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这一年,一定在我的生命里刻下了深深的一圈。脑力和体力上的挑战,加上心灵里的碰撞和激荡,使这一年成为继我归信耶稣基督之后,生命翻转最大的一年。
2012年新年之际,天明牧师在一篇讲道中说,有时我们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看神的工作,会更加清楚神的带领。就好像一棵树,一年增长一圈年轮,深深刻进纹里。我想,过去的这一年,一定在我的生命里刻下了深深的一圈。脑力和体力上的挑战,加上心灵里的碰撞和激荡,使这一年成为继我归信耶稣基督之后,生命翻转最大的一年。
到北美一年有余,我好像进入迦南地的以色列人——过红海的激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争战。疲惫中,我有时会怀疑:这真的是应许之地吗?然而,也正是因着人生换了一个全新的场景,在对照中,我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也逐渐明白了神要我学习的功课。
到了一个新环境,以前一切熟悉的都被拿走,不论是自己的角色定位,还是所需的帮助与支持、与人的沟通与关系,都需要重新建立。从以前的带领别人、帮助别人、供应别人,到现在的被人供应、被人帮助、被人带领,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调整。
以前在教会中,我身兼数职、常常被关注、被需要,是一个所谓的“有用”的人;现在不太被关注,也不怎么被需要,心里面其实是有失落的。这些被原先侍奉的忙碌所遮盖的盲点,现在一一暴露出来,使我有意识地要去对付一些倾向,比如对从人而来的满足与肯定的依靠等等。另外,来到一个白人为主的信仰群体当中,文化的障碍加上语言的限制,也使我觉得自己被边缘化。以前我们常常说,神看重的不是我们的“所做”,而是我们的“所是”。这句话当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面对自己的能干、忙碌,总是要好过面对自己的无为、无力。然而,这些体验实实在在地帮助我体会慕道友、新入教会者、外来打工族等“少数派”或“弱势者”的处境,更帮助我克服自己的骄傲,学习谦卑和放下自己。说白了,就是——真的知道自己并不重要。
离家一年多,不论是与教会的弟兄姊妹,还是自己的亲朋好友,都慢慢开始有一种脱节感。幸好因为有微博,我还能时常了解一些动向——很多人结了婚,很多人生了小孩,还有些人升迁或工作变动——大家的生活在快速地向前,我的生活貌似原地踏步。然而,微博充其量也不过是“近在咫尺,远在天涯”。它不仅不能填补生命对“同在”的需要,有时还会加深孤独感。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只好学习更深地在神里面寻求满足。
这一年,跟四个性格、背景迥异的女孩(两个美国人,一个加拿大人,一个在韩国生活了十年的萨尔瓦多人)一起生活,也让我有特别多的成长。差异越大,大家在一起生活时,需要做出的妥协、退让也就越多。神在这个环境中对付我强大的自我意志。在“放下自己”这件事上,我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舍己,就是事情不必按着我的想法来,我的计划或议程也常常要被打破;甚至我深以为然的属灵实践,神也未见得在那个时候就一定那样带领别人。
在中国的文化处境中,有时指出别人的问题未必很慎重,尤其是位高者、年长者;但是到了北美,这些根本行不通。虽然我并不认同相对主义的包容一切、或者“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北美个人主义的文化,也帮助我学习更加尊重神在每个人生命中的主权。凡事存一颗开放、寻求神旨意的心。另外,我也为着我们彼此之间的摩擦感谢神。因着在主里面的诚实和敞开,能够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甚至是受伤,会让我们的关系更近。神透过让我们处理这些冲突,以及彼此饶恕,医治我们的生命,使每个人都变得更加完全。
