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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兄弟遭难的时候 ——致一场戏的观众和演员/铁皮娃娃

“你兄弟遭难的日子,你不当瞪眼看着。(俄1:12)”这句话翻成这篇文章中的话,就是别当观众打酱油了,在世人和天使面前,说点能说的,做点能做的,哪怕只是跑个龙套也好。

      如今在中国这个大舞台上,很多出戏在上演。如果列举下来,大大小小的戏码会有一长串。而我最关心这出戏发生在北京。已经经过了很多的情节,而最近这一幕的题目,有人已经写成了一副字:

 

一个教会的牧师,没有经过任何的法律程序,被软禁在家,如今已经22个月。当教会通过正当途径提出申诉的时候,行政回函的大意是“查无此事,不予受理”。这张回函有一次我还有幸在牧师家中亲眼见过,而楼下就是看管的人,那次我们也是在软磨硬泡后才进去的,多么讽刺。

      而如今软磨硬泡也进不了天明牧师的家门了,我和一些弟兄姊妹大年初一去探望他和师母的时候也只能挤在家门口狭窄的通道聊一聊,边上还有人看着,过一阵就劝差不多就走吧。全中国这样拜年的,恐怕也绝无仅有了。天明牧师本来每天还有两小时下楼放风跑步的时间,在1个多月以前,这点自由也没有了,还不如《红岩》中那个华子良。

      一些弟兄姊妹向当地派出所提出了抗议,得到的回复是会调查。还有一些弟兄姊妹在网上发出呼吁,也有不少网友兼弟兄姊妹回复。回复的观点态度虽然不一,但至少说明是关心。能关心总是好的,关心的人,至少是这出戏的观众。 

1.    好观众之品质

      我是个喜欢当观众的人,一方面因为自己爱看戏,最爱看的就是话剧。另一方面,在现实生活中往往也是观看的多一些,参与的少一些。这出戏中,我开始同样也只是一个观众而已。

      既然对一出戏多多少少有一些兴趣,当观众就要当个好观众。一出陌生的戏,开始难免看不懂。我并不是这家教会的,别的教会的事情不知前因后果,有很多事情开始也看不明白,这是很正常的。不过我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好观众。好观众就是会认真去看的人。认真看了,慢慢就能多看懂一些。

看戏讲究位置,距离近,演员的动作表情就在眼前,看得会更清楚一些。多年前我在很近的位置看过英若诚和朱琳两个老戏骨主演的话剧《推销员之死》,真是过瘾,而且特别感动。不过多数时刻因为银子不够,坐得靠后,效果和感动就会差一点。

对于这场戏,因为我的教会和SW关系比较近,得天独厚,可以算是前排座。这样慢慢地对一些弟兄姊妹熟悉起来,看到更多细节,确实有更多的感动。比如前两个主日,在教会碰到一位小女孩,我问她你爸妈呢?她淡淡地说:“去平台了。”她的父母是那种轮着班去平台敬拜的,几十次了。

现在是网络年代,座位靠后、不那么了解没关系,可以去了解。SW的文字事工一直没有停过,从《杏花》到两周一期的网络期刊,到很多弟兄姊妹个人的博客,要找总是有的。不过不了解,有时也未见得是没有途径了解,而是并不那么想去了解。只把这出戏作为一个遥远的、与己无关的事情,凭着自己的想象评论几句。有人一边引经据典地批评、一边说真逼迫到我这里了我会如何如何,这也是想象。不在你的教会门口、家门口,你很难设身处地地去体会那些经历了这些的弟兄姊妹的感受,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而想象中自己的所谓能够奋起抗争的底线,其实只要是想退的话,到时候总有能再退一步的理由。

有时看一些争论,我就想,其实争论很难会改变什么。有人提问、争论是因为想讨论明白,有人只是为了说服自己不必改变。你很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很难说服一个不想明白的人。我的牧师双燕对这一点多次讲过:开始是不想明白,后来就真不明白了,像保罗说的心上蒙了帕子;或者像旧约先知说的那样,心蒙脂油。

2. 心与脑

我一直很佩服双牧一点,就是她对人性确有一种很深的洞察。有时我自己有事情去和她谈,她的分析会让我惊讶。可能这就是“属灵的人能看透万事”,让我自愧不如。如果用心理学的话来翻上面她说的话,其实是在说两件事,一件是心的事,不管心上是蒙了帕子还是蒙了油;还有一件是头脑的事,或者说思想、认知层面的事,就是明白不明白。

