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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守望教会2013年8月守望祷告题目

以赛亚书35:1-4 旷野和干旱之地必然欢喜,沙漠也必快乐,又像玫瑰开花。必开花繁盛,乐上加乐,而且欢呼。黎巴嫩的荣耀,并迦密与沙仑的华美,必赐给它。人必看见耶和华的荣耀,我们神的华美。 你们要使软弱的手坚壮,无力的膝稳固。对胆怯的人说:“你们要刚强,不要惧怕。看哪,你们的神必来报仇,必来施行极大的报应,他必来拯救你们。”

是的,我们的神的荣耀和荣美要在这个世代彰显,软弱的、无力的、胆怯的神都要加力量给我们,因为他是主,是我们的神。
当我们疲乏困倦无力之时,更需要我们起来祷告,愿神的能力加在他祷告的儿女身上,叫疲乏的得力量,叫软弱的得刚强。

 
祷告题目一:为教会的治委会及教会前面的道路祷告
赛:45:11 耶和华以色列的圣者,就是造就以色列的如此说:“将来的事你们可以问我,至于我的众子,并我手的工作,你们可以求我命定(“求我命定”原文作“吩咐我”)。
主啊,我们不敢吩咐你,但我们向你恳求保守带领治委会的牧师、长老们,让他们在长时间被软禁的日子里,身体和灵性蒙神保守看护,求主坚固他们的信心,同心合意、恒久忍耐等候主的时间。求主恩待他们的妻子儿女在他们的家人这样没有人身自由的日子里仍有平安喜乐在心中。
再一次为守望教会的未来仰望主手中,这是主你自己的工作,就将来的事,我们的牧师、长老来求问主的时候,求主对他们说话,指引守望教会前面的道路。

 

祷告题目二:为到平台参加敬拜的弟兄姊妹献上祷告
耶哀3:22-25 我们不至消灭,是出于耶和华诸般的慈爱,是因他的怜悯不至断绝。每早晨这都是新的。你的诚实极其广大!我心里说:“耶和华是我的份,因此,我要仰望他。”凡等候耶和华、心里寻求他的,耶和华必施恩给他。
主啊,为主日领受你极大恩典去平台参加敬拜的弟兄姊妹献上祷告,求主保守他们的脚步,主的同在使他们可以胜过一切的恐吓和威胁;当他们在面对执法人员的时候,求主使他们能够平静安稳,当面对不公对待的时候,也能够不动血气,靠着圣灵说话行事,在主里得胜并见证你美好的生命。
求神继续地坚固他们,当他们软弱疲乏的时候,靠主得力;求主看顾他们的身心灵,看顾他们的家人,看顾他们的生活、学习和工作,当他们面对挑战的时候,赐给他们信心。
求主除去更多弟兄姊妹的拦阻,叫守望更多的儿女可以分享到平台敬拜赞美的甘甜。主啊,为没有能去平台敬拜的弟兄姊妹祷告,求主怜悯保守继续在主里成长,属灵生命不断长进,预备打仗所需的信心和勇气。

 
祷告题目三:为教会的牧养祷告
赛48:17-19 耶和华你的救赎主,以色列的圣者如此说:“我是耶和华你的神,教训你使你得益处,引导你所当行的路。甚愿你素来听从我的命令,你的平安就如河水,你的公义就如海浪。你的后裔也必多如海沙,你腹中所生的也必多如沙粒。他的名在我面前必不剪除,也不灭绝。
主啊,求你祝福你的话语,无论在教会的主日录音分享中,在周三的祷告会分享中,在周间的小组聚会查经中,在个人灵修默想祷告中,你的话语充满在你儿女的生命的每个角落里,求主借着你的教训使我们得益处,求主用你的话语引导我们所当行的路。求主赐下顺服的心,叫我们凡事听从你的命令,经历你应允的这诸多的祝福。
主啊,为每位小组长继续祷告,求主纪念他们在主里喂养你小羊的劳苦,也求主帮助他们看护每只小羊,若不是你建造,建造的人就枉然劳力,若不是你看守,看守的也枉然警醒。求主赐给他们够用的恩典,在牧养小羊的过程中,自己的生命得造就得成长。
为在外读神学的弟兄姊妹祷告,求主保守他们的心胜过保守一切,求主装备他们,在你所指定的战场上使用他们。

 

祷告题目四:为全国的教会和政府祷告

赛52:10-11耶和华在万国眼前露出圣臂,地极的人都看见我们神的救恩了。你们离开吧!离开吧!从巴比伦出来,不要沾不洁的物,要从其中出来。你们扛抬耶和华器皿的人哪,务要自洁。

