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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神就是我的神

读经:《路得记》一章

我们知道旧约圣经有两卷以女性命名的书卷,一卷是我们刚刚分享过的《以斯帖记》,另一卷就是今天我要分享的《路得记》。

路得记看似一个非常小的故事,但这个故事却是在一个宏大的救恩背景下展开的。第一章的第一节就告诉了我们这个故事发生的历史背景,就是“士师秉政的时候”,具体是在士师时期的哪个时段我们并不确定,很可能是在以笏至耶弗他做士师期间,因为此时摩押臣服在以色列之下,这样以利米勒家才有可能在以色列遭遇饥荒的时候,逃到距离伯利恒一百多公里外的摩押地区。士师时期是指从约书亚离世到扫罗作王之间约两百多年的时期(可能对应中国商末周初的时候)。这是以色列历史上非常特殊的一段历史,因为这个时期是以色列的悖逆和道德沦丧及备受周边欺凌的高峰期,以色列人经常处于悖逆、拜偶像的犯罪中,然后神兴起周围的异族来审判他们,以战争苦待他们,等到以色列人号哭悔改祈求上帝拯救的时候,神就兴起士师来帮助以色列人脱离欺压(士二16),士师主要是神所兴起的军事领袖,平日也参与一些民间案件的审理。但以色列人在度过一段平安的生活之后,又故态萌生,再次犯罪,神就再次审判。他们再次呼求,神再次怜悯他们。以色列人就在这种周而复始的循环中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着悖逆、痛苦、呼求和拯救,其中充满了背叛、血腥、暴力、战争、死亡、堕落的事件。可以说这是以色列早期历史中最为悲惨和黑暗的一段,甚至后期出现的士师本身的道德状况也令人担忧。其总体状况可以用《士师记》的一节经文来概括:“那时以色列中没有王,各人任意而行”(士十七6,二十一25)。

但我们在读发生在士师时期的路得记的时候,却没有发现这种强烈的令人难过的色彩,而是看到了一幅充满了温情、感人的田园场景。路得记所记叙的是发生在一个家庭,一个城镇和劳动禾场上的小事件,几个人物也很普通。为何在士师时期这样一个黑暗的时间里,会记录一个看似平常的异教女子和犹大人之间发生的故事呢?是为了说明一个感人的婆媳关系的模范,以便基督徒婆媳都当以此为榜样来效法?还是为了说明一个外邦人如何改变信仰被以色列家所接纳的救恩故事?还是为了说明波阿斯和路得之间的爱情故事?但经文最后提到大卫的家谱,据此我们可以从一个更为宏大的历史角度来解读这个故事,那就是上帝是如何在历史中来展开他的救恩计划的。即,虽然士师时期的以色列人如此的悖逆犯罪,上帝的救赎计划却不受影响。若是以色列人中没有了对耶和华的渴慕,上帝会从外邦中兴起他的子民来成就拯救。因此,在这几个作为大卫祖先的普通人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在上帝的救恩历史中并不普通。就像有的释经材料中所说的,“路得记就如同是在士师时期的黑暗中所发出的一道亮光,在那个荒凉堕落的年代,带给人们一丝温暖和盼望,在混乱和悲哀中让人预先看到一点将来大卫王朝的荣光”。

我们今天所分享的是路得记的第一章,可以分为非常明显的三个部分:1-5节 拿俄米一家在摩押地的遭遇; 6-18节 拿俄米回犹大地之前劝阻两位儿媳,但路得却执意跟从;19-22节 拿俄米和路得回到伯利恒。

虽然说路得记的总体色彩是令人愉快的,但第一章开始的五节经文依然让我们体会到了一点士师时期死亡和绝望的灰暗,因为拿俄米一家四口因饥荒从伯利恒来到摩押寄居。伯利恒本是“粮食之家”的意思,本是富饶之地,竟然遭遇饥荒,并且这饥荒大到需要以利米勒全家背井离乡到应许地之外来求存活,可见这饥荒之严重;或者说,从侧面也可见,人们彼此之间缺少互相帮扶,导致以利米勒一家离开应许之地。这表明此时的以色列地正处于被上帝审判的境况中,他们的属灵状况也极差。因为迦南地是上帝所应许的,只要以色列人向耶和华神忠诚遵守律法,他们就可以在应许之地平安富足地生活。若是出现“国内发生了饥荒”,地没有出产,这对于上帝的子民来说,是得罪神需要悔改的标志,也是他们的羞耻,在上帝所应许的流奶与蜜之地竟然吃不饱饭。

令人难过的是,即使拿俄米一家逃亡到了摩押,也没有能得以存活,先是以利米勒客死他乡,十年后两个儿子也都死在此地,只剩下了拿俄米一个人。五节经文,一个寄居家庭十几年的悲欢就简洁地呈现出来。好像故事到此就应当结束了,因为就剩下拿俄米一个人了,但第四节中说“这两个儿子娶了摩押女子为妻,一个名叫俄尔巴,一个名叫路得”,这就提醒我们,拿俄米虽然丈夫死了,两个儿子死了,但她还有两个儿媳在。只是这两个儿媳也没了丈夫,也没有子女,结婚十年拿俄米的两个儿子都没有留下后代。这个家庭死去三个男丁,留下三个寡妇。

可能人们不禁会问:她们怎么生活?在当时寡妇几乎是无法生存下去的。但耶和华以色列的神“他为孤儿寡妇伸冤,又怜爱寄居的,赐给他衣食”(申十18)。就在拿俄米家中的男子都离世之后,处在绝望中的她听到了一个消息:“耶和华眷顾自己的百姓,赐粮食与他们”(得一6)。这个消息在带给她一丝盼望,促使她打算马上带着两个儿媳妇返回故乡-——犹大地的伯利恒去。

在起行前,拿俄米三次劝阻两位儿媳不要跟她回犹大地去,反而劝她们留在她们的故乡摩押。第一次劝阻后,两位儿媳都“放声而哭”(得一9),都表示不愿意离开拿俄米,愿意和她一同回犹大去。第二次劝阻后,两位儿媳又都“放声而哭”(得一14),但这次俄尔巴与拿俄米“亲嘴而别”,路得却舍不得拿俄米,继续坚持要跟她一起回犹大去。拿俄米第三次劝阻路得,路得宣告死也不离开拿俄米,于是拿俄米就和路得一起回到了伯利恒。

路得记的第一章就记叙了这样一个令人感动亦令人心酸的场景。失去丈夫成为寡妇的三个女人,在面对自己人生将来的时候,分别作出了不同的抉择。

首先是拿俄米的选择。对于以利米勒带领全家人在饥荒中离开伯利恒前往摩押地这件事,有不同的解释。有的说以利米勒离开应许之地就是犯罪,他死在摩押正印证了上帝对他这种做法的不喜悦。他两个儿子继续留在摩押,不思归回,于是也被神刑罚死在摩押。姑且不论对以利米勒的做法如何评价,但拿俄米在有丈夫和儿子的时候,她对很多事情没的选择,以利米勒作出离开上帝应许之地的决定,她只有跟随;丈夫死后儿子成为一家之主,他们可能不想回去,拿俄米只能和他们一起继续生活在异乡。但当拿俄米可以决定去留的时候,又听闻“耶和华眷顾自己的百姓,赐粮食与他们”,她就马上决定回到故乡伯利恒去。可能我们会说,拿俄米此举不过是想叶落归根、思念故土而已,有此可能。但更可能原因是属灵的:她想归回到耶和华神所赐给她的土地上。从五个方面可以看出拿俄米属灵生命的灵性状况。首先,是她和两位儿媳之间和睦的婆媳关系的见证。当拿俄米决定回归犹大的时候,两位儿媳都哭着愿意和她同去,可见她们之间不但关系融洽,也感情深厚。自古婆媳关系很难相处,若不是有上帝的赐福,难免存在各样冲突和隔阂。拿俄米和两位儿媳之间的这种很少见的关系,深层的原因就是拿俄米与耶和华神的亲近。这也可以从第二点看出来,就是拿俄米为两位儿媳奉耶和华神的名所做的祝福祷告,显然十几年的异国寄居生活并没有让拿俄米忘记耶和华神,她的信仰并没有被当地的文化和信仰所同化;相反她还传福音给了自己的儿媳,以自己的信仰影响了路得。第三就是拿俄米劝阻她们跟随自己回伯利恒,这完全是从这两位儿媳将来的生活来考虑的,她不愿意拖累两位儿媳。这种选择使得拿俄米将来的生活更加艰难,但她定意要回到上帝所给的土地上,并不想为了能有人养老而留在外邦。第四,就是路得的归信。拿俄米把她的一个儿媳带到了她所侍奉的耶和华神面前,这说明在日常生活中路得深受拿俄米在信仰层面的影响。第五,就是拿俄米在劝阻两位儿媳不要跟随的时候说“我女儿们哪,……,我还能生子作你们的丈夫吗?”(得一11)这里所提的就是以色列中叔娶寡嫂的律例,《申命记》二十五章5-6节中说:“弟兄同居,若死了一个,没有儿子,死人的妻不可出嫁外人,她丈夫的兄弟当尽弟兄的本分,娶她为妻,与她同房。妇人生的长子必归死兄的名下,免得他的名在以色列中涂抹了。”士师时期的以色列人背离信仰比比皆是,拿俄米熟悉《申命记》中的律例就显得尤为可贵。所以,拿俄米选择归回犹大地,选择一个人归回,乃至选择允许路得的跟从,都是出于对耶和华以色列的神的忠诚和渴望。拿俄米为自己的两个已经成为寡妇的儿媳祷告中说:“愿耶和华恩待你们,像你们恩待已死的人与我一样,愿耶和华使你们各在新夫家中得平安。”其中“恩待”这个词就是慈爱的意思,这个词所强调的是在立约中双方对约的态度和行为,上帝对人的层面是指上帝的慈爱、怜悯、良善、诚实、守约,人对上帝的层面则是爱神、忠诚、顺服,人与人的层面则是彼此的委身、信任。耶和华神听从了拿俄米的祷告,虽然她做了看似生活上更为艰难的选择,但耶和华却让她以为苦涩和缺乏的余生满了甜美、恩待和祝福。

然后,是俄尔巴的选择。拿俄米为何阻拦两个儿媳妇跟随他回到伯利恒?是因为考虑到她们二人摩押人的外邦身份,这会让她们在以色列再嫁的可能性比留在摩押地她们的家乡要小得多。拿俄米并没有要求两个儿媳必须赡养自己,而是放了她们一条“生路”,让她们去追寻各自的幸福。她不愿意拖累两位年轻的儿媳。故此,路得和俄尔巴若是选择离开,对拿俄米而言并没有什么问题。所以,俄尔巴在“放声而哭”之后还是选择了离开拿俄米。当然,俄尔巴对拿俄米也和路得一样感情深厚,我们相信她们对拿俄米的感情都是真实的,她们所说的话也都是出于真心。若是拿俄米当时不坚持同意了她们的请求,她们两个人都会跟着拿俄米回到以色列的伯利恒。但最终,路得和俄尔巴这妯娌两个做出了不同的抉择,也决定了她们从此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除了感情,还有责任,甚至有时候有些抉择超越了责任。虽然,俄尔巴最终和拿俄米分手的时候亲嘴痛哭而别,但无论流多少眼泪,她毕竟选择了离去。俄尔巴选择“舍下”,路得选择“舍不得”。人们都能理解俄尔巴的选择,但多少有些遗憾。她对拿俄米的真实的感情没有能达至她对拿俄米尽到照看的责任,更没有达到超越责任的不离不弃的爱的程度。一方面是自己将来的幸福生活,另一方面是对一个孤苦老太婆的赡养扶助。今天我们有时候也面临类似的境况,在这个两难的抉择中,很多时候人会以自己情感上的痛苦作为选择前者的平衡,说:“我也不想这么做,我心里也非常的痛苦和纠结,我没有办法,我还要生活,我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等等”。这样就以感情的付出代替了责任的承担。尤其是在今日对父母的赡养方面,可能很多时候觉得老人是一个负担,我们都还有自己的事业、追求、家庭等等,从而选择了在痛苦中舍弃人伦中当有的孝敬责任。

