仰常常让我想起约翰尼·德普和查理兹·赛隆所主演的电影《太空异种》,讲的是两名航天员在太空执行任务时被外星人侵入身体,他们回到地球后相貌虽然未变,但性情却变得和原来大不一样,周围的人浑然不觉,但二人的妻子却发现了真相,最后,两名航天员和其中一位的妻子都死了,而另一个的妻子则被外星人侵入,并生了外星人的双胞胎。上帝某种意义上,也有点像《太空异种》里的外星人,当你愿意接受他时,他就进入你的身心灵,让你变成他的孩子,使你虽然相貌未变,但性情却大大地改变了。你变得似乎仍然是你,但却又不是你了。而这也应了圣经上的一句话,“旧事已过,都变成新的了”(哥林多后书5:17)。如果接受这个上帝会让你变得更善良,更美好,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他的“侵入”呢?
我在信仰基督教的过程当中,另一个比较深的体会,就是,我终于在上帝那里找到了真理,而且也找到了通向真理的道路。这个信仰也会实实在在地指导你每一天的生活,当你做错事时,上帝会搅动你的内心,让你变得不安,并借着圣经以及教会中其他人的口来提醒你,当你顺从上帝的心意,并改正自己,你的心就会变得更加地释放和自由,喜乐也会油然而生。
我记得自己刚去教会没多久,就被一个年长的弟兄批评了。那时候,因为刚从学校毕业,租的房子不能洗澡,每周只有跑回学校的学弟学妹那里,借他们的学生证去学校的公共澡堂洗澡。有一天,在跟那个弟兄分享生活的艰辛时,无意间提到了此事。没想到不但没有得到他的安慰,反倒被他批评了,他非常严肃地告诉我,“你已经毕业,借别人的学生证冒充学生去学校澡堂是不对的。”我当时没有觉得委屈,反倒觉得很高兴。因为,自从上大学离家之后,很久已经没人批评过自己了。那个弟兄的批评,给我一种久违的回家的感觉。
在这个后现代的社会中,每个人都在高举自我,并想尽一切办法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合理性。凡事只要不触犯法律,就无所谓对错,“道德”一词似乎已经从人们的脑海中消失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们不愿意去得罪人,哪怕是我们良心知道对方做错了,也不愿意去指出来。世界上到处都是尔虞我诈和虚情假意。我想,现在的你对这句话应该有更深的体会。
但是,这个信仰却让我找到了真理,找到了道路和生命。它让我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并教导我怎样正直无伪地生活,并且让我的生命不再阴郁、灰暗,而变得光明,且充满盼望。
当然,Nancy,我的信仰生活也并非一下子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在刚信主时,我内心也是充满了挣扎。
我刚去教会时,虽然教会给我家一样的温暖,弟兄姊妹对我的那种无微不至的关爱也让我对这里流连忘返。但自己在那时候,却仍然陷在情欲所带来的罪和痛苦当中。而教会生活和圣经中所发出的光明却一点点地刺进我内心那些阴暗潮湿的角落,让我备受煎熬,甚至离开教会的打算都有了。但是,我又不忍心离开这个充满爱和光明的所在。我知道自己一旦离开这个群体,将再次被黑暗所吞没。
后来,在挣扎中,我找到了教会中传福音给我的那个弟兄。在电话里,我将自己所陷入的罪和深受的痛苦一一地倒给了他。他在电话那头流着泪和我一同祷告,求上帝带领我脱离眼前所犯的罪。并安慰我说,你所经历的一切必有上帝的美意,当你胜过这一切之后,上帝一定会在将来使用你的经历,让你来安慰那些与你经历同样伤痛的人。
在那之后,我内心开始变得释然一些了,但我并没有一下子从罪恶和伤痛当中完全解脱,我甚至曾经像几年后的你那样,在某个夜晚从长安街一直沿着地铁线走到了通州的八里桥。
在那个漫长的黑夜里,我的耳边是大卡车隆隆的轰鸣,而空气中则弥漫着汽车驶过所扬起的灰尘。皎洁的月亮时隐时现地穿梭于云中,就像我初信的这位时而能感受得到,时而却又离我那么遥远的令人捉摸不透的上帝。
“上帝啊,求你可怜我吧。救我脱离这无边的黑暗,我也知道只有你才能救我。” 我一路绊绊跌跌,不时地仰头向天呼求。
眼泪一遍又一遍地奔涌而下,又一遍一遍地被夹杂着尘土的晚风吹干。我在黑暗中,向上帝立下誓言,当我走到了通州,我将立志完全告别过去,不再和生命中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再有任何的瓜葛。
经过了那个漫漫的长奔之夜,我的心开始自由了。偶尔想起那些伤心往事,还会有片刻的自怜,但马上就不再被它们所牵绊了。后来,在教会所举办的一次全人医治的营会中,我遵照牧师的要求,把那些伤害过我的和我所伤害过的所有人的名字一一写在了一张纸上,并立志愿意在上帝面前饶恕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也向上帝承认了自己因伤害他人所犯过的过错。在那个宁静的夜晚,我站在那个农家院里,再次在上帝面前嚎啕大哭,并把自己的过去完全地埋葬在昌平那个农家院漆黑的夜色里了。
很奇怪,那个弟兄那晚上在电话里的话,在我日后的信仰生活里不断地得到应验。后来,我曾分别遇到过两个弟兄姊妹,都因感情而受伤并难以自拔。我都向他们分享了自己的痛苦经历,以及自己怎么在上帝的带领之下,胜过了黑暗。他们也因着我的话而受到了安慰,也慢慢地从中走了出来。