主啊,是的,你的圣臂已向万国显现,你的救恩地极的人都已看见,但我们的国家仍然硬着心抵挡你,求主把你的教会分别为圣,让你的教会为这个国家回转归向你恒切祷告。求主让你的仆人们,这些抬扛耶和华器皿的人自洁,在这个世代可以被主使用。

主啊,为政府部门上至国家领导下至乡村干部、协管员、基层警察和那些看守牧师长老的保安和一切奉命在罪恶中有份的人祷告,愿那些下达命令的领导人悔改,愿那不得不执行命令的底层官员、警员为罪所害又参与犯罪的人名早日醒转祷告,愿他们不再做罪的奴仆,脱离上帝的愤怒,选择真理来过真正的生命。

特别代祷:为成都的秋雨之福教会代祷,他们的会友也同样在遭逼迫,同样受到有关部门的威胁恐吓或说服教育,为那里的弟兄姊妹刚强壮胆并有从主来的智慧和能力,胜过仇敌的一切诡计,并可以站立得住。求主保守秋雨之福教会牧者、长老、同工的安全,并他们家人的平安,在遭逼迫中大大祝福这间教会!

守望教会祷告部

2013年7月31日

你必须学习阅读/韩君时

你曾否在合上圣经后感到很沮丧,怀疑自己为什么查经时不能有更多的收获?曾几何时,你真的很努力逼自己坐下来不要跑,并且查考神的话。你听到别人提及如何挖掘圣经的丰盛,你真的想亲自开采出几块金子,但在付出许多时间和精力之后,就是无法成功。你找到的那一丁点儿金子与付出的精神体力不成正比。因此,你最后放弃了查经;或许别人因为查经而收获丰硕,但并不是你。

可以容我提出你无法成功采到金矿砂的两个可能吗?第一,你不知道怎么阅读;第二,你不知道要在里面找什么。

我无意在此羞辱(insult)你,但我确实想要教导(instruct)你。我们的文化在上一个世纪进行了很激烈的转移,从一个以文字为基础的读者社会,变成了以影像为基础的观众社会,这个时代的媒体就是电影、电视和网络,不再是书籍。因此,不像只不过几代以前的先辈,我们不懂得该怎么阅读,相当程度来说,我们已经失去了那种技艺。

然而圣经是一本书,是你要阅读才能懂得并且欣赏的;如果我们想要变成有效率的圣经学生,就必须重新去捕捉阅读的技巧。耶稣在十一个不同的场合,对他那时代的饱学之士说:“难道你们没有在经上读过这句话吗?”当然,他们都读过那些经文了,他们一辈子都在读经,但是却不明白自己所读的是什么。我担心有很多人在看圣经的时候,基本上也是在浪费时间,因为虽然他们的生命有赖于这本圣经,他们却不能告诉你自己读到了什么。

你观察圣经的能力跟你的阅读能力是直接相关的,因此,任何可以帮助你增进阅读技巧的事情,对于改善你研读圣经的观察技巧来说,都会是重大的跃进。

然而我发现越来越多美国高中及大学毕业生的阅读能力低落。事实上我问过神学院的学生:“如果你已经大学毕业,可是你却不能阅读、写作、思考,那你能做些什么?”有个爱搞笑的学生大声喊着说:“看电视啊!”十分可悲,但却是千真万确。而我也坚信,我们可以为人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帮助他们学会阅读。

你知道吗?高中时我以荣誉成绩毕业,甚至还得到英文奖。接着上了大学,不幸地,我在高中从来没有好好阅读过书,来带一本书回家都没有过。所以一进到大学校园,作了能力测验,结果就被分到全校英语能力最差的班级。上学的前六周我都在读书,没有去约会,没有去运动。但我还是搞到三门课挂掉。这着实让人伤透脑筋,我那时心里这么想:天啊,我永远都没办法做到的。

于是我去找教授谈,他跟我讲得很直:“小韩,你的问题出在你不会阅读。”他给我推荐了一本书。我读了它扭转了我的阅读技巧。事实上,它也改变了人生的整个方向。讲到查经,它也能给你这样的良好帮助。