最后,是路得的选择。显然路得的选择就意味着她要甘心付出一生的代价,这选择超越了责任的层面,而是在信仰和爱的委身的层面。
路得的生活从进入拿俄米家开始,直到要抉择是否要跟随拿俄米回到以色列那一刻,她将来的人生发生了一个根本性的改变。这个决定成为她人生的转折点,虽然在人看来就如同拿俄米所说的那样:你若跟随我回到以色列,那么你所要面对的可能是后半生的艰难;因为你一个外邦的女子,又是一个寡妇,还要照顾一个老人,愿意娶你的人真的不多。但她愿意跟随拿俄米的选择,却使她进入到上帝的救赎计划中来,神为她和拿俄米准备的超乎她们的所思所想。

路得和俄尔巴之所以有不同的选择,不是因为她们两个对拿俄米的感情有所不同,或者她们对以后生活中面对的挑战难度考虑的不同。虽然看起来,这是一个是否要跟随拿俄米的决定,但其实这是一个对信仰的选择。因为拿俄米说:“你看,你嫂子已经回她本国和他所拜的神那里去了,你也跟着你嫂子回去吧。”(得一15)看见这个分离不但是婆媳两个人的分离,也是和耶和华以色列的神的分离。所以,路得在这里就发出了那令人感动的宣告:“你往哪里去,我也往那里去;你在哪里住宿,我也在那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你在哪里死,我也在那里死,也葬在那里。除非死能使你我相离,不然,愿耶和华重重地降罚与我。”(得一16-17)这是类似于夫妻二人成为一体的盟约誓言的委身宣告,十四节经文中路得舍不得拿俄米的“舍不得”,和《创世纪》二章25节中的“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联合”的联合是一个词,和《申命记》中所说的“你们若留意谨守遵行我所吩咐这一切的诫命,爱耶和华你们的神,行他的道,专靠他”中的“专靠”,也是同一个词。这个词在本卷书第二章中是“紧随”的意思,被波阿斯用来告诉路得“你要紧随我的仆人拾取麦穗”。路得在耶和华以色列的神面前所发的誓言让拿俄米看到了她的忠诚和跟随的决心。路得要求跟随拿俄米,不但是因为她要尽到帮助赡养拿俄米的责任,不但是因为她和拿俄米感情深厚,这些俄尔巴也同样具备,但路得和俄尔巴的不同在于路得所说的那句话:“你的神就是我的神”,而俄尔巴则回到“她所拜的神那里去了”。 因为拿俄米所信的耶和华神的吸引,路得透过拿俄米认识了耶和华以色列的神,她想要更多地追随认识这位以色列的神。以她对耶和华神的认识,她知道这个时候撇下拿俄米是耶和华神所不喜悦的,虽然拿俄米不会不喜悦。故此,为了上帝的缘故,她必须如此。而神也从不会亏待跟随他的人,在人看来路得选择了艰难,但是上帝却为她预备了意想不到的传奇生活。

在我们的人生中,面对抉择之前,我们有很多的假设、盘算。对于很多后果我们都极其恐惧。其实上帝已经为我们准备了足够的恩典。我们只管照着当行的去行,后面的事情都交给神。神可能会给一个与我们设想的生活完全不同的境遇,超过我们起初所设想的,和人所以为的相去甚远。这时候我们会惊叹上帝那出人意外的预备和恩典。神也可能让我们进入到照着常理应当发生的境况中,但我们同样可以惊叹上帝的作为,因为我们发现主成为我们心里的力量,环境也也不过如此,没有我们所想象的那么艰难,我们依然能够正常地生活和面对。在今天这个时代中,路得对拿俄米的做法依然值得我们思想并效法。路得对拿俄米的跟随正是她跟随上帝的表达,正是对耶和华以色列的神的跟随。无论前方是什么,他在哪里我们就跟随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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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载讲道:

2008年秋季号——社会关怀

在今天这个末后的时代,教会现在成为神国在这个世上仍然临在的表征及使者。作为神国的使者,今天教会需要反省的是,教会是否把神国的作为与应许只是局限在了“ 穷人有福音传给他们” ?我们特别需要自问的是:今天教会能够让这个世代的人看见什么?教会有什么可以让人们看到后感到希奇和诧异,并因此见证神国已然在这里?或许重要的不在于我们是否能够行出耶稣所行的神迹。在这些闻所未闻的生命得释放的神迹中,我们看到的是神的儿子带到这个世界上的神的怜悯与圣爱。这是一种舍己而不计回报的爱,……

卷首语

2008秋季号卷首语

圣经与传统

最让人尴尬的福音派分离 / 卡尔· 亨利 著 刘峣 译

教会建造

与哀哭的人同哀哭 / 冠辉
补满基督患难的缺欠——5.12地震之后的救援浅议 / 新恩
苦难中的心灵触摸——大地震后的教牧关怀思考 / 峥嵘

神学思考

二十世纪福音派运动及其社会关怀 / 孙明义
附:洛桑信约
中国教会社会态度的历史变迁 / 凯文
十三亿幸存者:因他活着 / 王怡
关注弱势群体的疾苦与得救 / 老漫

灵性操练

改变生命的阅读指南 / 侯士庭
陶恕选文三篇

爱心关怀

绵竹之行 /扬扬
四川杂记 / 鸣镝
第二次四川行——苦难与恩典 / 窗子
赴川志愿行动归来后的几点感动 / 陈尉
这次幸福原本偶然 / 刘校长
所多玛一百二十天 / 鲁牛

读书沙龙

由终点展望生命——读《认识苦难的奥秘》/ 布拉
追随基督 服事穷人——读《德兰修女传》等/ 牧笛
《黑暗中的舞者》书评 / 小雪
附:灾区儿童的读书笔记

文化透视

范跑跑:我们人性的镜子 / 常平
NGO:机遇与挑战(《财经》杂志选文)

艺术广角

茫茫黑夜游—我的若干片断 / 方伟
田园之恋(下)/ 唐佑之
诗:别了,地上的福祉/ 托马斯· 纳什

范跑跑:我们人性的镜子

作为人,范跑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他不该在地震发生时扔下中学生独自逃跑!

作为中学教师,范跑跑没有做他该做的事情,他应该在地震发生时组织疏散学生!

一句话,范跑跑有罪。这就是我们谴责他的理由。

但是,范跑跑乃是人性的两面镜。人们在指责他的时候,是否也应该反省自己?

灾区的公务员们,在地动山摇的那一刻,请问你在帮助别人吗?震感中的同胞们,地震时的120 秒期间,请问你在摇摇晃晃中用什么特技帮助人呢?在“5·12” 后72 个小时的生命时间里,请问你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坚守在自己的岗位吗?今天的英雄们,除了谭千秋、袁文婷、苟晓超、瞿万容等离世的彼岸仁人和少数幸存者,有多少诞生在这最要紧的时段?

一个人牺牲生命做了他该做的事情,这叫殉职;一个人牺牲生命做了有益于他人的工作,这叫烈士;一个人做了有益于他人的超凡工作还活着,这或许才能称为英雄。但是,灾难事件中诞生的烈士、英雄越多,就越说明其社会处理灾难的制度有改进的必要。所以,比起那些悲壮的烈士、英雄来,我们更需要建立一套完善的社会制度。因为,和那些无辜遇难的孩子们一样,殉职的医生、护士、军人、警察也是人;他们殉职后,社会依然要承担其家庭至少三个人遭遇不幸的后果。

一、从人的本能看范跑跑事件

作为人的本能,逃跑是人的自然反应。

5 月12 日下午2 点28 分,我正要在四川大学研究生院五楼教室主持保罗思想的讲座时,吊灯哐当哐当地摇动起来,屋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一位同学在几秒后大喊“ 趴下”。教室摇晃停后,他又命令赶快跑下去,我也如此招呼学生,看着所有同学来到研究生院的空地。大约十多分钟过后,我到研究生院一楼管理处问是否还继续上课。他们回答说:在等候通知,和领导联系不上。我坐电梯到五楼教室取下讲义,安排一人去复印。此间,我和另一同学第二次到教室为张教授取他的《圣经》以及自己的包,但是,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问管理处的人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决定大家领取讲义后先回去,第二天是否上课等候通知。我说:“ 我要回家了。”

从研究生院到北门约几百米的路上,到处是惊慌失措的学生、老师和家属,没有任何行政领导出来做解释的工作。我到了北门挤进112 路公共汽车,一环路上全是慌乱的人群,不少人就站在路的中间干道上避震,维多利亚女子医院和水碾河的一家医院的病人被转移到马路旁边。平常只需要20 分钟的车程,走了一个多小时。在车上,一位中年妇女埋怨说:“ 这时执勤的警察应当自动到岗,政府也当出动宣传车。” 整个下午到傍晚,我只见到成都水碾河附近街头的人们群羊无首、四处慌张逃窜的情景,没有见到任何来维持秩序的公职人员。

和范跑跑一样,绵竹富新二小等学校的老师们跑了 ,直到5 月20 日因着遇难学生家长的强烈要求才来到学校,此后又跑了。

和范跑跑一样,中国教育部门的官员们没有做他们该做的事。地震遇难学生六千多,居然没有一个人主动凭着良知出来道歉请罪、引咎辞职。

和范跑跑一样,地质地震系统的官员、专家们没有做该做的事。他们一会儿说地震不可预测为自己开脱责任,一会儿突然向成都市民发出有密集余震的警告,称是为了对生命负责。既然余震发生前要对生命负责,为什么主震发生前不对生命负责?既然是作为职能部门发出预警,为什么不告知市民怎样自己逃命?日本气象厅在6 月14 日岩手县、宫城县发生里氏7.0级地震前成功发布预测震级等预报(环球时报报道),彻底粉碎了临震不可预测的断言。

和范跑跑一样,从5 月12 日下午五六点钟开始,那些在都江堰乱窜车道的车主堵塞交通致使挖掘机、救护车无法顺利前进,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但为什么没有受到道德上的谴责?

和范跑跑一样,我们在遗传的精神基因上都是亚当、夏娃的后代。当耶和华上帝质问亚当是否吃了不可吃的分辨善恶树上的果子时,亚当把责任推给夏娃,甚至推给上帝:“ 你所赐给我、与我同居的女人,她把那树上的果子给我,我就吃了。” 耶和华上帝对女人说:“ 你做的是什么事呢? ” 女人把责任推给蛇:“ 那蛇引诱我,我就吃了。” 既然自然中的蛇为始作俑者,人的堕落就似乎是天灾的结果。

我并不是要为人本性的软弱开脱,我要说的是:在公民道德、职业伦理的要求面前,为什么那么多的人都失败了,包括主管豆腐渣工程的官员们,包括那些规定接待厅级干部的标准是每人次150 元(相当于一个统招研究生20天的助学金)但不含香烟、酒水费的领导们,包括在生活中习惯办事送礼的普通百姓们。

二、从人的本质看范跑跑事件

作为人的本质,我们的职业身份确定了人的责任。

和范跑跑不同,温家宝总理做了他该做的事情。作为一国的总理,他有权力要求参与救援的军人履行职责,但是,5 月14 日10 点47分,总理向前往汶川的登机部队领导无可奈何地说:“ 我就一句话,是人民在养你们,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离地震发生时间约45 个小时。

和范跑跑不同,在地震时分,有像谭千秋那样舍命保护学生的老师。我们敬仰这样的遇难同胞。作为中学老师,范跑跑不应当先跑,他在道德上有责任组织疏散学生,他事后需要悔改,虽然他不像任何学校的行政人员承担着这样的法律义务。

一个北京大学的毕业生,却把自由理解为仅仅在危难时刻的明哲保身,某种程度上这反映了中国整个高等教育的失败。但是,他“ 认为自己最珍贵的是诚实以及‘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的不媚于群不屈服于群的品质”,他有作为一名教师最难得的人性品质。人若习惯于作假,就会成为不诚实的人;人若不诚实,他就不可能接受和传播真理,甚至会抵挡真理。在一个普遍不以说谎为耻的世代,诚实的品质对于人的生存是何等的重要!