心理学中有一个概念,叫做心理防御机制,大意就是人为了让自己感觉舒服,有意无意使用的一种调整方法。心理防御机制中的一种叫做“合理化作用”,就是虽然隐隐知道自己所做的不是出于良心,但给自己找出看似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这不是有意识的,因此在争论时也不要这样去指出来,因为对方可能会真诚地认为自己真的是这样想的。所以有一种争论可以远离,就是当感觉到对方是在这种状态时。在这种时候,就算你懂得各种论辩方法,也是无益。因为人在合理化作用的时候也会引经据典,甚至可能比你引用得更好。不是说争论都是合理化作用,但有时候是。这样的争论,往往会被对方绕进去,自己还很受伤害。

合理化作用的前提是人的脑子里是明白的或者是有些明白的,但是心里不愿意明白,然后脑子就配合给出各种理由,最后就是心上遮了帕子蒙了油,脑子也就真不明白了。我们有时形容好的讲道内容“扎心”,就是扎透了这层帕子或脂油,终于明白过来。

心理学里还有一种理论,叫做“认知失调”。简单地说,就是人既认同A,又认同B,可是A和B中有不协调的内容,人就会经历内心的不舒服。有的人传福音强调信了之后可以获得内心的平安,这个平安其实是一个比较高级的状态,在过程中则不然。

比如,如果A是基督教的观念,B是中国文化,这个A和B当中不协调的东西多了去了。比如中国文化中有很多关于妥协的“智慧”:“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都是现成的。有人说中国的基督教会妥协的太多,其实这也很容易在中国文化中找到源流,就如同在当年二战期间的德国教会中很容易找到德国文化中重视服从权威的源流一样。中国文化中还有另一个因素,就是佛教的影响。佛教的影响遍布在我们的词语中、文艺作品中,以及旅游中无所不在的“白天看庙”当中。佛教倾向于避世,不论是贾宝玉还是谁,都是现实生活不顺遂就出家当和尚、当尼姑去。我初信时也觉得去教会就是为了内心平安,或者更有心理学味道一点,为了个人成长,也是受佛教避世观点的影响。

认知不协调的时候,其中一种解决方法就是改变一种适应另一种。我们本来就是中国文化的产物,要获得协调,还是改变A来适应B容易一些。也许我们的整个语言体系已经变得很“属灵”了,但是语言下面的那一层思维方式可还未必。这并不是说当我们倾向于退让、妥协、讲策略或者说避世时就是因为中国文化的影响,而是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省察是不是有这方面的影响,毕竟退让和逃避是更符合中国文化特点的,也更符合我们自己的心理需求。

如果说合理化作用是“心”为了自己的利益要去蒙骗“脑”,认知失调则是脑子里有两种东西打架,让心不舒服了。不舒服了就要做调整,其实调整还有另一个方向,就是改变B来适应A,但这个过程就要更痛苦一些。

如果人真的有心去认识、了解,这种情况下讨论就是有必要的。有时,我们觉得是我们拥有一种思想,其实换个角度,也可以说是思想拥有我们。有句话说,文章不能锅里煮,百无一用是书生,并不尽然。书生是传播思想的。在极端的情况下,当一种看似有理但错谬的思想当道时,可以为人的罪性提供强大的思想支持,让人们有充分的合理化作用的理由、以正义的名义去做错事和恶事,甚至以可怕的数量级制造悲剧,置千万人于死命。这就是思想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独裁往往是从封闭思想、烧书禁书开始,也是为什么当我在一部关于北朝鲜的影片中看到图书馆中一排排陈列的都是金家“主体思想”的书的时候会感觉恐怖。即使开始不明白,只要有充分的资讯,能公开地讨论,总有明白的时候,至少想明白的人总可以慢慢明白。我们的教育非常欠缺思想上的训练,讨论很容易变成吵架,但总要从这里开始学习。思想的载体也重要,所以我很钦佩橡树出版和晨光书店这样的主内机构。既然我们总要被一些思想拥有,但愿拥有我们的思想是真理。