四、幸福就在你身边

曾经有这样一个故事,说是有兄弟二人,弟弟受了伤,很是痛苦,哥哥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受苦,却没有办法缓解他的苦痛,于是他就拿了一块烙铁烙在自己身上,好与弟弟一同体会伤痛的滋味。
Nancy,看着你陷在痛苦与绝望当中,身为亲人的我真的有点束手无策,我只能效法故事中的那个哥哥,把自己曾受到的痛苦摆在你的面前,与你一同哀哭。希望你能在我的痛苦中得到安慰,也希望能用我在痛苦中所受到的安慰来安慰你。
圣经中的一处经文说:“我们在一切患难中,他就安慰我们,叫我们能用上帝所赐的安慰去安慰那遭各样患难的人。 我们既多受基督的苦楚,就靠基督多得安慰。我们受患难呢,是为叫你们得安慰,得拯救;我们得安慰呢,也是为叫你们得安慰;这安慰能叫你们忍受我们所受的那样苦楚。”(哥林多后书1:4—6)
你我在爱情面前会如此疯狂,如此执著,都是为了寻找今生的幸福和依靠。可我们的幸福在哪里,我们的依靠又在哪里呢?
爱情固然甜蜜,但“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中的爱情在现实生活中又有多少?即使有真实的爱情,脱离了上帝的保守,它们在柴米油盐的生活面前也会变得那么脆弱和不堪一击。
而在另一方面,父母确实无形中会成为我们的精神支柱和依靠,但他们终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撇下我们在世上为孤儿。
我曾经经历了失去双亲的痛苦,也因自己的孤苦无依而自怜自艾,但我如今却知道,“我父母离弃我,耶和华必收留我。”(诗篇27:10)
我曾在爱情的苦海中挣扎煎熬,如今也已结婚,有了小孩。但我知道,我今生的依靠和幸福并不在我现在的爱情和婚姻里,而在于那位击打我、撕裂我,又亲自为我缠裹、为我上药,带给我安慰,并赐给我新生命的主耶稣基督。
你外婆在生前曾说过希望我将来能幸福,虽然在她生前,我没有找到,但在她去世一年后,我终于找到了我这辈子的幸福。
如今,我也想对你说:“Nancy,舅舅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其实,幸福就在你身边,难道不是吗?

2010年1月15日上午8点

盛宴诗人的嚎叫与十字古寺的凝望——远行记忆之四 文/姜原来

盛宴诗人的嚎叫

初夏的一天,我匆忙完成了这次在浙江某民工教会中的最后一项工作,一个开摩托车载客为生的民工弟兄一路疾驶把我送到车站,终于赶在火车开动前瞬间跳上了火车——我必须赶回上海,按照承诺为一次婚礼当证婚人和婚礼主持人。
细雨中,市中心延安西路上的上海展览馆一带难得地清静了下来,这片俄罗斯古典宫殿式建筑群,在几天雨水冲刷后显得格外金碧辉煌。婚礼就在展览馆斜对面一家豪华的别墅式饭店里举行。新郎新娘选择此地,是因为饭店内花园草坪上陈设着一个形似“马槽”的木雕——原来,他们是因着参加我当年主持的马槽沙龙—马槽剧社而结缘成婚的又一对青年朋友。这十年,每年我都要参加一两次这样缘由的婚礼。
好一场盛宴。
宴席结束后,客人们还可以到花园另一侧的酒吧,参加新人们所在一个民间诗社的诗会。一路赶来,到那时人已经很累了,为了让这对年轻朋友尽兴,我留了下来继续参加诗会。服务员小姐手托饮料食品盘穿梭在大大小小的沙发座之间,客人们一边嘬饮着咖啡香茗品尝着精美的点心水果,一边悠然欣赏着诗歌朗诵。
朗诵会的内容很丰富:一个中国翻译家用英文朗诵艾略特的名诗、一个美国朋友却用中文朗读他写的汉诗、一个日本人朗诵古老的俳句,……当然最热闹的还是上海年轻诗人的纷纷亮相吟咏,诗意斑驳多彩,不过大多是这类句子——“昏暗的路灯下我孤独地走去……”、“长长的雨丝缠绕着长长的愁
闷……”不过高潮是一个小伙子在类似京韵大鼓的鼓声中亢奋地叫着:“……我骨折了,我抽筋了,我阳痿了,我垮了,我死了……”
暗淡的灯光中服务员小姐依然手托饮料食品盘穿梭在大大小小的沙发座之间,客人们还是一边嘬饮着咖啡香茗品尝着精美的点心水果,一边悠然欣赏着这诗吼。
我站在屋子一角,听着这诗会,思绪也吼叫着汹涌而来……我忍无可忍,也匆匆写了几句,走到中央,大声朗诵起来——
“朋友,请你走进现场
走进采煤巷道的现场
……
朋友,请你走进现场
走进争抢垃圾的现场,
……

朋友,请你走进现场
走进上帝和苦力同在的现场,
……”

请走进这样的现场

蒙克的一幅油画名叫《嚎叫》。我刚参加一个美国华裔女作家的讲座,她把此画译为《呐喊》,差之两字,失之千里:画面上那个人从肉体到心灵全被拧成干尸前发出的尖啸嚎叫声,向着观众扑面而来。这根本不是知识分子仗义执言的鲁迅式呐喊,这是一只狗一头耕牛被宰杀前的绝望嚎叫!
金斯堡的一首诗名字也叫《嚎叫》。同是女性同是“华裔”,中国内地诗人老郑敏,从诗名到诗行的翻译深得神韵:那是整个青春生命在价值虚无、资本垄断、污染笼罩、机器喧嚣,毒品泛滥中发出的野兽般的咆哮嚎叫……