竭力持守诚实,这是每个国民应当做的事情。比承认自己是懦夫更可怕的,是把懦夫虚假地宣扬为道德高尚的超人,甚至无耻地成为这些超人的荣誉的赏赐者。在灾难后,我们需要诚实地重新反省自己作为人的生命品质与作为某种社会角色的承担者的责任,那些拥有公权的人尤其需要这样做。

遗憾的是:在地震过去一个月的今天,关于地震反思、批评的文章却不容易公开发表;灾区的不少民众依然无人救助,这难道不是一种国家级别的范跑跑心态在作祟吗?

如果这样的心态继续霸占我们的生活,我们很难不沦为下一个范跑跑,除非我们真正有一种关于信仰、仁慈、公义、和平、诚实、勇敢、节制的公民教育和实践它们的现代公民社会制度、开放自律的法治传播空间;除非我们建立了真正的灾难应急制度(包括编辑出版、立即发放针对不同人群的灾难应对手册)、定期的灾难演习制度;除非我们在“ 教育法”、“ 未成年儿童保护法”、“ 人民警察法”、“ 公务员法”等涉及公共事务的法律中明确规定相关主体在危机时刻的法律责任,一句话,除非我们有追求真正良善的制度和制度的良善。“ 因为,所有人都是罪人,没有哪个人足以作为道德楷模、灵魂标杆! ”(范美忠语)

别了,地上的福祉

Adieu, farewell earth’s bliss,
This world uncertain is;
Fond are life’s lustful joys,
Death proves them all but toys,
None from his darts can fl y:
I am sick, I must die.
Lord, have mercy on us!
Rich men, trust not in wealth,
Gold cannot buy you health;
Physic himself must fade;
All things to end are made;
The plague full swift goes by:
I am sick, I must die.
Lord, have mercy on us!
Beauty is but a fl ower
Which wrinkles will devour;
Brightness falls from the air,
Queens have died young and fair,
Dust hath clos’d Helen’s eye:
I am sick, I must die.
Lord, have mercy on us!
Strength stoops unto the grave,
Worms feed on Hector brave,
Swords may not fi ght with fate,
Earth still holds open her gate;
Come, come, the bells do cry.
I am sick, I must die.
Lord, have mercy on us!
Wit with his wantonness
Tasteth death’s bitterness:
Hell’s executioner
Hath no ears for to hear
What vain art can reply:
I am sick, I must die.
Lord, have mercy on us!
Haste, therefore, each degree
To welcome destiny:
Heaven is our heritage,
Earth but a player’s stage:
Mount we unto the sky.
I am sick, I must die.
Lord, have mercy on us!

因为世事无常;
人生的宴乐看似可爱,
但死亡面前,都不过是游戏一场。
它的魔掌,谁能逃脱:
我病了,我必要死。
主啊,怜悯我们!
富人,不要依靠财富,
黄金买不来健康;
身体终将衰败,
从诞生起,万物就在迈向死亡;
瘟疫已横扫而至:
我病了,我必要死。
主啊,怜悯我们!
美丽是一朵花,
皱纹会吞噬它,
明艳夭折,
红颜薄命,
尘土把海伦1 的双眸永远闭合:
我病了,我必要死。
主啊,怜悯我们!
勇力敌不过坟墓,
赫特2 的英勇沦为蠢虫的食物,
利剑如何敌得过命运,
大地之口依旧洞开;
来吧,来吧,钟声在呼唤。
我病了,我必要死。
主啊,怜悯我们!
倚仗聪明,恃才放荡,
死亡的苦涩,它早晚要品尝:
地狱的刽子手,
才不理会
苍白的艺术怎么回答:
我病了,我必要死。
主啊,怜悯我们!
所以,赶快啊,
不论怎样的命运,都欢然前往:
我们的财宝在天上,
今生不过是一个秀场:
我们要攀登,向天堂。
我病了,我必要死。
主啊,怜悯我们!

Possibly written during a period when the plague was raging in London (in 1592-93).

Thomas Nashe(1567-1601)是英国伊丽莎白王朝时期的诗人,与同时代几十万人一样,因感染瘟疫而病故,他写下一首或可堪称他诗作中最佳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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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Helen, 又作“Helen of Troy” ——“ 特洛伊的海伦”,源自荷马史诗《伊里亚特》。海伦是希腊的绝世佳人,嫁给希腊南部邦城斯巴达国王墨涅俄(Menelaus) 为妻。后来,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奉命出使希腊时,诱走了她。为了抢回海伦, 双方大战10 年, 死伤无数,许多英雄战死在沙场。希腊人攻进特洛伊城后,大肆杀戮,帕里斯王子也被杀死,特洛伊的妇女、儿童全部沦为奴隶。特洛伊城被掠夺一空,烧成了一片灰烬。正是由于海伦,使特洛伊遭到毁灭的悲剧,真所谓“ 倾国倾城”,这正是Helen of Troy 这个成语的含义,并且,就算这倾国倾城的美貌,终究也逃脱不过死亡的命运。

2 Hector,也是荷马史诗《伊里亚特》中的人物,武艺超群,品格高贵。他的勇气鼓舞特洛伊人奋力抵抗希腊大军。为了保卫家园,他不惜跟刀枪不入、天下无敌的希腊大将阿基利斯(Achilles) 决战,最终战死。从他的名字Hector 也衍生出“ 威吓” 之意, 如:He tried to hector us into submission.(他想以威吓手段强迫我们就犯。)

田园之恋(下)

在禾场

那天下午,太阳还悠闲地停留在高空,微笑着俯视山头,田间的工人已经稀落在角落作些零碎的琐事;这是收割的尾声,工作的重心已移到禾场。一群群的雀鸟还留恋在麦田里寻找穗粒,地面成为光秃秃的黄土堆,呈现出一片落寞的景象。它会被遗弃一段时日,直到农人再来耕犁撒种的时候。

路得扛起一筐不太重的麦穗,环视一下田间就离开了。整整三个月,从收割大麦到收割小麦,她都在这里。她熟悉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个角落;她欣赏每一声招呼与欢笑,喜爱每一句关切与安慰的话。尤其是波阿斯,无形中已成为她精神的支柱,有时即使只是相对无言的接触,也带给她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

“ 妈,我回来了,这是最后一天,没有多少可捡了。我还是最后走的呢!您看,我那么早回来。” 路得放下箩筐,就要去洗脸。

“ 你也该休息休息,这三个月也够你忙的了。” 拿俄米望着她,很关切地说着,突然发现她脸上有一种淡淡的哀愁,于是又接着问:“ 你有点累了吧? ”

“ 没什么……每天忙着比较好。闲下来反而会不舒服。” 路得说着,表面一副轻松的样子。

“ 女儿啊,你坐下来,让我们好好谈一谈。我心中有许多话想说,现在非说不可了。” 拿俄米突然一脸严肃。

“ 妈? ” 路得有些惊奇。

“ 路得,你不要紧张,我不是说你什么。除了对你的感激之外,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

“ 妈,不要那么说,我能侍候您就是最大的幸福! ” 她柔情地坐下来,拉住婆婆的手,身子也靠过去。

良久,她俩浸在沉静中。

“ 妈!怎么啦? ” 路得忽然惊跳起来,原来婆婆的泪水正滴在她的手背上。她立刻望望婆婆,低下头来。

“ 女儿啊, 你还那么年轻! 一头秀发……” 拿俄米轻抚着她的头发,喃喃地说。“ 谁会那么有福,得着你这个秀外慧中的女子?我的玛伦福薄,不能与你白首偕老。有谁呢?有谁呢? ”

“ 妈,您怎么这样说呢?这是耶和华的旨意,每个人的命运都在他的手里。这不是您常说的吗?我现在心如止水,没有什么奢求,只要不愁衣食,一生陪伴着您,已经够幸福了。”

“ 不!你不可这样说。我没有告诉过你关于命运的事。我们的生命确实在神手里,但是他的旨意只要我们幸福,不要我们受苦。有时环境使然,无非是要叫我们更倚靠主。假若我们不肯倚赖与相信,就自讨苦吃了。不要自认为命苦,一切苦楚也不可诿诸命运。” 拿俄米设法解释。

“ 妈,是的,在我幼小的时候,父母常说到命运,这是摩押的迷信观念,是我现在应该否认的。” 路得在分析自己的思想。

“ 女儿啊。我实在应该为你找个安身之处,使你重新享受幸福的人生。” 婆婆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 妈! ” 路得似乎想抗议。

“ 听我说,这三个月来你不是一直与波阿斯的使女在一起吗?波阿斯不是我们的亲戚吗? ” 婆婆一口气说完。

“ 但是,妈,他是长者,他一直当我是晚辈。” 路得接着说。

“ 是的,这是年龄的差距。其实他中年丧妻,仍须续弦的。如果依照律法所规定的,他也有义务来娶你,赎我们的家业,为这一家留后。” 婆婆想进一步说明。

“ 妈,我尊敬他,他实在是一位正人君子……但我再也不会有那种男女的恋情了。” 路得十分理智地说。

“ 我明白,但是你还很年轻,你不能像我这样长年穿着黑色宽大的丧服。当你换上漂亮衣服,必像盛开的花朵,秀丽而芳香。他呢,正值盛年,没有青年那样的肤浅与虚浮,却富有中年特出的丰硕。” 拿俄米望着路得,又见一阵红晕浮现在她脸庞。夕阳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户,洒在她头部,使她面孔玲珑的曲线更加分明,光暗更加显著了。

“ 他今夜在禾场上簸大麦,你要沐浴抹膏,换上衣服,下到场上,却不要使那人认出你来。你等他吃喝完了,到他睡的时候,就看准他睡的地方,躺在那里,他必告诉你所当做的事。”

“……” 路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听明白我所说的吗? ”  “ 明白。”  “ 天不早了,你现在就准备吧! ”  “ 嗯。”

“ 妈对你说的都是好意,我盼望你能了解。” 拿俄米特别解释。

“ 我了解,妈,我心中只有感激,没有别的心思。您所吩咐的,我一定完全照着去做。妈,我……” 路得忍不住哭出来,婆媳二人相拥哭成一团。

当夕阳渐渐从山头轻盈地逸去,暮色立即从各方侵袭而来,迅速弥漫整个地面。仲夏的夜晚是多情的,伴着梦一般的月亮与星光,顽童模样的唧虫,还有散发芳馨的花草。生命的舞台现今搬到禾场上,许多角色穿梭其上,有粗犷却质朴的动作,有爽朗而诚挚的欢笑,有雄壮又活泼的歌唱,还有令人醺醉的酒香,夹杂着浓郁的麦香。这是男人的世界,在丰收的辛劳后特有的欢乐。当女子们都回去之后,男人们可毫无顾忌地尽情享受一番。

夜已经深了,舞台的幕幔还没有垂落,灯光显然是减弱了,音乐与人声也次第低沉,只有蛙声、蝉声随着鼾声有节奏地低响着。在静谧中,人们酣醉于甜梦里。波阿斯今晚也特别欢畅,几个月的辛勤似乎在片刻间得到补偿。这一年是少有的丰收,也是少有的辛劳,夜夜的睡眠似乎都不能恢复疲劳。每晚他总得盘算第二日的工作,在程序上,在调度方面,都要经过一番思索。他也总得打起精神每天起个大早,亲自在田间督导与鼓励常是需要的。紧绷了好几个月的神经到今晚才真正得到松驰,身心的休息才是最重要的,他不禁满足地微笑了。

今晚,他也罕见地多喝了些。这样难得的放任心理本来也是正常的,只是今晚连自己也觉得有些异样。是年事渐长而有中年的哀愁?是家庭乏人照料那种空洞的感觉?还是其他呢?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但是他自觉内心如月光那样清净,心胸好似大地那么辽阔,躺在柔软的禾秸上是无上的享受。他闭上眼想进入梦乡。