前面说到文化和生活环境带给我的变化,而这一年的学习,真正改变了我信仰上的知识格局。打个比方来说,出来读书之前的八年时间,我打下了一个还算坚实的信仰和生命的基础,而在维真的学习——不论是圣经语言,还是解经释经;神学思想,抑或教会历史,都好像在这个基础上建造更多功能性的房间。建造的过程中,会发现地基里有些东西跟上面的建筑不能兼容,需要拆掉重来、或者向下打得更深,因此不可避免地经历到了震荡。有了历史与文化的坐标,我对今日教会所处的环境、所面对的挑战、所要避免的陷阱有了一点基本的认识。
下面简要梳理一下这一年我所写过的大大小小的论文——
对沙漠教父安东尼的研究,让我不仅开始了解修道传统,也认识到每个时代都有它的“属灵前线”;坚守住属灵前线,对保存纯正信仰、参与神在他国度里的工作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对个人主义起源的研究,让我明白,今日所谓西方的世俗主义或者现代与后现代思潮,很多都可以追溯到宗教改革、文艺复兴甚至经院哲学等时期的神学发展,“圣俗”二分随即不再站得住脚,基督信仰与文化的关系也需要做更多面性的思考。
对诗篇第二篇从希伯来语文学修辞和古近东文化背景上的考察,让我从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认识耶稣基督神儿子的头衔是他被父神膏为大君王的身份印证。
申命记十五章豁免定例与第六章十诫重申之间的关系,不仅让我看到旧约经济制度的维系不是靠均平,而是靠每个人肯松开手、给予比自己更有需要的人,更让我看到松手给予源于持守安息时对神拯救与供应的记念。
奥古斯丁和《上帝之城》中的两城论,对当下多元文化处境的一个启示是,以人们“爱”什么来划分不同群体。在爱的对象非上帝的群体中,真正的公义与和平不可能实现,而人敬拜谁/什么也会直接影响人们在社会中的道德伦理实践,这些对今天很多思考如何参与政治及社会公共领域的基督徒来说,应该会具有一定的启发。
不同的圣经批判学帮助我认识圣经的诠释者如何受到时代、文化、社会状况等环境,以及教育程度、个人经验等等的影响。从这个角度再来思考、回应《芝加哥圣经诠释宣言》,我认为当前福音派在高举圣经权威的同时,要注重命题式真理与经验式真理的平衡,审慎地把握经文的“精义”,从而可以恰当地将其应用于当下。
最后,对神学思想史的梳理让我了解到,任何一种神学思想的孕育,除了当时的信仰状况,也与神学家所处的政治、经济、哲学环境有关,而某一时成为主流的神学思想也未见得是唯一正确的神学。尽管很多时候,教会如同沙子一样,为世俗政治这片大海量出界线;然而也有一些时候,教会混乱到要世俗政权介入来帮助维持秩序。
以上这些所谓的研究,都是极其粗浅的。但这些是我一年来绝大部分时间与精力所投注的地方,且每一个都是我个人感兴趣的议题,所以我很想跟大家分享这些收获。我想,神学院里的学习不可能解答完所有我对教会、对人生的问题与困惑,但是它提供了一个更广阔的视野,也让我初步体会到学术研究可以给予教会怎样的帮助。在学习的过程中,英语的论文写作对我来说一直是相当痛苦的一件事。它像一个工程项目,要靠纪律来完成进度,而这是我最大的弱点。感谢神依然在给我机会继续操练自律、节制和时间管理。
今年,还特别要为着我在这边聚会的南颂恩堂来感恩。从七月开始在这里稳定聚会,到现在正好六个月整。我去之前向神祷告的几件事——了解、融入这间教会,知道如何服侍这些青少年,以及顺畅地用英文跟青少年分享圣经。只身一人来到这间教会,除了我是一个神学生以外,大家对我一无所知。我需要让大家了解我,我也要慢慢了解他们。了解的过程中,我就把看到的问题放在祷告中。我想,就算我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也还是可以为这间教会祷告上两年。想起在北京时,宣教士们常常说,我们只是做幕后帮助者的工作,最重要的是本地的教会和带领者能够被主兴起。我在这里的角色定位,大体上是一样的——跟弟兄姊妹们在一起、与他们同行,在适当的时机分享、见证神在我生命里的工作。感谢神,我不仅有机会为他们祷告、讲解圣经,还能用以前在北京敬拜学校里学到的东西,在青少年敬拜团契中跟大家分享。从九月份开始,我跟一位上大四的姊妹一起带一个女生小组。每天我们都会有一个人从自己当天的灵修经文中抽出一节跟大家分享。她们在分享中所流露出的对神的追求与信心,时常让我感动,也成为我的激励。唯一感到比较遗憾的,是我这学期的课业比较重,除了主日以外,我没能拨出时间参加周五的团契,希望明年可以。