“我看到这一代精英毁于疯狂
他们饥饿歇斯底里赤裸着身子,
在黎明时拖着沉重的身躯,
……”
当然,其实更喜欢他的另一首诗《日落》:
“当整个朦胧的世界
满是烟和蜷曲的钢
围绕着火车车厢中
我的头,而我的思想
穿过铁锈,漫游于未来;
我看到在一个利欲熏心的原始世界上
太阳落下,让黑暗
掩埋了我的火车
因为世界的另一半
在等待着黎明到来。”
可是为什么,那位华裔女作家看不出蒙克的嚎叫,或者这场盛宴后的诗人,只能发出与金斯堡形似而神异的嚎叫?
人总是追逐幸福(整个现代化进程就是人类理直气壮名正言顺地以追逐此世幸福为旗帜的历史进程),然而,以为发展与富足等于幸福的人们终于发现,痛苦与怨愤仍然如影相随,人想甩也甩不掉。我想起香港一个文化团体曾邀请我参与策划的一个活动,参加活动的青年人来自世界各地大城市,主题就是“青年,迷失在后现代的大都市”。是的,即使在都市来历不明的繁华中,骄横诡秘的官场上,绿荫婆娑的校园里,鲜花点缀的职场内,又有多少迷失绝望的真实故事,天天在发生。所以不能轻率地指责年轻的盛宴诗人在无病呻吟,他们和那些吃香喝辣否定一切嚎叫或者用“科学证明”不用嚎叫的大学伪士不同,他们中至少一些人是真实的有病呻吟,我认识那个嚎叫的小伙子,人挺好的,他也是在真实地有痛嚎叫。
问题还不在于是否真实,“问题的核心”(这是天主教背景的英国作家格林一本小说直截了当的书名)在于“整体事实”和“基本事实”——生活本是打成一片的,可是人往往仅从个体角度思考生活。尤其今天,一边是生活世界的全球化,正如鲁迅所言“无限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一边却是越来越多人迅速变成了托克维尔所说的“原子式个人”。一边是信息的全球网络化贯通,一边却是个体与个体之间群体与群体之间阶层与阶层之间越来越分裂隔膜对峙拼斗。我在《远行记忆(二)》中有过类似的叙述:“生命,可以像一个煤矿工人顽强承受一座煤矸石山那样地沉那样地重,也可以像一个上海佳丽无法承受一串珍珠项链那样地空那样地轻。”同样,有的生命在盛宴中嚎叫,更多生命却在血汗的一生中哑口无言——面对如此基本现实,无数的学科研究乃至大多数的思想艺术探寻,仍然纠缠于个体层面。这倒也不出所料,但严重的是,不少基督教团契也不加省察习惯于仅仅在个体或阶层圈子里牧养关怀。
如果走出小圈子,走进“大现场”,会是如何?我的事工中此类经历很多。坐车行驶在上海郊区,公路两侧一片片整洁的蔬菜棚很“美学”。一些中日画家邀请我参与组织一次大型青年艺术展。我带的活动之一就是走进这样的蔬菜棚,一些很会“冷美”艺术的年轻人也落泪了——上海近郊农民大都成了“集体地主”,内地来的农民则成了新雇农,他们中的许多人连农舍都租不起,拖家带口酷暑严寒就和他们种的蔬菜一起住在塑料薄膜的蔬菜棚里——于是,这次艺术展最感动人的作品出现了;还有一次我应邀带领一个青年基督教文化考察活动,一路上一有空隙,一个海外研究生就找我讨论“存在”、海德格尔和蒂里希等等,他一直深为缠绕久久慕道不能决志——终于在平安夜那天我们一车人驶往江南一个偏僻的渔猎村访问一位教会老前辈,路上我给大家讲了他一生牺牲奉献的故事:年轻时在上海高级住宅区的教堂任神职,三十八年牢狱的美好见证,然后是在渔民猎户教会起早摸黑的服侍,直到九十三岁时倒下——我们几十个人围在老人床边和老人一起唱着《平安夜》,渔民们全挤在外面,所有的人都热泪滚滚——这是老人的最后一个平安夜,也是那个研究生和另外两个青年人一生的转折日——因为他们终于突破理论迷宫看见了基督带领门徒又真又活的脚踪……

看来,的确如一位美国战地记者说的,“世界上多少谬误都是因为,人离开现场太远。”把嚎叫别读为呐喊,或只能发出盛宴的嚎叫,也是因着离开基本事实的现场太远。
其实,只有在上帝创造的天地之间,在基本事实的原野“现场”,才能给任何个体或群体的迷失、痛苦准确定位。也只有在这里,基督十字架的牺牲救赎才如此触手可及真实可信。被动沦陷在任何个体洞穴或群体铁屋子里单靠理论辨析的解决之道永远事倍功半,甚至纠缠不清折腾没完解决不了。定是这个原因,上帝允许马槽沙龙—马槽剧社的被禁而马槽考察活动早已接续——“走进现场,走进历史,走进自然,走进底层,走进教会,省察生命,领受基督”,十年来我们据此举办了十个主题,有一百多次活动几千人参加;我的写作讲学必须访问各处,在教会讲道和公共讲座也经常和大家分享走进现场跋涉原野的经历领受。
一次,那位新娘要我和诗人朋友们讲讲走进现场的故事。好吧,这次告诉大家的是我走进远方深山中一个特殊地方的经历。不过,诗人们,请放下都市里狂奔疾驰的心和盛宴的喧闹,到这里安安静静神游,你才能领略这里一种深深扎根的生命,和其向着造物苍穹的默默生长。