但是今晚,他却意外地失眠了。在鼾声四起的境地,他怎么不能入睡呢?许多童年与少年的回忆在心头起伏,不少往昔的观感也都浮现在他的脑海。年轻时,他曾经梦想从死海的岩石边爬越,过去看看外族的环境。他常自怨为什么只能待在伯利恒这个小天地,现在才深深庆幸自己久居家乡的幸福,不致像以利米勒背井离乡,举家远去却丧失了神的恩典。他不禁又想到路得这摩押的女子,佩服她那份勇敢与刚毅。外邦偶像迷信充斥之地,竟仍不乏超脱的人。先祖亚伯拉罕不也是从远处出来,到处漂泊,但是他为的是信仰,深信神的引导。路得呢?也为信仰,但她毕竟是一个弱女子,没有谋生的能力,却那么英勇,实在令人钦佩。她的秀丽与端庄、贤淑与诚实的仪表性格,更成为女工中的表率,她这样的女子,即使在以色列也是少见的。他自娱地笑一声,将头转动一下,好似想甩开这种遐想。现在他眼望着星空,深感在偌大的宇宙中,渺小的他却在神无限的爱顾里,感恩的心不觉油然而生。他的思想仿佛遨游在太空之内,不期然便跃入梦境里……

在萤火闪烁的导引下,一位美丽的女子出现在禾场。她好似幻梦中的仙女,惊喜而轻盈地走过来。这是路得,不再是穿着一袭黑衣的拾穗女,而是风韵十足的少妇,楚楚可人。她的衣衫散出阵阵芳香,她的仪态尤其显出端淑与高洁。她轻轻的脚步,踏着月光照在地上那无数小块银色的斑纹。她的眼光不住扫着四方,寻索她的目标。有谁会欣赏她优美的动作呢?那些庄稼汉酣睡着,他们的豪情正奔放在原野,驰骋在天涯海角。唯有耶和华神透过云层,向她展开赞同的微笑。

她走过来,正好在一个人身边,看着那人不时翻动着身子。她连忙轻轻蹲下来,然后再悄悄站起来,拍去身上的碎秸。现在她已经找到波阿斯了,他身体横躺在麦堆里,睡得格外香甜。她屏息地站在旁边,欣赏他的睡态。他并不老,仍有一般壮年的盛气。他的面貌有着英爽的特色,在月光之下很清晰地露着红润的面颊。他的嘴咯咯地颤动,露出一层浅浅的微笑。他一定在很美、很美的梦境中。

路得再小心翼翼地蹲下去,又轻轻掀开他脚上的被子,躺卧下来。她的心跳得很厉害,连呼吸都想忍住,她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他。她的身子微微地抖动,是因晚上的寒峭?还是内心的紧张?许久许久她都不能平静。夜是那么寂静,幽暗遮去人间一切的疾苦与丑恶,也蕴藏多少智慧与美德。她自己在这世界上到底有什么地位?占多少份量?有没有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呢?偶尔她看见空中有孤雁飞过,是她落伍在群雁之后?还是她孤芳自赏,要单独高翔呢?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身在玄妙之中。

今晚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反而格外警醒、警觉,因她要随时接受波阿斯的询问、责备、拒绝……或是安慰与鼓励。她需要额外的勇气,来接受两个绝对相反的反应。她不禁有点乡愁,此刻她的父母是否也在怀念女儿呢?如果她遭受波阿斯的拒绝,以后怎么再有颜面回波阿斯的田里去拾穗呢?还乡嘛,又怎么对得起婆婆呢?自己已经决意死于斯,葬于斯,不再回去了。人生究竟不是赌博,但自己不只一次孤注一掷,这次显然更冒险了。于是她不免自责起来,她还是甩不开摩押迷信的思想。信仰不是含有冒险的成分吗?但却能引领人进入新的境地。耶和华是看顾人的神,他必不叫人失望。

她不自觉地转向波阿斯,牵动了他的被子。他本能地把被子拉了一下,转过身子又继续睡。但是现在他似乎再不能睡得那么甜,翻了好几次身。最后终于醒了,坐起来,将被子整理一番。突然,他闻到一股女子化妆的香味,立刻惊恐起来,大声说:“ 你是谁? ”

“ 我是您婢女路得。” 她轻轻地回答。

“……”

“ 求您用您的衣襟遮盖我,因为您是我一个最近的亲属。” 路得继续说着。

在月光下,他望着她。她正低垂粉颈,秀发垂落在肩头,乌黑的发丝中闪着光芒,好似星光照耀在粼粼海面的微波。刹时,似乎有排山的浪涛冲激着他灵魂的堤岸。他激动地说:

“ 女儿啊,愿你蒙耶和华赐福! ” 他简直不能想像会拥有这迟来的幸福,像她这样年轻的女子竟然肯与他结为终生伴侣。他接着说:“ 青年人无论贫富,你都没有跟从……你末后的恩比先前更大。”

路得低着头,脸上阵阵炙热,身子却竟然颤抖起来。

“ 女儿啊,现在不要惧怕,凡你所说的,我必照着行。” 波阿斯话语中带有万般的柔情。

她徐徐抬起头来,眼中含着快乐的泪水,像两颗闪烁的珍珠。

我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贤慧的女子。我是那么有福。耶和华的名是可称颂的! ”波阿斯越说越兴奋了。

“ 你把我说得太好了。” 路得害羞地说。

“ 是的,你太好了!只是我一直不敢奢望。你太年轻,我却已到中年……何况还有一个人比我与你们有更近的亲属关系。”

“ 但是我只有你。” 路得轻轻地说。

“ 我不能越分,所以一直没有采取实际的行动来尽亲属的本分。但是那人若是不肯,我一定负责。永生的耶和华在我们中间作证。” 波阿斯严肃地说。

他温存地用被子裹住路得的身子,她倚偎着他,紧紧地。一朵浮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又阴暗了一阵。轻风在喁喁低语,似乎在观赏这对爱侣,预言着祝福。夜更深了,他们的睡意早已全消,两人有说不完的情话绵绵。

“ 你再歇一下吧!天快要亮了。”

波阿斯把被子摊开来,让她躺下,再盖好。

路得仍在他的脚下,始终保持一些距离,避免过分的亲近。她闭着眼,静静地回味刚才的情景,因为她竟然情不自禁地依偎着他。

“ 天快亮了!” 波阿斯听她一说,立即坐起来,自言自语说:“ 我总不可使人知道有女人到场上来过。”

他站起来,也温柔地将路得扶起来,然后向四周看看,说:“ 别人看见就很难解释了。但耶和华的眼目鉴察我们,我们没有不轨的行为。”

他转过来问道:“ 你冷吗? ”

“ 没有,我有外衣。”

“ 你要将外衣打开。我再给你带一些大麦回去。” 他走过去将大麦倒在一起,装在箩筐里,然后帮她扛在肩上。

“ 很重吗? ”

“ 还好。”

“ 你小心走吧! ”

“ 我知道。”

淡淡的月光下,他目送她消失在禾场外的黑暗中。

黎明,拿俄米经过又一夜的失眠,焦躁不安地在门口等待着。天还没有很亮。

“ 她来了,又扛回那么多的大麦! ”她不禁欢呼起来。

“ 女儿啊,怎么样了?我看不清你的表情。你带回那些大麦,是他拒绝你而用来抚慰你的?还是他答应了你,赠送你的聘礼呢? ”

“ 妈,您说呢? ” 路得俏皮地说。

“ 我一看见你,已经料到一半以上。你详细告诉我吧! ”

“ 是的,我完全照您所指示的去做……那人叫我带些大麦,对我说:‘ 你不可空手回去见你的婆婆。’”

于是她详尽地将经过都告诉了婆婆,两人又相拥而哭,却是欢喜的泪水。

“ 妈,现在我还要做什么呢? ”

“ 女儿啊,你只管安坐等候,看这事怎样成就,因为那人今日不办成这事,必不休息。”

在城门


清晨,当朝阳刚从城角钻出来,赶集的人已经陆续来到市场,不久就熙攘起来。市场上已经人群拥挤。每年在这季节,总是有一番热闹,并不亚于大的节日。当然逾越节与五旬节会吸引许多朝圣的人,但小麦登场之后,频繁的交易却将各乡镇的人都带了来。那些人正如守节时那样,到耶路撒冷去。南方人多数先在伯利恒城门内逗留,甚至北方人南下到了大城,也会到这城里走走。所以伯利恒就因离耶路撒冷城不远,占尽地理的优势。

今天城门口也挤满了人,因为有城里的长老端坐着,大凡律法的事都可在这里经办。农忙一过,许多民事的法律程序,如买卖的事情、契约的签订以及争讼等,都要由长老来裁判。那些喜欢看热闹的人最有兴趣了,可以把见闻带回去,作为饭后茶余的聊资。

“ 平安, 老兄! 今天一早就看到你,真是难得!我也正有要紧的事与你商量。在这里坐一下。” 波阿斯一边擦着汗珠,一边兴奋地拉着一个人的手,走到城门边的石凳上坐下。

“ 平安!平安!波阿斯,你好。听说今年你田间的庄稼特别好,耶和华实在祝福你,恭喜!恭喜! ”

“ 彼此!彼此!今年一般都好。耶和华在伯利恒眷顾他自己的百姓,赐粮食给我们。我们应当好好感恩。到住棚节,必定有更多的人到耶路撒冷守节,多献上感恩的祭。”

“ 你说有要紧的事商议,田产的事免谈,我现在还过得去,不缺钱用。”

“ 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在这样的丰年,谁还会卖田产呢?更何况祖产是耶和华所赐的,不到穷途末路,谁会这样做呢? ”

“ 既然这样,我们还有什么商议的呢?今天我很忙,有许多事要办,我要走了。”

“ 老兄, 请你等一等, 我去找长老,要凑足十位,就好办事。” 波阿斯不等那人回答,立刻就走开了。没有多久他又回来,带着十位长老走到那人面前。

“ 诸位长老,请在这里坐下。” 他转过身去,对着那人说:“ 老兄,你知道拿俄米从摩押地回来不久,她的丈夫儿子都相继去世,现在回来,必须处理家中的田产。这田产是她丈夫——我们的族兄以利米勒的那块地。”

“ 是的,这事确实需要我们来处理。我们义不容辞。” 那人立刻回答说。

波阿斯一边点头,一边咽着唾沫,十分紧张的情态。

“ 我想当赎那地的是你,因为你是以利米勒最近的亲属,其次,就是我,以外再没有别人了。”

“ 对,这我明白。”

“ 你可以在这里的人面前,和我本国的长老面前说明。你若肯赎就赎;若不肯赎,就告诉我。” 波阿斯一口气说完。

“ 我肯赎! ” 那人立刻说。

波阿斯这时整个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上,但是想到一切的事都有耶和华的旨意,毕竟他的意念高过人的意念,随即心中也就释然了。于是他平心静气地说:

“ 好,你该知道,你从拿俄米手中要这地的时候,照规矩也该同时接那死人的妻路得。她虽然是摩押人,你仍须娶她。这样你有本分为死人留后,在产业上存留他的名。”波阿斯说完了,向长者们看看,他们就点头称是。

沉默片刻之后,那人苦笑着说:“ 我看,这样我还是不赎的好,为了替死者留后,我的产业就会分薄了。这就影响我的家庭,我不干……你可以赎我当赎的。我不能赎了! ”

波阿斯惊奇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慢慢地,他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微笑,接过那人脱下的鞋,向着长老深深一鞠躬,又转向群众。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耳鼓中只充满着众人欢呼的声音。

在群众的欢呼声中,波阿斯以感激的眼光环视着众人,又恭敬地面向长老,然后以激动的语气严肃地说:

“ 请你们今日为我作证,凡属以利米勒和基连、玛伦的,我都从拿俄米手中置买了;又娶了玛伦的妻摩押女子路得为妻,好在死人的产业上存留他的名,免得他的名在本族本乡灭没,你们今日可以作见证。”