耶稣说“你要尽心、尽性、尽意、尽力,爱主你的神”,英文是Love the Lord with all your heart, with all your soul, with all your mind, with all your strength.” 就是既包括人的心(heart),也包括人的头脑(mind),还包括人的灵魂(soul)和行动(strength),是一个人的全部。所以心和头脑都是要紧的,心上蒙了帕子或脂油,脑子想也想不清楚;心是清爽的,头脑没明白,还是无益。所以当基督徒真不容易,感觉不容易那就对了,因为心里、头脑里,包括行为方式上,有太多需要调整的东西。

3. 从观众到龙套

王怡牧师(那时还是王怡长老)曾经来这边的祷告会分享,讲了一个例子。他说有一个朋友是学表演的,特别想演张艺谋的戏,演个没台词的也愿意,演个一上场就死掉的小角色也愿意。他的讲道题目是《我们成了一台戏》,引用的经文是林前4:9: “神把我们使徒明明列在末后,好像定死罪的囚犯;因为我们成了一台戏,给世人和天使观看。”他说:“我们是演耶和华的戏,演什么我们也愿意。”当时听了我很感动,也很受激励。因为在这场戏中,以当观众开始的我后来有的一点点的参与,也就是跑了两圈龙套而已。

回到开始说的那一幕,在我看来,这并不是情节特别费解的一幕。也许对整场戏如何解读,有太多可以去讨论的地方。从对每一件事情的具体做法是否是最佳选择,到从这一事件引发的政教关系、教会论、各种神学立场观点的讨论,从旧约到新约,上下几千年,纵横千万里,各种大写词汇,有太多可以说的。但就这一幕,就是一个中国公民,我们的弟兄,一个牧师,此时此刻,正在这个国家的首都北京海淀区金源燕莎Mall附近某小区的某单元,在一个具体的时空,被不公正地对待,很简单。圣经里有的话也很简单,就像老百姓的大白话,比如:“你兄弟遭难的日子,你不当瞪眼看着。” (俄1:12)这句话翻成这篇文章中的话,就是别当观众打酱油了,在世人和天使面前,说点能说的,做点能做的,哪怕只是跑个龙套也好。

还有一句大白话,叫做“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说的是领导对一个群体的重要性。一个领导既是思想上的引导,也是行动上的楷模。也许习惯、传统、文化、世俗给了我们各式各样的典范,但基督徒最大的领导,应该是也只能是主耶稣。对于主耶稣的形象,也许是因为文化这个透镜的误解,很多人心目中的耶稣仅仅是一个主张打左脸给右脸逆来顺受的“好人”。其实很多时候主耶稣的言辞是相当尖锐犀利的,比如下面这一段,用的是当代圣经版的翻译(太25:34—45):

“那时候,我会对右边的义人说:

   ‘我父所赐福的人啊!来承受在创世之先就为你们预备好的国吧!因为我饥饿的时候,你们给我吃;我口渴的时候,你们给我喝;我无家可归,你们就接待我,让我有栖身之所;我衣不蔽体,你们又给我衣服;我生病的时候,你们照顾我;我坐牢的时候,你们来探我。’‘主啊!我们什么时候见你饿了给你吃?见你渴了给你喝?见你流浪街头便接待你?见你衣不蔽体就给你穿呢?我们又什么时候见你生病或坐牢,而关怀探望你呢?我们没有啊!’

      我要说:‘让我告诉你们,当你们把这些善事行在我一个最微小的弟兄身上,就等于直接做在我身上了。’

   然后我又对左边那些不义的人说:‘可恶的人啊,走开!到专为魔鬼和他爪牙而设的永火去吧! 42 因为当我饥寒交迫、流离失所、身受疾病和牢狱之苦的时候,你们居然视若无睹,漠不关心!

    ‘我们什么时候看见你有这些苦难而袖手旁观呢?’

我要说:‘让我确实地告诉你们,不帮助我们中一个最微小的弟兄,就是拒绝我了。’”

       所以,这就是我的观点,我所认定的:当我们的弟兄姊妹在每个主日早上八点半到北京海淀区中关村广场去敬拜的时候,主耶稣在那里;当我们的弟兄姊妹被搬家、被离职的时候,主耶稣在那里;当我们的牧长和弟兄姊妹被堵在家里,甚至软禁至今长达22个月的时候,主耶稣在那里。在这种时候,我不再有继续当观众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