进得山来

因着几件事工,这次去寻访元代留下的景教十字寺。这片遗址远在北京西南一百多里外的太行山脉猫耳峰一带的群山中。从天桥上车,途径卢沟桥、以出产栗子著名的良乡和北京猿人的周口店,来到了乡村巴士终点车厂村,然后扛上旅行袋在阒无一人的山路上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了“景教十字寺”所在的这片山坳,这是深山里一处幽深狭长的盆地,它的三面被葱岭环抱,朝南一面展开一个山口,正对着上山路。山路一侧青峰连绵,另一侧是深浅错落的山崖。峡谷里山坡上林木密布满目苍绿。
远远的山路尽头,一只狗的狂吠处,露出了一间红砖平房。炎夏的中午,太阳当头,汗水早已把浑身浇透,我匆匆闯进了这间房门洞开的屋子。屋子里到处摆放着各种农林工具,门口是一张破旧不堪的沙发,沙发上一个老伯盘腿而坐,停下手里卷着的纸烟笑眯眯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三个年轻女子挣扎着从屋里的床上坐起来,拉好身上补丁叠着补丁的旧衣服。我道过歉,浑身一松倒在了沙发上。
和往常一样,一会儿,就和这几位农民聊熟了。他们都是四川南充人,来这里打工。“我们家乡也是山区,可是人多地少,哪像这山里全是树不见人,比我们那儿富裕。”老伯说着,指点着门外,“你看那儿,那儿,净是野果树。这儿净是后栽的果树:核桃树、梨树、柿子树、杏树、栗子树……你看那远处山,全是野树林子,好多是橡树——”,“是吗?!”我赶忙走到门口,贪婪地重新向老伯指的方向望去,想起莱蒙托夫、屠格涅夫、托尔斯泰小说里的俄罗斯,哦,还有索尔仁尼琴(他的自传就叫《牛犊撞橡树》);还有,西贝柳斯、尼尔森交响乐里的北欧……那些文学作品、音乐作品里,到处耸立着橡树的影子——而在中国这可是不多见的珍贵树木啊。
他们告诉着我这片深山密林里的风土物事⋯⋯
“再好也不是自己家乡。”听同伴们赞赏着这里,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开口说道:“好想家啊。这个春节,要能赚够钱回家就好了。”
她告诉我,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那还这么想家?”我问。“爹妈的坟在那儿嘛,……”说着,她的眼泪就淌了下来,其他几个四川老乡也默然了。
我歉疚地赶快换个话题:“老板对你们怎么样?”
“待我们不错。”老伯答道。“老板其实也是农民,是娘儿俩,比我们打工的还辛苦呢。”“晚上我们下山住,他们住这儿,晚上这儿还有许多活一定得干。”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又和我聊开了。“老板干再累替自己干,打工的是替人干,到底不一样。”“外头打工这么多年就遇上这娘儿俩仁义,我们出门在外的,这就是大福气了。”
“你们在这儿的,还有更大的福气呢。”我想当然地说,“你们知道——一定知道前面石碑那儿,是什么地方吧?”
“啥地方?就见时不时有你们城里人来看那地方,可谁会和我们打工的说这个。”
“你们自己不打听吗?”这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多蠢啊!自己明明当过农民做过工,竟然忘了:一年到头为下一顿饭、下一件衣服、下一张车票而拼命劳作的人眼里看不到风景,更想不到名胜!我赶快回到想要说的话题上,给他们简要讲了这片十字寺遗址的故事,然后说:“耶稣基督也是一个穷人,一个打工的人!”
我努力说着,也想努力补救自己刚才的错误……
窗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牛叫声。“该干活了,”老伯起身说,“有时间再听你讲。”几个年轻女子也纷纷从床上下来……

山林母子

他们干活去了,我去访问那母子俩。
十字寺遗址前的两间灰色平房,便是他们的住处。我说明了来意,母子俩便热情招呼我进屋。几分钟后,我已盘腿坐在他们的北方大炕上,和他们聊开了。那位母亲姓刘,我按北方人的风俗称她为刘大姐,她的儿子是小马。几年前,村里动员农民承包山林,可村里人都喜欢在村子边种地,或者去附近的大工厂打工,因为路近收入也稳定。没人愿意承包远离村子的这片山林。
刘大姐也沉默着,其实她在反复掂量着这件事。半个多月后,她和儿子讲要承包山林。孝顺的儿子对母亲总是言听计从,于是,留下小马妻子和孩子在村里看家上学作山里活的接应,母子俩住进了深山,承包了这大片山林。
后来,我听村里人说,大伙儿对这件事并不奇怪。因为刘大姐从来就是全村公认最勤快能干又有主见的女人。他丈夫是附近煤矿的工人。一个星期天他帮着村里在这片山林里修枝,从树上摔下来去世了。从此以后,刘大姐一个人又种地又操持家务,把三个孩子带大成人。大儿子小马也成了全村公认最吃苦能干的小伙子。
“大姐,你辛苦了几十年,到老为什么不在家里享享清福,却带着儿子承包了这大摊子的事业?”我说,“我在小兴安岭林区住过一年多,我知道一些的,这摊活实在太多了。你们娘俩太不容易了。”
“可不,”小马说,“我也舍不得我妈这份劳累。不过进山这几年,我越来越觉着我妈有道理。”
窗外响起了一个四川民工的招呼声,刘大姐说,“姜老师,我们要忙去了,晚上再聊,您在这儿喝茶歇着。”“你们忙,我去十字寺里看看。”我答道。