这本改变了我整个受教育历程的书,就是艾德勒的经典作品《如何阅读一本书》。你一定要拥有这工具,会使你的生命得到革命性的改变。书中涵盖了许多实用性的技巧,例如如何为书籍分类、如何找出作者的意图、如何为一本书列出大纲、如何找到关键词等等。他也讲到每个读者都应该提问的四个问题、句子和命题之间有何差异,以及好书可以如何帮助你。他告诉你如何阅读实用性的书籍、想象性的书籍、历史性的书籍等不同种类的书。简言之,虽然说《如何阅读一本书》讲的是阅读一般的书籍,但同时也是优良的查经资源,因为它教导你如何去阅读。

你要这样想:神想要跟你在二十一世纪进行沟通,而且他把自己的信息写在一本书里面。而如果你想要了解圣经,你就一定要学习阅读,而且要学会更优质、更快速地阅读。

(摘编自《全民读经法》第七课)

 

北京守望教会2013年8月11日户外敬拜通报

各位亲爱的弟兄姊妹:

主内平安!这个主日是2013年户外敬拜的第32个主日。有雷阵雨。据我们统计,这个主日有38位弟兄姊妹(含一外地弟兄)因为参加户外敬拜在平台附近被带走。与之前不同的是,只有大约三分之一的弟兄姊妹在被带离平台后不久被释放,其余三分之二被带到中关村西区(原中关村大街)、花园路、北太平庄、海淀等四个派出所。截止14:58,所有被扣留了的弟兄姊妹都被释放出来。令人难过的是,有一姊妹在中关村西区派出所遭到一派出所副所长的粗暴对待,脖子被掐、头发被扯。姊妹靠着主平静地面对了这种无礼的对待,并饶恕伤害她的人。尽管如此,我们仍要谴责派出所副所长的恶劣行为。求主保守和坚固参加户外敬拜的弟兄姊妹,并掌管执法人员的心。

这个主日的信息给我们极大的盼望,因为复活的基督不仅要我们唯独在祂的根基上建造教会,而且要差派我们到各处为祂作见证,扩展祂的国度。我们相信,只要我们立好教会的根基,主必使用我们去得着更多的人,建立更多的教会。愿复活基督的名在全地被尊崇!阿们!

北京守望教会
2013年8月13日

2013年夏季号——家庭生活

在《约书亚记》24 章,约书亚在以色列众百姓的面前明确地宣告说:“至于我和我家,我们必定侍奉耶和华。”(书24 :15)这个家族既以耶和华为他们的神、他们的主,就必要在日常生活中去服侍和敬拜他。这对于生活在偶像崇拜盛行之氛围中的以色列的每个家庭来说,无疑是十分重要和无可替代的。

卷首语

2013年夏季号卷首语

真理讲台

如何带领家庭敬拜/ 周必克博士

神学思考

属神家庭治理指南/ 理查德·巴克斯特

宗教改革与家庭敬拜/ 凯瑞·普塔克

活出有位格的生命/ 孙毅

灵性操练

爸爸,你要带我去哪里? / 理查德·巴克斯特

敬虔生活

做妻子的一点感想/ GJ

罪人的婚礼 羔羊的婚宴/ 曹志 芦苇

在主爱里合一/ 钟林 海丹

信仰让我得着生命的美好/ 马姊妹

在婚姻中经历蜕变/ 咏莲

读书沙龙

清教徒生活观: 家庭观——读《入世的清教徒》/ 米歇尔·菲利浦

既新且旧、亦东亦西、虚虚实实的极权主义——读《希特勒的十字架》/ 张大军

文化透视

中国梦美国梦/ 许宏

艺术广角

奶奶说/ 小雪

在井边/ 书拉密

一个父亲为儿子的祷告/ 麦克阿瑟

一个父亲为儿子的祷告/ 麦克阿瑟

主啊!求你塑造我的儿子,
使他够坚强,能认识自己的软弱;
够勇敢,能面对惧怕;
在诚实的失败中,毫不气馁;
在胜利中,仍保持谦逊温和。
恳求塑造我的儿子,
不至空有幻想而缺乏行动;
引导他认识你,同时又知道,
认识自己乃是真知识的基石。
我祈祷,愿你引导他不求安逸、舒适,
相反地,经过压力、艰难和挑战,
学习在风暴中挺身站立,
学会怜恤那些在重压之下失败的人。
求你塑造我的儿子,
心地清洁,目标远大;
使他在指挥别人之前,先懂得驾驭自己;
永不忘记过去的教训,又能伸展入未来的理想。
当他拥有以上的一切,我还要恳求你,
赐他足够的幽默感,
使他能认真严肃,却不致过分苛求自己。
恳求赐他谦卑,使他永远牢记,
真伟大中的平凡,
真智慧中的开明,
真勇力中的温柔。
如此,我这作父亲的,
才敢低声说:“我没有虚度此生。”