在城门口坐着的众民和长老都说:“ 我们作见证。愿耶和华使进你家的这女子,像建立以色列家的拉结、利亚二人一样,又愿你在以法他得亨通,在伯利恒得名声。愿耶和华从这少年女子赐给你后裔,使你的家像他玛从犹大所生法勒斯的家一般! ”

许多人拥上来围着波阿斯,继续祝贺他。工人们也上前欢乐地听候主人的吩咐。波阿斯兴高采烈地与人们朗声交谈与欢笑后,急速地离去。还有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做呢!最要紧的,是要策划他的婚礼、家庭的布置、新房的摆设。他自觉年轻了不少。

人群也渐渐地散去,他们都兴奋地谈论着。有的为那人惋惜,像路得那样贤淑美丽的女子都不要,未免太笨了。更多的人为波阿斯庆幸,尤其是波阿斯那种尽至近亲属本分的气概,也为着他娶路得那种罕有的幸福。更有些人把他娶路得的事看作一种牺牲的精神,但是他们都没有看见昨晚在禾场二人的幸福甜蜜。

又是仲夏的黄昏,晚风徐徐吹在城门外的水井旁,有几个妇女打了水之后,坐在那里闲聊。她们的话题又集中在拿俄米与路得身上,本来小城就不会有太多大的新闻,一些琐事已经足够引发妇女们的兴味,令她们的话题娓娓不绝了。

“ 路得为波阿斯生了一个白胖胖的儿子! ”

“ 真的吗?那真是好消息啦! ”

“ 是他们家的婢女说的,一定不会有错。”

“ 路得这摩押女子真有福!她实在不错,他们家婢女一提到她,总是赞不绝口。这是相当难得的。”

“ 她真漂亮,与少女的身材一样美妙,哪像我们的水桶腰身越来越粗! ”

“ 哈哈……人家还是新娘呢!难道你还想再嫁吗? ”

“ 说正经的,摩押女子很多蛮漂亮的,但是像路得这样正派的倒很少有。”

“ 当然,以前我们以色列人在什亭时,就被摩押女子勾引去拜偶像,犯淫乱的大罪。摩押女子是出名的淫荡,这个路得却不同。”

“ 她是彻底离弃本国的宗教与习俗,信靠我们的神耶和华。”

“ 耶和华真是不偏待人,所以现在特别祝福路得。”

“ 其实更祝福拿俄米。”

“ 你们看谁来了? ”

“ 拿俄米!说谁,谁就来。所以不要背地论断。”

“ 我们没有论断,只是说她蒙受耶和华的福分! ”

拿俄米走过来了,她把水壶放在旁边,也加入她们的谈话。

“ 我们刚得到好消息,正在谈你们的事。”

“ 谢谢,真感谢你们的关心。”

“ 你现在更忙了。”

“ 忙得高兴,因为耶和华眷顾我们。”拿俄米脸上满了笑容。

“ 我们几时来正式向你道贺呢? ”

“ 我会通知的,那天要举行一个奉献的典礼。这孩子是玛伦的儿子,是以利米勒的孙子……” 拿俄米越说越高兴“ 我要把这孩子抱在怀中,正式地过继他,我好做他的养母。我还要为他命名:“ 俄备得——仆人。他要成为耶和华的仆人,终生事奉他! ”

妇女们都站起来,兴高采烈地祝贺她说:  “ 耶和华是应当称颂的,因为没有撇下你,使你无至近的亲属,愿这孩子在以色列中得名声。他必提起你的精神,奉养你到老,因为是爱慕你的那儿妇所生的。有这儿妇比有七个儿子还好! ”

“ 感谢耶和华以色列的神! 感谢你们——我亲爱的姊妹们! ” 拿俄米的眼泪好似决堤的河水。她从婆娑的泪眼中看过去,穿越城门,向着那条大路,一直到遥远……

无限好的夕阳正展开引人的微笑。(完)

(《田园之恋》,唐佑之,香港:福音证主协会, 1983 年)

茫茫黑夜游——我的若干片断

黑夜因为你的叹息更加幽长
我的哀伤你曾照看
我的心迹你可触到

        有一个家在远方
一条静悄悄的大路匍匐脚前
尘土不再飞扬
风在树叶中流动
熟悉的小河闪着星光在梦中淌过
那窗口上的灯燃亮你的眼睛
——作者

羊的寓言

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     ——《列子· 杨朱》

这个赤祼祼享乐主义的宣言来自战国时期的思想家杨朱,他认为,所谓人生的过程不过是一个尽量满足欲望的过程,否则就是浪费,没有任何价值。道理相当简单:人只有一次生命,道德是毫无意义的,所以要善加利用有限的生命,只有物质的享受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满足欲望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所提倡的贵生重己、享乐主义及个人主义的观点与时下商业社会人们所信奉的观念十分相似,我们已习惯了受欲望的驱使。

说起杨朱,有件事值得一提——这个人对“ 岔路” 极为敏感。“ 岔路” 在他眼里,有着很深刻的生命喻意。有一次,他外出碰到一个岔道口,竟然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另一个关于岔路的故事,是说杨朱邻居家走失了一只羊,邻居除了带着亲属家人去寻找外,还来请杨朱的仆人帮忙,杨朱当时感到有些奇怪:“ 不就是一只羊吗,犯得着这么多人跟着忙活吗? ”

邻居回答道:“ 因为岔路实在太多了。”

后来,寻羊的人回来了。杨朱问邻居是否找到了那只羊,邻居沮丧地回答道:“ 还是让它跑掉了。”

杨朱奇怪地问:“ 这么多人去找,怎么还会让它跑掉呢? ”

“ 没想到岔路之中还有岔路,搞不清楚它到底从哪条路上跑了。” 邻居回答道。听了这句话,杨朱心里似有所悟,立刻脸色大变,沉默不语了。

也许杨朱理解的那只丢失的“ 羊”,可以看成一个人的“ 自我”:人一生的道路说到底,可以看成一条自我发现之路——这句不合时宜的话的确是千真万确的。由于现实生活诸多的事件要求我们时时应对,社会诸多浮浅的理论为我们设立目标,我们已经失去了反思和内省的时间,选择如此之多,让我们的寻找充满了迷惑,我们已经淹没在喧嚣的现实之中,如同面对迷宫般的岔路,搞不清楚哪一条才是属于自己人生的正途。

黑夜中的舞者

三年前,我租住在北京南三环主道旁一幢阴暗破旧的大楼里,窗外疯狂的车声从未间断停息过——哪怕是片刻。楼不远处有一块漂亮的运动场地,足有两个正规足球场大小,封闭的足球场、网球场围着高高的绿色栅网,还辟有滑轮场地、蓝球场地、儿童游乐场。停车场上经常穿行着一伙玩车技的孩子。午饭后,我通常会坐在靠近蓝球场边一张桔黄色的长椅上,长时间吸收着太阳无偿的养分。旋转的飞碟在眼前起起落落,蓝球场里挤满了乱哄哄的中学生,他们个个营养充足、肌肤光滑,用笨拙的球技发泄着过多的精力。

到了晚上8 点,操场上空就开始飘荡起一支支老旧的舞曲,仿佛时光骤然倒流,隔绝了三环主路车流的轰鸣,变为快乐的所在。滑轮场地此时变成了拥挤的舞池,舞者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男女,每个人都穿着相当花哨招摇的服装,表情动作极为夸张,舞步放纵而自由,还有个别女人独自手挥着丝巾,自我欣赏地随着音乐扭动着身体,毫无扭捏之态。旁边的一块场地上,定时有专人教授拉丁舞,一大堆人在那里嘻嘻哈哈跟着学着闹着,舞姿实在不敢恭维。

几乎天天如此。

那时在我看来,所见的不过是生活中浅薄而粗俗的快乐。可是,作为一个所谓清醒的局外人、旁观者、思想者,即使这些微不足道的快乐也得之不易。我似乎一直置身于现实外,成为一个局外人,过着超然独居的生活,对生活相当漫不经心,似乎从未真正沉浸于生活里——生活总是粗俗而琐碎,毫无价值,过去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很自然,我很少从生活的种种细节之中领会到愉悦,快乐也无从谈起,只是忍耐而已,这是相当可怕的一件事:我难道就此麻木苍白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很小的时候,我就想成为一个作家——变成一个人人瞩目而又心里钦佩的大人物,自己所思所想所写的东西能赫然出现在书店货架上,等读者带着崇拜的态度翻阅购买。几经生活的周折,理想也接近实现了,自己出版的东西也有二三十本,成为风行的畅销书也有若干,但生活没有任何改观,甚至可以说是一团糟:整个人变得相当偏激,厌恶庸俗、腐败、时尚,对社会相当失望和不满,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怀疑主义者。厌倦繁重的工作,厌倦出版商,厌倦了无穷无尽的思想,厌倦孤独无趣的生活,直至最后厌倦自己的人生,怀疑人生在世的意义。

这一切都逼迫我进行一次次深刻的反思:我选择的生活真是我需要的吗?是否世间真的存在幸福自由的道路?

两个出版商的故事

我想起曾经离开的另两家图书公司——在北京,随时抬屁股走人这种事不足为奇。第一家出版公司的老板为人慷慨且富有想像力,他过去是靠图书意外的横财而起的家,中途换做其他生意,结果一败涂地。再次重操旧业,他完全抱着一个赌徒的心态,似乎不远处的巨大财富正等他呢。

出版业是个极为冒险的行业,很容易让人成为赌徒,不是输得倾家荡产,就是成为突然兴起的暴发户。他本人有着致命的弱点:大手大脚,好面子,缺乏耐性,对市场所知甚少。他过去发过大财,然后经历过将近十年之久的失败之路,暴富所获的财产也如流水般地散尽——突如其来的成功后往往是无休止的失败。那段动荡不安的经历让他患有严重的失眠症,嗜酒成瘾,我时常从酒吧或是歌舞厅把他搀扶回家,他无法听进他人任何的劝告,财富从天而降的观念已经深植他的内心。

结果可想而知。记得公司停业与他分别的那个夜晚,在我面前,他头一次控制不住地流泪了,然后不停地抱怨自己命运不济,抱怨合伙人无故撤走了资金——那个人居然在他如此困难之际拒绝援手相助。在他爆发出的埋怨之中,我看到他那颗绝望颤抖的心,其实何尝不是我的心呢,只是我变得迟钝了而已。他曾经讲述过,他常常有一种按捺不住疯狂自毁的念头,一度靠沉迷于纸醉金迷逃避自己,但他的灵魂从未安歇过,过早地拥有巨大的财富,反而让他的心灵更为躁动不安,再加上漫长的失败,让他更加彻底地否定自己,以至不加掩饰地痛哭失声,然后绝望地说,他要自杀。

我们常常设想财富能缓解人生的苦痛,这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妄想。我并不是一个痛恨金钱的人,金钱本身无罪恶可言,它是生活的必需品,只有人的贪欲让人对它产生爱恨交加甚至毁灭的念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变得对自己的心灵如此简单粗暴,不愿多花一点时间去安静地内省沉思,而是塞满了垃圾。我们过度迷恋物质,拥有最新最时髦的观念——我们不是观念不够,而是太多了;我们不是不够聪明,而是太过于狡诈投机。以为拥有更多更好的物质,就能转变我们的心灵情绪,这是一个多么疯狂而愚蠢的想法。

另一个出版商是一个幼稚、聪明而略带神经质的人,有时单纯得像个孩子,愤世嫉俗却比谁都喜爱金钱,他很早就离开了家的庇护,所以只有金钱才给他带来足够的安全感。他无时无刻的算计让人难以容忍。再有一点,他贪恋女色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程度,虽然平时生活简朴,性却成为他在这世界唯一可信没有任何节制的安慰。曾经相处七年之久的女友受不了他粗野的控制,弃他而去。正如他讲述的,每次欢愉之后重新燃起更大更强烈的欲望,他每一次的寻欢作乐又何尝不是一次次痛苦的挣扎呢,他选择了一条由明确欲望所引领的疯狂之路。