十字古寺

大家知道,基督教有过四次传入中华的历史。第一次是在唐朝称为景教,第二次是在元朝称为“也里可温”,但有些地方仍称为景教,这里就是。据学术界评价,这是全中国唯一一处既有整个建筑遗址、又有十字碑刻、文献记载的景教遗址,显然,这是中西文化交流史上一处有特殊意义的地方,因此被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对我们基督徒而言,这是迄今所能看到的中国基督教会史上最古老的一处有定论的圣殿遗址,可称为中国教会史第一圣地。据有关专著介绍,此寺当年规模很大有五进院落,一直到民国初年,还大致保存完好,直到抗日战争时期开始毁坏。刘大姐说,其实一直到1966年,这儿还有一部分残破的殿宇,文革开始,地面建筑才被破坏殆尽。
跨过断墙,走进遗址,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紫色玫瑰色的杏子,密密匝匝挂满了一棵棵野杏树枝头。穿过这几排杏树,但见偌大的遗址里,遍地野草野花,和这一丛那一束的灌木丛。拨开花草藤蔓,散落着十字寺遗下的两大块汉白玉雕刻龟趺石、四块雕工精美的石柱础,几条原来架在殿梁上的石条,一块圆柱基石,和一些柱石残块。当然,遗址内最著名的也是最重要的遗存,是那两块耸立着的汉白玉古石碑。一块原刻于辽代,一块原刻于元代,因年久,又重刻于明嘉靖年间,但最珍贵的那块元代石碑的十字碑额仍是元初的。极为可惜的是,这块石碑沾了一身污墨。刚才小马气愤地说过这事:一次他们都去远处山上干活去了,一个自称北京来的老先生擅自在这碑上拓片。他大概是外行,胡乱过度用墨,为自己免费拓了一套完整碑文,却把整个碑身弄成这样。小马和他母亲回来责备,他惶恐而去没了踪影,留下古碑如此窘态。近年,在遗址东北角新立了一块陕西出土的唐代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的复制品,我看属画蛇添足,反而破坏了遗址的历史旧貌。将此复制碑立于遗址外某处,以作历史比较足矣。这是后话。
且说这两块原址古碑记载了这座景教十字寺的历史渊源。最令人关注的是,从两篇碑文的字里行间,并参照附近云居寺石经的景教题记,学者认为,大致可以判定,元代也里可温——景教在明初被禁后,至少在这一代仍有教徒隐秘存在并传续。据此我推想,这深山里的十字寺会否甚至还有地下团契的存在?!可以参照的类似事态是,在我的家乡江南——基督教第三次传华至清康熙晚年雍正年间遭禁,可在徐光启后人家族中更在归主的广大渔民中家庭教会地下团契生生不息——一千三百七十余年的中华基督教会史中,几度出现地下教会的历史场景直至现当代,经历时代之久,于今涉众之巨,实已成为世界基督教史中空前的重大事件。而此片遗址,正该是目前能确认的中华最早的地下信徒(还可能有地下教会)的所在地。此前,不论是学术界还是海内外各界教会,还从没有人指出这片遗址这一特殊历史身份!
想到这些,我感慨万千,禁不住向着石碑旁的一棵古老银杏树高声求教:“老弟兄,是这样吗?一定是这样的!”——他,是这历史唯一活生生的见证。可惜是沉默的见证。
十字寺里原有一雌一雄两棵元代银杏树,左右相向而立,两棵古树的浓荫,遮蔽了十字寺的大片殿宇。许多年前,东侧那棵雌树被雷击焚毁,剩下西侧这棵雄树,经历了这高山深谷里频仍发生的风雪雷电,顽强耸立着。
我退回到遗址门口,重新瞻望着眼前——好一幅画卷,远近相宜,层次分明,错落有致:远处,一道蜿蜒起伏的山峦线如巨大的黛绿色画屏,恰好在十字寺背后舒展开来。近处,杏林后面花毯般的野草地上便是十字寺遗址,那棵古银杏树又恰好耸立在左前方画卷的“黄金分割线”上,仿佛画龙点睛的一笔,让整幅画卷散开了神秘的气息。