令我感到惊喜的是,这间教会非常重视宣教。初来时,只知道英文堂的牧师以前在俄罗斯做宣教士(这也是我决定来这里的原因之一)。等到后来对这间教会的中文堂也有了更多了解以后,才知道他们不仅支持宣教士、每年差派短宣队到加拿大BC省内陆、泰国、中国,早在十年前他们因受“未得之民”观念的影响,已经“认领”了一个少数民族,要一直为他们祷告、支持针对这个族群的宣教工作,直到他们成为“已得之民”。而这个少数民族恰好也是我以前去短宣过的地方。
2012这一年走过来,我有很多的疲惫、软弱、受伤、退缩。刚刚过去的这个学期,我没有参加查经小组和教会的祷告会,自己的灵性滑坡得很厉害。很多时候,我心里都有一种很深的失败感。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我还能被主使用吗?期末临近的那段时间,我没有好好读经和祷告。每天面对越积越多的作业,心乱如麻,跪下去祷告都是草草了事。除了对学习的焦虑、对自己的失望,我心里还生出一种从恩典中堕落的恐惧。好像越是知道靠自己不行,我还越要靠自己。我想起耶利米书二章13节说:“因为我的百姓作了两件恶事,就是离弃我这活水的泉源,为自己凿出池子,是破裂不能存水的池子。”后来那个周一早上,当我们的晨祷小组聚在学校的祷告室里祷告时,有好几分钟都没有开口。那不是以往我们一同聆听神的静默,而是失去神同在的无语。一位姊妹开声领大家唱了一首歌,叫More of You, “Jesus I am thirsty/Won’t you come and fill me/ Earthly things have left me dry/ Only you can satisfy / All I want is more of you…” (耶稣我心干渴/求你来充满我/世上的事让我空虚/惟有你能使我饱足/我只愿更多有你在我里面⋯⋯) 这首歌道出了我的心声。唱完这首歌,这位姊妹在祷告中提到“leaking of your presence”(大意:你的同在在我们中间泄漏掉),听到这里我的心门一下子打开,于是开声在几位最亲密的姊妹面前为自己远离神认罪、悔改。那一刻,我是绝望中向神呼求的参孙,我是深感自己不配而求主离开的彼得,我是伏在主脚前、行淫被捉的妇人,我是想要紧紧抓住主衣裳一角的患血漏的妇人⋯⋯那一刻,“忧伤、痛悔的心你必不轻看”给了我多少鼓励和安慰!几位姊妹按手在我身上,为我做赦罪的祷告。我自己也恳求主用他的宝血洁净我,加给我力量,使我可以靠着他的恩典重新站起来。
学期结束之后,我有幸被恩福的陈牧师夫妇邀请到洛杉矶与他们一起过圣诞节。重新跟属神的人在一起,我才仿佛一只已经在温水里煮个半熟的青蛙慢慢活了过来。他们知道我前一段时间学习比较辛苦,招待我在他们家里吃喝、休息。有天早上我灵修完,翻开《荒漠甘泉》,当天的经文是列王纪上18章7节——“起来吃吧!因为你当走的路甚远。”那天神特别借着这节经文对我说话。神知道我的软弱,他也没有撇下我;而我,休整之后,仍要起来跟随神,奔走前面的路。回想这一年,神继续供应我所需用的一切,学费和生活费都没有缺乏。弟兄姊妹邮件里的分享、微博上的问候,总是适时地给了我很多鼓励;我跟妈妈一个月通一次电话。每次听她一一细数神的恩典、分享她自己和家人的情况,我心里禁不住赞美、称谢我们主的怜悯与信实;而小组的弟兄姊妹们代我给妈妈过生日、探望我的姥姥、姥爷,更是让我感到无比温暖……
感谢主让我不断地经历基督那长阔高深的爱。愿这世上所没有的爱的团契,不断地向世人见证惟独我们的神是这大爱的源头,惟独祂配得颂赞与荣耀!
2012.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