为什么短暂的性欢愉能让人产生如此深重的贪恋呢,它已经成为当今社会有着相当意义的东西,因为我们寂寞,因为我们空虚,用肉体和感官的极致去逃避现实的压力,因为那个瞬间我们忘记了自我,一切重负都消失了。但空虚与寂寞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满,而欲望是会生长的,不加节制,只会让人疯狂。

我是不是在有意写一些悲惨的东西,事情真有那么糟吗?然而,这就是现实,我所讲述的每一个人坐在你面前,表面上再正常不过了,正如你在他人面前所呈现的模样,他们甚至可以算是优秀的人物,有着聪明的头脑,见解明晰透彻,举止谈吐不凡,但这一切都不能让他们病态的生活改动分毫。谁又能看到他们内心深处隐藏的恐惧和疯狂呢,也许永远不得安歇的内心充满了难以克服的创伤,有可能成为此生的永恒。

失败的大学

想起自己进入大学时的情景:站台上排列着各大学花花绿绿的条幅,没过多久,你就和一大帮素不相识的人被车拉到那个令你心驰神往的地方。当时,我是坐上了一列从一座不知名县城出发的火车,行李架上搁着那个几个小时前才买的崭新皮箱,还有打得结结实实的行李,怀里揣着那张令我时时激动不已的录取通知书,我起程了,窗外是金灿灿的阳光。

说到入学的第一天,我所看见的是平静安逸的校园和悠闲懒散的人们,有人在独自漫步,有人在聚众聊天,有人在操场上踢着足球,校园里弥漫着一股打动人心的自由空气,正是我渴盼已久的自由。晚上,还可以打开电视看足球赛和文艺片,还有,天天都上演着被解禁的电影和录像,舞会一场接一场,宿舍门口贴满各种讲座的海报,从禅宗到司法精神,从新时期诗歌到交响乐讲座,图书馆里的书多得叹为观止,附近的书店里不断新进着一批批翻译的西方名著,那是一个独一无二的时代,对一个经历了中学受虐式教育的学生而言,不啻是进入了一个田园式的牧场。

在上大学之前,家里人谆谆告诫我: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出路,而我成了个幸运儿。如果运气好的话,大学文凭至少能提供给你一个像样一点的职业,可以理所当然地留在你喜欢的城市里;还有一点就是,要进入成人世界,你必须懂得足够多的东西。似乎大学能包办这一切,而且从此彻底摆脱了中学苦行僧式的生活,终于可以大大松一口气了。

我考入的是国内一所算是比较有名的大学,学的是汉语文学专业,因为自己很早就梦想要成为一名作家——一个算不上正经的职业,实际上,中文系几乎没有几个人傻到想去搞创作的,除非实在找不到别的事可做;讽刺的是,30 岁那年我转了个大弯,又回到了梦想的起点,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为此,我吃尽了苦头。

其实,只要不过分挑剔,毕业时找一个工作并非难事,难的是确定一生的事业。当然,这并非是大学里讲授的内容,毕业后,有多少意想不到的事在不断地发生啊,四年,就时间而言,不过是人生一个短暂的片断,而且是一个不易捕捉的片断,一个时光飞逝的片断。

而我在大学时的情形,可以用恍惚不安来形容。没有一门专业课能打动我,这让我很失望,大学的课堂和想象中的相去甚远。这么说,会令那些仍然勤勤恳恳的老师们很伤心,但事实的确如此,修辞学、文学史、写作、英语都令我反胃得要命。我还记得写作课老师在我一篇小说后的评语是:对现代主义拙劣的模仿。他很愤怒,因为我写了一点意识流的东西。好像教育除了乏味别无他路,你得继续忍受高中时教学的那一套,要进入社会,你就得答完所有书面试卷,好在不用过分用功就能轻松过关。

在这里,竟然没有上过几堂打动人心的课,往往下了课后,那些神秘的讲师、教授们就挟着包匆匆离去。我与大多数老师未交谈过一句话,甚至记不起他们的名字,显然,他们对我们的想法也并没有多大兴趣。至少从今天的角度看,很多时间被教授和我们自己共同浪费掉了,反正时间有的是,最大的益处就是可以放任自己。倒是自己独立做的一些事对将来多少有些助益:业余写作、阅读和恋爱。可惜的是,阅读不够系统和认真,写作也纯粹是消遣性的,恋爱是因为苦闷,当时也根本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靠写作维生,否则我会干得更出色一些。

毫无疑问,填鸭式的教育在大学还是没有放过我们,只是没有那么严厉,我还可以偶尔地逃课,利用充裕的课余时间干点别的,参加诗社、听讲座、进图书馆或是进行年轻人常有的消遣,比如恋爱就成了最大的消遣。就这样,全班38 个人都顺利毕业了,教授们都很宽容,我最后的论文则是从一份学报上毫无羞耻地剽窃的——真是悠闲得过了头。

等到分配那会儿,才觉得自己跳进一条冰冷的河里——我为自己的漫不经心和犹豫不定付出了代价:我的成绩平平又非本市户口,意味着没有资格挑三拣四;一个招聘单位的两个人看到我的床铺和我乱篷篷的长发,当下心里发出冷笑;一次面试中,因为自由而散漫的言论再次遭受厄运,主考官对我居然喜欢尼采和乔伊斯之类的无政府主义者十分困惑;我动用了可用的亲属关系,还是一无所获,他们并没有觉得出自名校的大学生理应得到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

当我被迫进入一个政府机关时,心情已经降到了冰点。这有点滑稽,我并不想成为一个刻板的官僚,可又无法反抗,家里人可不这么想,父母已经为我花掉了所有的积蓄;尤其令人恼火的是,我觉得从小到大一直被人操控着,连绵不断的考试主宰着我的命运,你得小心翼翼,也许你得为心不在焉答错的一道题付出你一生的代价,这很荒唐。

生活教会我一点,走向成熟要有足够多的尝试,唯有失败才能修正我们。而长久以来养成的循规蹈矩和依赖是一种偷懒、不负责任的行为,教育让我们变得软弱、懒惰,缺乏起码的独立。

一次,我磨磨蹭蹭地参加了母校中文系在京的联谊会,因为这样的聚会往往是一次令人惶恐不安的检验。不少人混得已经很不错了,电视台记者、主持人、杂志主编、政府某部门的要员,或是拥有了私人企业,而我不过是个自由撰稿人——一个模糊而毫无地位感的职业。虽然彼此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实则内心里已经势利地划出了高低,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周围总是挤满了人,笑声不断。这就是现实。在大学时,所有人在身份上似乎并无差别,但有趣的是,从每个人在大学里的表现,基本能看出一个人未来的轨迹:循规蹈矩而又勤奋的人留在学校或是搞研究;精力十足、善于交际的人会找到很风光的职位;实际、功利的人总能在不错的部门谋得一官半职;性格有些偏执的人不是频繁地变动工作就是干脆自己做主;而学校里的那些中庸分子会选择风险不大而又平庸的职业。总的来讲,还是那些独立、大胆而有热情的人更有成就,当然,那样人总是凤毛麟角。而像我这样,在学校时就过于理想主义、自由、落落寡欢的人,只好选择这一孤独的职业了,好在我还保持着旺盛的理想。

无能为力的时刻

在北京这座大量吞噬希望和消耗热情的城市里,有很多和我拥有相同体验的人躲在某一角落处,小心喘息着,思谋着明天,而不是将来——你还没有资格想那么远,机会纷至沓来,绝望接踵而至,中间是无休止的劳作和等待,所谓的幸福如同捕风捉影。

至今仍然记得那一幕情景:我放弃了已经从事了10 年的工作,还算得上美满的家庭,那时女儿才刚上小学,便只身坐上了南下北京的火车。站台上送站的亲人凄凉悲伤地望着我黯然离开,他们和我一样地忧虑。熟悉的城市灯火通明,依然如故,而我却孤单地随着列车一闪而逝。恰逢秋雨霏霏,巨大的失落以及对未知的焦虑混杂而生,化为深深的恐惧感——过去那扇门心酸地在身后关闭了。车轮是不会停止的,执拗地把你拉向远方,那个你在某些时刻所坚信不疑的东西——新的命运会在新的选择中出现。但是,实际上,你以为你用选择来主导自己的未来之路,其实你最终都是被生活无情主导着。

当时,我心里想:“ 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选择啊,竟是在如此的境况下发生的。”

是谁把我囚禁在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里,日日以黑夜为伴?至少五年之中,在北京我体验了所有令人沮丧和绝望的情绪,在我看来,这也许算一个写作者必备的经历。难道我所做的就是把极端的痛苦转化成文字,向素昧平生的人倾吐不成?这种生活真的是我希望的吗?当初我不是带着寻找幸福和快乐的野心而上路的吗?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需要抵抗痛苦的坚强忍耐。一个人一直把生活过得很痛苦,过得像一场灾难是很可悲的,无论他拥有多么高的才华,他的文字多么有震撼力,对生活有着多么难以想象的深刻理解,丧失了对生活最直接的感受力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在北京做自由撰稿人的那段日子,每天起来后的情形大致差不多:先钻进附近的那家快餐店。由于刚从床上爬起来,眼睛还不大能适应光线,头有点发晕发飘,嘴里发干,好象脱了水的蔬菜一样,见人有点自卑。这样的餐馆每条大街都有,彩色的桌椅按标准样式牢牢地焊在一起,用餐的人只得规距地直着腰,和不相识的人分享一张白色的小桌子和调料罐,响亮得有点过头的通俗歌曲像苍蝇一样“ 嗡嗡” 围绕着你,这种有意制造的不舒适感能加速人员的流动。

我会要一杯速溶咖啡,那只咖啡壶一直就那么热腾腾的,旁边是自动饮料机,最近还安装了一台高效冰淇淋机,只要拉下铁杆,你就会满意地得到那支螺纹状的火炬。服务员接过现金,“ 当” 地合上收款机,懒洋洋地微微一笑。

黑乎乎的液体让我的身体找到了一点现实感。每天我们都要努力混合进去,和这家餐馆,和发呆的服务员,和吃面条发出的声响,和外面的空气,否则我们就会心里发空,像飘浮在天外的一粒星星一样无助。大厅里稀落地坐着几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人用餐,餐馆总是我们深情向往的地方,为了我们随时会自动收缩的胃。

面前铺着厚厚的晚报,发行的时间大约是下午3 点钟,在我喝完这杯咖啡后,它便会成为垃圾被遗弃在这张桌上。

回到简陋的屋子里,我坐进那张老式的转椅上,一个疲劳过度的大脑,一颗捉摸不定的心。我当时的感觉就是,如果能真实复述出生命每一秒的进程,那是令人窒息的,而且重复乏味。人所进行的是与时间永远无聊的游戏,直到最后一刻。

当时,我一直认为,一定有某种理论能拯救我的人生,因此我阅读了各种各样拯救灵魂的书,却发现自己离现实越来越远。直到有一天,我醒悟了:理论代替不了生命,生活比知识更重要,智力超群的人失去生活感受力便会寝食不安,这算不上是生命的智者。你最终还是要沉浸于你曾厌烦的生活中,在生活中领悟生命的真相。

我常常陷入经济的窘境。记得有一次,手里急需钱用,我放下自尊,左思右想,开始打电话,向过去一个大学同学开口借钱:“ 我最近很紧张,要交房租,急需一点钱。”然后喋喋不休地诉说被人欺骗的处境,以期获得他的同情。对方不发一言,只是沉默地听着。借钱立刻让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变得说不出口地难堪,最后,他含蓄而礼貌地问:“ 你要多少钱? ”

他的声音中有些许的不耐烦、不信任,我听得出。“ 三千。”
钱不多不少,不容易拒绝,“ 三个月之内还你。”
“ 哦,你过来吧,在某某地方等着我,我刚好到公司有点事。”

我虚伪地松了口气。于是,我们见面了,钱在一只牛皮信封里,不厚,被封好放在桌子上——此刻它成为延续我生活的全部希望。

他有些冷淡地望着我,可怜的弱者总是引发人的不快。

我们目光的交流是复杂的,其中已经没有大学时光所沉淀出的温情。窗外是车声轰隆不绝的二环,房间里却静寂得连心跳也听得见,让人发冷。

他递过来一支笔、一张纸,然后平静地说:“ 这样吧,你打一个欠条。”