深山夜话

晚饭后,天完全黑了,深山里没有电,“不用点油灯了,我们就坐在屋外聊。”我建议说。
今夜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屋子外面的空地上我和刘大姐小马围着一张小木桌坐着,可谁也看不见谁,各自被如墨的夜色包围了。就这样,我们一边喝着山果泡的茶,一边慢慢聊着。
山里的夜太安静了。凉凉的山风裹着些许树林的嘟嘟哝哝,时不时从对面山口那儿滚落下来。近处,有这一泊那一段的溪水微微吟哦。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野鸟的长啸、山兽的嘶鸣。
“我小时候,这儿的野兽还挺多。这些年,大兽是没了,小兽还不少。”刘大姐说。“还有山麂。”小马说,“至于各种鸟啊鹰啊獾啊狐狸啊小兽的,真多。最多的是松鼠,山里的果子尤其是栗子,一多半被它们收拾去了。”“那怎么办?”我问,因为我知道,山果是他们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只好在栗子树腰上钉上一圈白铁皮,它们就爬不上去了。”小马告诉我,“常看到它们窜到铁皮那儿就往下滑,它们那个恼火、急呀,那口水鼻涕抹得白铁皮上一道一道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松鼠在栗树杆上的那副狼狈样,我们全笑了起来。“不过,还是有它们凑合吃的,因为不少树,它们能越上去,能从别的树上跳过去。反正咱们它们两下里都得过日子吧。”“你好像不打猎?”听到他与松鼠们分配山果的说法,我便问道。因为我白天就注意到了,和我以前去过的所有深山人家不同,这母子俩屋里没有晾一件皮货。“那怎么可以!”小马立刻答道,“保护野生动物,也是我们承包事情里的一项。我们还得禁止别人打猎呢。”
我意识到这回我又认识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年轻农民,他有自己扎实的根——而且可贵的是,他不是靠拒绝时代来护着自己的根。正相反,他中学毕业后,去大城市里打过工见过世面。刚才晚饭前,他邀我到他的工作房里去。那儿,到处是他正在修理的农具、正在装配的工具、正在读的书:林业的、农学的、养蜂的,机械学的、还有人文书籍……听说我原是从事环境科学的,他马上问了我很多水源保护的问题。他说,上面山上有几眼水质特别好的山泉,他要设法保护好。
……
就这么着,春夏秋冬、护林、养蜂、种菜、采摘、养奶牛……我们开心地聊着。“我妈想得对——在山里这么忙着,这么过日子,真好!心里真踏实!”小马突然动情地说。夜色中,他那双像山溪一样清澈的目光,竟然在黑暗中闪了一下。
我一阵感动,为中华仍有这样的农民——小马这样的农民以及我在天南海北认识的其他几位农民——感动,遥忆遇到过的许多上海青年,更理解了他们的痛楚——没有根甚至生来就不知道生命是可以有根的人怎么会不痛呢?——可紧接着,另一阵担忧势不可挡涌上心头……
“姜老师,累了吗?”见我不说话了,刘大姐问,“要不去歇着吧。”“——不是不
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想的是,在这个拔根时代,城里人从出生起就面对拔根无根生态缓慢挣扎,而人在山野之中一旦被拔根卷起,往往冲击更大危机更烈,这些年我在农村的工作,这样的事情看了不少——,优秀的小马,怎么挡住已经开始吹进深山的这飓风呢?
“你们怎么看耶稣基督?”我突兀地问,自己都觉得问得不恰当,可坦诚的母子俩毫不介意地回答:“姜老师,这片大山就山下我们村,你别看这有十字寺,村里没听说有基督徒。城里基督徒上这儿看的常有,也有人劝我们信,可我们有许多想不明白的……”
于是,我们谈起了他……那夜,我分明感到,不远处十字寺的浓夜里,常驻的他在微笑凝望,目光,落在了小马身上……  

 2007年初稿
2010年3月修改

 

        (作者附记:这是一段特别有意义的事工与领受思考的远行,不得不也值得记录得长些详细些。下期是这段记录的下半部分“深山古树的叹息和守殿弟兄的祈祷”。从标题大家可能猜到了——在这块“中国教会史第一圣殿”,将有了守殿的弟兄,恢复了教
会……)
  

《阿凡达》影评两篇 文/侯军 等

编者按:在整个人类的电影史上,一个世界之最正发生在我们的身边。自从2009年12月上映以来,仅仅几个月的时间,《阿凡达》已经成为有史以来票房收入最高的电影。这部影片为何吸引了世上如此多的观众?它表达了怎样的观念?这期“文化透视”刊登两篇评论,作者分别来自中国和美国,他们的分析也许能够帮助理解这个全球范围的现象。