这样,我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受辱地签了自己的名字。这是规则,这是常识,这是这个世界最起码的人际的底限。

是的,没有比城市更能建立起强大的迷惘。面对着城市,我无话可说。那个夏季有了过于稠密的雨,等到朦胧的光让那些建筑闪闪发光的时候,雨让位给嘈杂的车声,耳膜沉浸在坚硬无比的声音之中,失去最初的灵敏。大脑每一刻都像被虫子蛀蚀一样,记忆成了一个个没有联系的洞。

当时我认为,所谓生存自由不过是在浩繁杂乱的生活中寻找到可以歇息的缝隙,每逢心灰意冷时,我便向往起大学里的生活,那种隐士一般静默的生活。人最大的荒谬是,生命最终的意义不过是解脱生命。当然,用诸多高深复杂的思辨去生活是多么愚蠢啊。

失去感动的女儿

我的女儿已经12 岁,在一座中等城市最好的初中就读,她经常在班级考试排前几名,即使全年级1200 人中也能排进前20 名,她早就知道,可以拿这个来安慰与她相距千里、一年只能看她两三次的父亲。一次失败的考试会让她十分内疚,畸形的教育让她意识到她的存在是靠那些成绩实现的,同时成绩也是她对父母辛苦的直接报答。

家里的生活并不宽裕,女儿十分懂事,很少伸手索要过玩具、零食,她在这方面表现得极为节制。每一次我回到家里时,因为呆得时间很短,她又有各种各样的课,所以沟通交流的机会很少,每次交流都相当简短,所以我只能通过花钱给她买心爱的礼物来表达我的愧疚,同时让她感受一个父亲极为可怜而笨拙的爱。可是她总是拒绝,她虽没有体会但知道我挣钱不容易。我至今忘不了陪她在蛋糕店品尝蛋糕或是在肯德基吃冰激凌的情景,那样的时刻既心酸又甜蜜,即使那样的次数都廖廖无几。

有一次妻子说,女儿极难被感动,过于理智,很少像别的孩子那样自然表达出喜怒哀乐。这一点我早就意识到了,她沉默内向,小时候就喜欢一个人一整天闷声不响地摆弄积木,见到生人极为羞怯。即使像她电子琴过八级或某科成绩年级第一时,她都没有产生丝毫兴奋。

她似乎过早地拥有成人般乏味的理智,个人生活极有规律,几点起床,几点出门,几点睡觉,时间几乎分毫不差,即使偶尔喜欢的娱乐,只要与作息时间冲突,她都会毫无留恋地舍弃。我一直担心她失去一个女孩子生动敏感的心。她的喜好和习惯正是一般家长所希望的。

一次,在家中她熟练地弹奏《新疆组曲》,那是一首难度极高的乐曲,她是应我要求弹给我听的,我当时被她难以想象熟练的手指所震撼了,不禁叹息:我的女儿实在很优秀。

再看她的神情,并没有被自己手指下的准确而出色的音乐所打动。她音乐老师曾经告诉我,一年之中她极少听见我女儿弹错乐音。当然,她并非天分出奇得高,那大多来自她勤奋的习惯和自尊心,凡是她做的事总是难以想象地出色。

她当时的神情让我想起在大学楼梯处自学古典吉它,不停弹奏《卡尔卡西教程》中练习曲的自己,其他的学生都在睡午觉——那是一个多么惬意的时刻,而我将其用在那些枯燥的练习曲之中,并且很少融入乐音之中,没有感动的学习又有什么意义呢。

“ 你没觉得你弹的曲子很动听? ”“ 有什么好听的?它们难听死了。” 女儿回答道。

每次从家里离开,那意味着至少六个月的分别,但她还是照常在台灯下做自己的功课。当我走出家门时,她站在客厅中,脸上不会流露出任何离别的感伤,只是礼貌性淡淡地说:“ 爸爸……再见。” 每当这一刻我的心头就掠过一丝寂寞和孤独,然而这一切大部分是我一手造成的——来自我对家庭的淡漠。这一刻让我感受到爱的残缺、生活的残缺。

时时袭来的挫败感

我有两个极要好的朋友,大学时期,三个人志趣相同,一起写诗、办诗社,分享结交女孩子的经验,一起看内部电影,喝酒、游戏、嬉闹,探讨深刻的人生,相伴度过一段相当难忘的时光。即使走入社会,也会抽时间偶尔小聚,似乎又回到过去的岁月里。

他们中的一个是国内一家有着相当规模企业的继承者,因为他有着家族的背景,早早就超越所谓财富人生的阶段,在我们眼里,他是个幸运儿,一直走在一条已经设计好的坦途上,未来无限光明。而在过去,他被我们称之为极有灵性的“ 天才” 诗人,至今我还能想起他那些打动人心的诗句。他生性敏感,喜欢各种类型的游戏,但是,因为家族的需要,他放弃了狂热的游戏嗜好,渐渐变了一个生活极有规律和秩序的生意人。

记得我们私下里进行过一次深刻的交谈,那时我们参加工作都有一段时间了,我们通宵谈论他的人生选择问题,当时他忧虑自己将变成一个世俗的生意人,那将需要将他内心真正喜爱的东西完全抛弃,放弃脆弱、敏感、对人生的忧虑和深思等等,不折不扣地变成冷酷的商人。

记得我当时说:“ 看到我目前的处境你就明白了,我觉得我的生活毫无艺术气息可言,反而沦为生活之下最为悲惨的人,我们过去引以为傲的东西、过度浪漫的东西,在生活中变得一无是处。生活不需要艺术,不需要幻觉,唯有实实在在的生存一途,这就是现实,那种生活早该结束了。”

他没有言语,我看到了他目光中闪现出的痛苦,内心中一直坚持的东西的确难以割舍,最后他还是下定决心说:“ 我不会再看那些书了,也不会这样游戏下去了,我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商人。”

听了他的话,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那么我如此坚定不移地走这条路的意义又在哪里呢?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不久后,就听到他去英国读MBA 的消息。

另一个朋友靠着自己的机敏,目前在国家机关下属的一个单位作负责人,因为职业的关系,有机会接触很多的头面人物,频繁地出入各地,而且有自己的生意,有几处房产,身边的女人走马灯似地换来换去,他很早就融入到过去我们嗤之以鼻的世俗生活,毫无障碍,而且乐此不疲。

今年年初,由于先见之明,他们两个人在股市上大赚了一笔,财富奇迹般地增长着。而我还是拿五六千左右的薪水——已经持续了4 年,既要养家,还要应付北京过高的消费。有一天,三个人见面时,他们两个一晚上都在兴奋而喋喋不休地谈论股票,而我只能孤独地沉默,那些陌生的字眼刺激着我的心,我看见自己在他们面前所投下的贫寒的影子。

最后我忍耐不住,我愤怒而厌恶地提出自己的警告:“ 如果聚会时再讨论什么莫名其妙的股票,我退出。”

随后,回到小区的院子时已到子时,整个小区悄无声息,月光从杂乱的树叶中倾泻下来,一股极其强烈的挫败感占据了我的身心。是的,其实那种早就滋生的劣等感——过多的生活挫折所带来的,那颗经受过了过多创伤颤栗不安的心已无处躲藏、无处栖身。我离家千里之外,无车无房,租住在一间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旧房间,我已经用尽心力,可还是一个普通的穷人。

我们的标准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的,用金钱就能很清楚地衡量自己与他人的人生,过去对世俗社会反叛的想法早已化为乌有,尽管是畸形却成了唯一通行的标准,包括我们曾经的友谊,过去所鄙视的东西今天却成为自己生活的核心,这真是绝妙的讽刺啊。

我想起大学时的某一天,我们三个人醉醺醺地从宿舍后一间酒馆里冲出,壮烈而绝望地嘶喊着,我浑身颤抖地抱紧身边那个瘦弱的不知所措的女生——当年那个冰雪之夜,那时的激情何在?怀抱中的如兔子般瑟瑟发抖的女孩现在又在何处?

在这前前后后的情景之中,有一根像线一样的东西把它们胡乱地串在一起,那就是卑微的命运。所遗留的一点记忆是用来维持自己脆弱而沮丧的内心,这个岁数完全意识到,局势已不可逆转,自己正沿着一卑微而灰暗的线路无休止地运动着。

失败的基督徒

几乎每年冬季我都要回一趟母校,我喜欢假期中学校安闲自在的气氛,地下留着尚未融解的残雪,校园有零零星星的人出入,偶尔还会看见操场上打蓝球的学生,清冷的空气中,相似的时光很自然地涌上心头。

我的一个相当要好的同学在这里执教,通常我就住在他家里。这一家人生活得安逸闲适,似乎没有什么可忧心的,呆在这里,似乎身体的血液也流动得缓慢了,人也变得懒了,我喜欢这种没有干扰的宁静。我们在一起时,会一边喝着茶,一边相当轻松地聊起校园里发生过的往事,它们成了我回忆的线索。

有一次,同学的妻子相当严肃地要求与我单独谈谈,说她设计了一份问卷,里面涉及不少隐私问题,当然,她找的对象都是与他们非常熟悉而且值得信赖的朋友,完全是私人性质的。于是,我们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严肃地坐着,开始了我这一生来相当特别的一次测试——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正式地问过我。

问题五花八门,但至少有一点,那就是很少有人问过类似的问题。

例如:你最近一段时间快乐过吗?是什么事情引起的?时间持续长吗?
评价一下你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你自己又如何看待自己呢?
人生对你而言,是梦?是游戏?还是别的?
童年时,你父母的关系和睦吗?给你最深印象的记忆是什么?
你对现在的妻子满意吗?你娶她的原因是什么?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
你目前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你最恐惧的事是什么?
你对自己的人生满意吗?

诸如此类,问卷的范围相当广,虽然问题设计得有些简单粗糙,但在回答这些问题时,你在一点点地看清真实的那个自己,走近那个曾经隐藏在众人中那孤独的自我。我们就每个问题都谈了许久,问卷中所描述的那个人会让你大吃一惊。

据同学的妻子讲,她所测试的人中,真正满意自己人生的人少之又少,很多人并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生活,按他们的话来说,那是一种迫不得已的生活,有人还因为这个问卷深深痛苦过,因为现实中的自己是那样可笑滑稽。

那是一个毫无预兆的星期六的下午,阳光明澈,因为有风的缘故,还算得上凉爽。难得遇到这样水洗一般的好天,天湛蓝得实在不可思议,只有在寂静的草原或沙漠里才能见到,令人心胸大开,一缕缕的光线饱满而透澈,透过周围物体的折射,在眼前轻柔地跳动着,丝丝的空气里浸透了早熟的气味,涌动着显而易见的活力,身体如路旁的植物一般,每根筋脉都自如尽力地伸展着。

在一幢居民楼简陋的地下室里,空气极差,聚集了差不多四十人,正举行一次普通的基督教家庭聚会。来的大多数是基督徒,其中也有像我这样好奇的慕道者。我是在一个同学的盛情下——也可以说是强迫之下,平生头一次参加宗教性的活动。说实话,身处那样的环境中,我浑身不自在,首先对那一套仪式心生反感。

因为地狭人多,人们密集地挤在一起,手脚相触。那些信徒们,似乎每个人都能安静而又很享受地一首接一首唱赞美诗,没有乐器伴奏,声音参差不齐,但人人都很振奋。我也只好装做若无其事地跟着哼哼。当时我在想:宗教的确能把人变成无理智幸福的傻瓜。

讲道的牧师来自香港,站立在众人面前,讲的题目是:标竿人生。内容来自圣保罗所写的《腓立比书》:这不是说,我已经得着了,已经完全了,我乃是是竭力追求,或者可以得着基督耶稣所以得着我的。弟兄们,我不是以为自己已经得着了,我只有一件事,就是忘记背后,努力面前的,向着标竿直跑,要得神在基督耶稣里从上面召我来得的奖赏。

我一头雾水、浑身汗水坐在那里,屋子响起不断的共鸣声和与我正常的思维如此格格不入,我仿佛成了一个天外来客,忍耐加上一点点好奇才让我老实地坐在一张塑料凳上,否则我会破门而出。上帝在我的头脑里一直是滑稽可笑的,他用七日就造就了世界,还有,耶稣每时每刻都在观察你的心思意念等等诸如此类令人大惑不解的话,还有比这更荒唐的吗?真有一尊神在主导人类,主导每一个人的生活吗?