        《阿凡达》:“新纪元运动”的大银幕洗礼  文/侯军

詹姆斯·卡梅隆(James Cameron)是好莱坞著名电影导演,《泰坦尼克号》、新版《金刚》都是其代表作。2007年,他还拍摄过一部纪录片《失落的耶稣墓穴》(The Lost Tomb of Jesus),宣称找到耶稣坟墓、圣经有误云云,但证据薄弱站不住脚,遭历史学者、神学家驳斥。
他的新作《阿凡达》,烙有鲜明的“新纪元运动”(New Age Movement)烙印:电影片名“Avatar”一语双关或多关,本来自梵语,有神的化身/下凡之意,在片中可指虚拟境界中人的替身实现,亦表明影片所鼓吹的“新纪元”信仰宗旨。
“新纪元运动”是自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从北美兴起、如今已风靡全球的宗教文化潮流,是一个宗教信仰的大杂烩,包罗许多信仰元素,宣扬泛神论、神即万物\万物即神;将“神”看作是宇宙中一种无所不在的“能量”(energy);表面上鼓吹绿色环保,实则宣传万物有灵论;认为人可以通过开发自身的潜能变成“神”;借助打坐、冥想等方式“通灵”“感应”……等等。
《阿凡达》中的潘多拉星球以及生活于其中的纳威人(Na’Vi),造型形象、生活方式均与印第安人相似,其信仰也是泛神论式的自然崇拜与祖灵崇拜的混合,几乎可看作“新纪元”的理想家园。卡梅隆有丰富的电影制作经验,熟悉观众的观影心理。他借助快速的、强劲节奏的叙事,与一个又一个绚烂、奇异的视觉奇观,紧紧抓住观众的注意力,并使观众于无意间放弃自己的独立思考,对电影的价值观念、道德观念、政治观念与信仰观念予以“认同”。
“认同”是解释电影观众观看电影时的心理活动的关键词。这个词本来是指儿童在无意识中仿效他人(如父母),甚至部分地成为模仿对象的倾向。在电影欣赏的心理活动中,也发生着类似的“认同”过程,观众与影片角色共享喜怒哀乐,甚至把自己想象为角色本身。电影对观众的操控与观赏电影的快感,就部分地源于心理认同。好莱坞多年以来不断积累,早已拥有一整套的电影叙事经验和建构观众心理认同的复杂技巧。
悬念大师希区柯克的代表作《精神病患者》(又译“惊魂记”,Psycho),在故事的讲述中,先带领观众“认同”一位窃款出逃的女子,故事随着她的视角前进着,当这名女子在旅馆遇到一个精神变态者被杀死后,影片又成功地令观众“认同”杀人犯,替杀人犯担起忧来……而在这一对不同角色“认同”的转换过程中,观众已然下意识地放弃了自己确定的道德立场,进入到一种善恶不分的暧昧状态,乖乖地被编导牵着鼻子走。
《阿凡达》将美不胜收的外星球景象,与一个“跨界”(crossover)爱情加原始信仰的故事相结合,引导观众一步一步“认同”男主角杰克的价值观、信仰观的转换,由同情到肯定,由肯定再到全面融入纳威人的信仰与文化当中。最终,昔日的海军陆战队员抛弃了“旧我”,“脱胎换骨”成为纳威人的领袖——“魅影武士”,永远留在他们之中。(这让我想到《现代启示录》中的库尔兹上校,在越战中成为当地土著人的首领,从美军军官变为丛林中杀人如麻的“疯子”。)片中的女科学家格蕾斯在死亡之前,参加纳威人的宗教仪式,说自己看到了“圣母”,“皈依”了纳威人的信仰。这些设计耐人寻味,似乎科学与武力均被纳威文化的魅力所折服。
表面上这是一部科幻电影,但影片实质上所宣扬的,并不是科学,而是一种超自然的信仰生活。潘多拉星球的山川、森林、野兽……是一个神秘的整体,生物的生生死死循环之间贯穿着“能量”的转换,纳威人的公主杀死野兽时要祈祷,野兽的生命归入纳威人的生命,她还教导杰克在狩猎杀死动物时也这么做。根据女科学家格蕾斯的分析,整个星球以及所有动植物都是一个生命网络,而纳威人所信奉的“圣母”是维持一切自然生态的神灵,必要时可以“显灵”,操纵所有野兽攻击敌人。影片的自然生态保护观是神秘主义的。
纳威人极为相信“心灵感应”,通过神奇的“辫子”与圣树、坐骑等等的连接,过着一种人与祖先,人与精灵,人与植物,人与动物的“通灵”生活。在这种万物有灵的神秘主义泛神论的引导下,纳威人的生活是与万物相感应。
纳威人首领好像印第安人的酋长,精神领袖则是一位典型的女巫师。影片中不止一次地展现纳威人在“圣树”前举行宗教仪式的场面,女巫师的跳舞与纳威人的联手吟唱,俨然一场巫术祈祷仪式的狂欢,一场“新纪元运动”的大银幕精神洗礼。
《阿凡达》这部影片,从基督教信仰角度来看,真的不算是一部“好”电影,它的“异教”色彩实在太浓厚。在“新纪元运动”风行全球的今天,本片成为这一潮流的最新代表,它诱使人背离基督教信仰传统,寻求荒渺无凭的精神寄托,宣扬自然万物为神秘有灵,鼓动人去“通灵”、“感应”、“交鬼”……在自然生态保护的幌子下,在科学幻想的掩盖下,推行原始、迷信、野蛮的宗教信仰与生活方式,就它所鼓吹的价值观念、信仰观念、思维方式而言,是不折不扣的倒退,而且一直倒退到前现代的蒙昧文明阶段。
旧约圣经(如《申命记》、《列王纪》、《历代志》等)记载,上帝吩咐他的百姓将外邦人“侍奉神的各地方,无论是在高山,在小山,在各青翠树下,都毁坏了”,因为这些事情——“在邱坛上、山冈上、各青翠树下献祭烧香”——都是上帝所憎恶的。文化人类学者的实地考察告诉我们,许多原始土著部落的祭祀及生活方式是极为野蛮、残忍的,他们的信仰方式有极不人道的表现,如杀人献祭、焚烧婴儿、陪葬战俘等等……《阿凡达》描述了纳威人生活的神奇,却回避了原始文化的真实状况。
与此同时,影片对原始部落生活的理想化讴歌,与对现代科技文明的敌视批判,都同样太过简单,太过武断。这在剧本的编写上就体现出来:如果没有高超的“阿凡达”替身操控技术,杰克根本就不可能深入纳威人的生活,与他们打成一片,深入了解他们。他也不可能最终成为纳威人的一员——科学技术是两面性的,现代科技文明与大自然的关系是辩证的。即便现代文明有种种弊端危机应予反思,也不能一股脑地倒向原始蒙昧的文明标准。另外,故事一方面影射印第安人和伊拉克战争,一方面对美国军方作脸谱化、单一化的描写,有极强的漫画意味,稍一深思便觉站不住脚。只能说是编导政治立场的情绪化表达而已——按影片的逻辑,“以暴易暴”的“恐怖主义”完全是合法的。
本片的电脑技术登峰造极,视听感染力极强,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受,给观众带来一波一波“形象的狂欢”。在视听形象大消费的时代,大量的资本、技术、人力、物力都被投入到“超级幻梦”、“超级想象”的制造中,人的认识能力却开始萎缩,并日益向原始蒙昧倒退。

《阿凡达》中的信仰之辨     文/罗斯·多赛特        译/赵杰

圣诞佳节,詹姆斯·卡梅隆(James Cameron)的《阿凡达》(Avatar)登录影场正逢其时。就像这个节日季节本身一样,这部科幻巨制是资本主义过剩的鲁莽化身,而这种过剩被一种大家深切感受到的宗教信息所缠裹。它迅即轰动一时,似乎要终结过往一切的轰动,它简直成了《詹姆斯福音》 (Gospel According to James)。
但它不是基督福音。进一步说,《阿凡达》称得上是卡梅隆泛神论的一个长篇辩解书——一种将上帝与自然等同的信仰,这种信仰呼唤人性与自然世界共融的宗教体验。
在卡梅隆的科幻小说宇宙中,体现这种共融的是在潘多拉行星上过着田园诗般生活的一个外星种族——蓝皮肤、令人羡慕的苗条纳威人(Na’Vi),他们的生活被贪婪的人类入侵者所威胁。纳威人被电影的男主角——一个叛变的海军陆战队战士所拯救,但是他也被他们对于“万物之母”爱娃(Eywa)的信仰所拯救,爱娃被多样化地描述为能量网络和所有生物之总。
如果这种叙事路线听起来耳熟,那是因为在近来的一代人中,泛神论已经成为好莱坞在宗教问题上的选择。它是当凯文·科斯特纳(Kevin Costner)与狼共舞时所发现的真理。它是通过像《狮子王》(The Lion King)和《风中奇缘》(Pocahontas)这类迪斯尼卡通片编织出的玄学。它也是乔治·卢卡斯(George Lucas)的绝地武士 (Jedi) 的信条,他们相信那种“包围我们,深入我们,并且把银河系捆绑为一体”的神秘力量。
好莱坞持续回归这些主题,因为数以百万计的美国人对此反响良好。从狄帕克·乔普拉(Deepak Chopra)到艾克哈特·陶乐(Eckhart Tolle),你所在的当地书店“宗教和灵感”类书架上充满了那些推动泛神论信息的书。近来,皮尤宗教和公共生活论坛(Pew Forum)关于美国人如何将各种神学混合搭配的报道发现,许多自称基督徒的人都相信树木和群山的“灵性力”,而这种认识恰恰和靛蓝色的纳威人的信念一致。
法国社会学家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早已发现这一现象。他在19世纪30年代写到,美国人关于全人类都是一个整体的信念,导致我们混淆了不同层次的创造物之间的差别。“不满足于发现世界只存在创造物和造物主,” 他揭示,民主人士“通过把上帝和宇宙万物浓缩为一个伟大的整体,以图扩张和简化自己的概念”。
如今,还有其他力量推动着泛神论对美国人的吸引力。我们为丢弃于身后的东西感到失落,神化自然界就成了对我们这个超技术化社会不满的一种合理方式。同时,全球变暖的威胁也增添了对大自然的偶像崇拜,这些属性是每一个成功宗教需要的——争战的精神、一套“不可……”的严格诫命以及一个热门的世界末日启示。
同时,泛神论对一些人开启了一条通往神圣体验的道路,这些人对一神论宗教的刻板感觉不适——那些神奇做工的神和圣书,处女生子和死而复活。就像波兰哲学家科拉科夫斯基(Leszek Kolakowski)指出的,视自然界为神有助于“把神带得离人类经验更近”,同时“除去了神当中可被认知的人格”。对任何为失去超验世界而痛苦却又不接受全能上帝插手人事的人,这是一个理想的组合。
实际上,它代表着一种甚至无神论者都能支持的宗教形式。理查德·道津斯(Richard Dawkins)把泛神论称为“一种性感的无神论”(他意在赞美)。山姆·哈里斯(Sam Harris)在结束《信仰的终结》(The End of Faith)一书的论辩时,对从沉浸于“世界纷杂的神秘性”之中而获得的神秘经验大加赞赏。道津斯引用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关于对宇宙之“美与崇高”的宗教敬畏的表述,他承认,“在这个意义上,我也是有宗教信仰的。”
问题是,大自然是否确实应得到宗教性的回应。传统的有神论不得不与邪恶的问题摔跤:如果上帝是好的,为何他允许磨难和死亡?然而,大自然本身就是磨难和死亡,它的和谐需要暴力。它的“生命轮回”事实上是一个必死的循环。并且最亲密地遵守自然秩序的人类社会不是詹姆斯·卡梅隆所乐于想象的闪光的伊甸园。在这些地方,生存本身趋向污秽、野蛮和短暂。
宗教存在的部分原因,恰恰是由于人类身处这些残酷的规律而感到不安。我们一半站在自然界中,另一半在其之外。我们是敏感于自我的野兽,有道德规范的食肉动物,渴望得到永生的必死生物。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状况,如果没有向上摆脱的道路——上帝道成肉身来到我们中间,就像圣诞故事中讲的——就是一个深为悲惨的状况。
泛神论提供了一个不同的解决办法:一种向下的退场,一种对我们悲剧性的自我敏感的放弃,一种与几千年前我们祖先就已经实现半逃脱的自然界的再结合。
但是除了尘归尘,土归土,大自然不能带我们回去。
[原文是罗斯·多赛特(Ross Douthat)在2009年12月20日《纽约时报》上的专栏文章, 原文题目:Heaven and Nature (天与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