应该说,我相当礼貌地捱过了他们兴奋的聚会,我真的怀疑那些奇怪荒诞的话语会给他们生活带来什么,上帝难道不是他们大脑中产生的虚妄的偶像吗?走出房间后,我如释重负。轻风拂动小区里葱绿的植物,桃花已经衰败,几个老人蹒跚而行,一个女孩子蹬着滑轮鞋飞驰而过,通往中关村的道路喧闹依旧,眼前是无比真实的世界——充满欲望和冲动的世界,也是惹人心烦的世界。教堂与俗世比邻而立,距离竟如此之近,似乎没有界限。

接着,同学又拉我去北大,这是她事先安排好的,说是要见一个特别的人,一个哲学系的博士,也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她相信这位经过专业思辨训练的高材生一定会说服我的,因为我是一个典型的怀疑主义者,一个用逻辑和理性推理人生的人,也是一个心肠刚硬的人。

在北大附近的一家餐馆里,我见到了那位背着学生背包、目光炯炯的博士,外表看起来并无明显的信徒标志,一脸春风,额头发亮,气质柔和,让人感到很自在。正值中午,餐馆里挤满了学生、卖盗版碟的小商贩,饭菜廉价实惠。

交谈的时间很简短。他双手握在胸前,摆出一副随时解答我疑问的样子,于是我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他的回答从逻辑上无懈可击,但我还是无法理解、无法接受,因为我不相信非物质世界真有神的存在——但世界竟有如此多的人确定不疑。

“ 你看起来脸色很差,你在焦虑什么? ”他说。

废话,世上还存在没有焦虑的人吗?我礼貌地开句玩笑:“ 是呀,我下个季度的房租该交了,我正发愁呢。”

又聊了一会儿,同学在一旁很紧张,我过于自傲,她担心引导会失败,这位博士倒是不慌不忙,安静地等着这次会谈的结果。接下来,我记得他说得很清楚的一句话:“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一个完全免费的方法,让你可以卸去所有疑虑和恐惧,你愿意试一下吗? ”

“ 当然愿意了。” 说完此话就有些后悔,我已经进入他设定的程序里。

于是,在两双深切目光的注视下,我竟然合手跟他念了那段接受耶稣基督为主的话,我吃力地说出那些词,很不情愿又很羞怯——我被操纵了,周围是闹哄哄就餐的人,冷眼打量我们。这一刻我竟成了所谓的信徒不成?我知道那些并非是从我内心中发出的声音,一半是受情境逼迫,一半还是出于好奇。

坐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我想不通为何那一幕就这样仓促发生了,是的,恍然之间就发生了,也许对我真有些好处吧,我当时想,反正拥有绝望心境的人已经不在乎失望了。

最后,我还是离开了亲切可爱的教会,我忘不了在那间居民楼的房子里曾经发生的片断,虽然在那里我度过了相当愉快的一段时光,我遇见许多善良可亲的人,与他们成为可信的朋友,在那个特殊的场合下,我们一起唱诗,一起像亲人一样地聊天游玩,相当愉悦平静,而且,《圣经》的确给了我一些精神的支撑,给了我重新认识生活的眼光。但那种生活看起来还是有些不现实,像是梦,我们的希望在天堂里,在死后的时光里。而我现实的生活依然如故,还是要日日面对生存的压力,当然还有欲望的诱惑,都是刻不容缓、无法摆脱的,我不想过一种精神完全分裂的生活。

是啊,我是一个多么软弱的人。在《圣经》里,从头至尾都对人性有着统一的看法:人类不仅是在数年后注定终有一死的物种,而且在道德上也很软弱。虽然被赋予了最超凡的智力、理智、良心和意愿,他们却被享乐的欲望所困扰着。他们不断地面临着自我放纵、贪婪,以及最重要的自我骄傲的压力,清楚地知道应该做什么但又常常办不到。即便他们知道神的旨意,一般来说,他们还是要依自己的意念行事的。

神宣布“ 人终日所思想的尽都是恶”,用别的话来说,人生来就有恶的倾向。先知耶利米宣布:“ 人心比万物都诡诈,坏到极处”,他的结论是,“ 耶和华啊,我晓得人的道路不由自己,行路人不能定自己的脚步”,换句话说,人类不知对自己来说什么是最有益的,他需要神的指引。《马可福音》中基督的话最为直接了当,当犹太的首领训斥他的门徒,没能按仪式在吃饭前洗手,从未洗的盆中吃饭时,基督告诉他们真正的污秽是“ 进入他们心中的东西”,“ 因为从里面,就是从人心里,发出恶念、苟合、偷盗、凶杀、奸淫、贪婪、邪恶、诡诈、淫荡、嫉妒、谤渎、骄傲、狂妄。这一切的恶都是从里面出来,且能污秽人。”

由于人性的缺陷,似乎我们的救赎只能放在彼岸的世界里,我十分抗拒这种思想,我不认为人在此生的时光是无可救药的,毫无价值,同时我不想放弃这个活生生的世界,虽然它充满了缺陷。

NGO:机遇与挑战

汶川大地震救援行动,堪称1949 年以来中国政府应对自然灾难最为迅速的一次。

较之对过往自然灾害的应对,中国政府此次的救援行动,无论在决策效率、动员能力,还是高层的亲力亲为以及灾情的信息披露上,都显示出巨大的进步。

同时,灾害救援又是一项专业性和技术性很强的工作。此次汶川大救援的实践,也对中国建立一套综合、专业和有效的风险管理体系提出了迫切的要求。

汶川大地震,对于这些年在中国颇为活跃的NGO(非政府组织),也是一次难得的历练机会。

5 月13 日,地震发生的次日,多家NGO在成都成立了“NGO 四川联合救灾办公室”,作为NGO 救援行动的前线指挥部。

来自儿童慈善组织“多背一公斤”的安猪,是指挥部的负责人之一。他告诉《财经》记者,他们首先进行救灾物资筹集和志愿者招募的工作,同时在网上建起一个论坛,作为专门发布救灾信息的平台。

安猪说,因为国内大部分NGO 的规模相对来说都不是特别大,资源各有侧重,所以通过合作才能更有效地实现互补。消息一出,短短的时间内,全国各地一百多家NGO 陆续响应。

经过几天努力,截至5 月17 日,在四川当地工作的十多家NGO 已在上峨乡、北川保护区、彭州白水河等地建立起若干较为固定的救助点,号召后方物资优先满足这几处的需求。

安猪说:“ 我们的成都指挥部相当于一个‘ 神经中枢’。” 他们的志愿者得到第一手的灾区需求、救灾情况等资料后,可以通过网络传播给大众。后方各大城市的合作组织可以据此在当地募集物资。

“ 震旦纪公益信息技术中心” 的张丽娜是这个NGO 信息平台的信息员之一,负责信息的收集、汇总、编辑。她告诉《财经》记者,他们首先在尽可能大的范围内,把来自网上、前方、后方NGO 的消息汇总起来,然后以论坛帖子、博客和电子版每日特刊的形式,发布给组织中的所有NGO。

不过, NGO 们尽管热情高涨、反应迅速,但在实际救援行动上还是遇到不少瓶颈。

赶赴灾区一线以后,NGO 志愿者们发现事态比他们想像的要严峻、复杂得多,甚至有人无法适应灾区的恶劣情况,不得不返回。

受能力所限,目前除一些专业队伍在进行搜救,大部分NGO 志愿者只能参与灾区物资的供应。

为期一周多的救灾行动中,很多NGO 经历了“ 试错— 反思— 修正” 的曲折过程。

民间环保团体“ 自然之友” 执行理事梁晓燕,对自身角色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她指出:“ 其实第一拨紧急救援并不是NGO 的强项,因为它需要大规模地调动力量及救援机械。而后面日常化的工作,例如心理辅导、情绪平复、为灾区群众重返家园做准备、组织灾区群众自救行动等,则是NGO 和志愿者力所能及的工作。”

“ 自然之友” 目前已开始招募志愿者,对他们进行专业培训。他们目前已经联络到许多在台湾“9·21” 大地震后参与组织救援工作的台湾NGO 人士、心理咨询方面的专业人员,以及对地震有过亲身经历的人,与志愿者分享经验,给他们传授技能。

“ 社区参与行动” 主任宋庆华对《财经》记者表示,鉴于他们组织日常工作的重点与优势在于社区建设和发展,她计划几个月后再赴灾区考察,工作重点是协助当地的社区重建。

基于同样的认识,张丽娜也透露,他们接下来想做一个专门的网站,作为NGO 在灾区重建中的项目交流平台。

清华NGO 研究所副所长贾西津指出,这次大灾对NGO 自身专业性、组织性的促进,应该比较明显。

“ 现在只是开始,而整个赈灾过程可能持续几年。对于NGO 本身这是个学习的过程。”她说,“ 目前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现很多问题,NGO 就会明白,应该公开,应该有一个监督机制,要有审计,要改善决策和治理。这个过程肯定会促进 NGO 自身不断成熟。”

在经验和自身素质问题之外,NGO 在相互协调方面暴露出更大的缺陷。

在这次各种投身救灾的民间力量中,很多NGO 已通过诸如“NGO 四川联合救灾办公室” 这样的临时组织建立起联系网,但范围终究有限。环保组织“ 绿家园” 负责人汪永晨表示,目前谁也说不清楚,到底一共有多少家NGO 参与了这次救灾行动。

规模庞大的NGO 救灾队伍,充分显示出当前中国社会公民意识蓬勃兴起的新气象。但由于缺乏能够统一调度这些民间人力、物资和信息资源的机制,用梁晓燕的话来说:“ 一旦到了这种时候,大家全像没头苍蝇一样。”

不少NGO 认为,他们优势在于自发性、灵活性,可以弥补政府在统一救援行动中的遗漏。但这也为整个救灾工作增加了不确定性。

梁晓燕指出,一线志愿者对信息的掌握毕竟有限,往往选择去各大媒体曝光最多的地方,导致来自社会各界的物资、人员“ 扎堆”现象严重,造成一定程度的混乱和资源浪费。

应该看到,NGO 行动中暴露出的茫然与无序,除了其自身能力与经验有限,更深刻的原因或许来自NGO 与政府之间关系的尴尬。

许多NGO 明确表示,愿意接受政府部门的救灾指导,但由于以往与政府之间一贯缺乏沟通,导致关键时刻许多具体行动难以顺利展开。在灾区前线,就有许多NGO 志愿者因得不到红十字会等官方机构发放的通行证,变得寸步难行。

“ 信息总归是不对称的,政府不了解我们。”“ 国际行动援助” 的此里农布说。他认为,NGO 应积极主动地去与当地政府沟通,表明自己的意愿和立场。而不能抱不合作、自己干的态度。

其实,长期以来,中国民间NGO 一直在积极寻求、争取更大的空间。尤其在这次救灾活动中,他们更渴望在救助受灾同胞、实现自身价值之余,也赢得政府与社会的目光与认可。

不过贾西津认为,这不完全是一个认知上的问题,应该看到NGO 和政府之间关系的制度性根源。

“ 现在还是有一些制度性的制约,跟我们现在整个社会管理思路有关系。” 她指出,“ 实际上政府还是对政府控制以外的任何力量有着担心,对公民的自由度非常谨慎。” 因此政府和民间的合作,存在着制度局限。

“ 当然,如果通过更多的接触,政府如果能够对此有更多认知,在机制各个细节上不断改善,可能可以促成制度更快、更顺畅地转型。” 贾西津说。( 本文摘自《财经》2008年5 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