Build me a son, O Lord,
who will be strong enough to know when he is weak,
and brave enough to face himself when he is afraid;
one who will be proud and unbending in honest defeat,
and humble and gentle in victory.
Build me a son
whose wishes will not take the place of deeds;
a son who will know Thee⋯ and that
to know himself is the foundation stone of knowledge.
Lead him, I pray,
not in the path of ease and comfort,
but under the stress and spur of difficulties and challenge.
Here, let him learn to stand up in the storm;
here let him learn compassion for those that fail.
Build me a son
whose heart will be clear,
whose goal will be high,
a son who will master himself
before he seeks to master other men;
one who will reach into the future,
yet never forget the past.
And after all these things are his,
add, I pray, enough of a sense of humor,
so that he may always be serious,
yet never take himself too seriously.
Give him humility,
so that he may always remember
the simplicity of true greatness,
the open mind of true wisdom
and the meekness of true strength.
Then, I, his father, will dare to
whisper“, I have not lived in vain.”

在井边/ 书拉密

萧菲的故事

萧菲说:“我不想死。”

萧菲说:“为什么是我?”

萧菲说:“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得罪了他,他用生病惩罚我?”

凡克把桌上那叠化验单一张一张地拢进一只褐色的大信封里,沉默了几秒,郑重地说:“咱们结婚吧!”

转眼间,小木耳就六岁了。三年的时间里,一个小小孩就长成了大小孩,萧菲和凡克也从陌生人变成了朋友,而且,还是教友。

萧菲很在乎后面的这个称呼,因为这意味着,凡克终于也成了基督徒。在她隐秘的内心里,一方面,她为他的灵魂得救而欣慰;另一方面⋯⋯至少,至少,有一个可以谈恋爱的弟兄了。

不是所有的教会都教导说恋爱双方都得是基督徒才可以结婚,有的牧师并不认为“不可同负一轭”指的是婚姻。但萧菲所在的教会对这一条却有严格的规定——如果双方不是基督徒,牧师是不给证婚的。教会里的牧者们认为,这句表达虽然不是对基督徒择偶标准的明确陈述,但至少说明,如果没有共同的价值观,即使都是非信徒,也未必能很好地生活在一起。所以,那个从来都是笑咪咪的于牧说:“这是主的怜悯,可不只是一句命令。”

萧菲是个听话的信徒,至少她希望自己经常能做个听话的好基督徒。她对圣经不陌生,知道“听命胜于献祭”的含义,但是对婚姻,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着急,这让她一直不愿意回老家,也不情愿每周和妈妈通电话。

信主那么多年了,母亲从最初的激烈反对到后来的听之任之,想法并未有多少改变,只是态度上和缓了不少,这自然与萧菲的努力分不开。每次回家,每周打电话,她都像要开始一场战斗一样,竭尽所能地做着各样准备,惟恐哪句话又说错了,引得老妈不高兴,自己也不痛快。然后,整个情绪都低沉得像落进北京的雾霾里,一天两天都明朗不起来。

妈妈说,咱就是个普通人儿,又不是天仙女,又不是公主,咱就别挑了,是吧?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也都快30 了,按老家的算法,都31 了,要是再按旧历,你是腊月生的,一出生就两岁,你现在都得算32 了⋯⋯

萧菲听了,心里就堵得慌。萧菲说,行了行了,我知道。我多大了还用您总告诉我,总给我这么计算那么计算的!

妈妈可不在乎萧菲高兴不高兴,妈妈继续说,老姨给你介绍的那个小徐,不是挺好的嘛,虽然个子不算太高,但身材呀、五官呀都长得挺匀称的,人也很有礼貌,在银行上班,多好的职业,要不你再⋯⋯

萧菲说,妈,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我肯定能嫁出去,你放心吧!我不是就想找个和我一样信主的嘛⋯⋯

妈妈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妈妈说,那怎么着?你们信的这个,还管婚姻哪?管也行呀,让你们牧师赶紧帮忙在教会里给找人哪!萧菲在电话那边给气乐了,我们那是教会,又不是婚姻介绍所!

妈妈说,那我不管,反正今年年底你得把人给我带回来一个,我不管他信不信上帝,只要是个男的,是个好人,有工作、正常发工资,学历什么的,不是研究生也行。

对老妈来说,这标准,已经着实降下来不少了,可女儿那边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还是没啥动静,让人每天都过得特别不踏实。

不过,老妈虽然在学历问题上有所放松,其他的标准仍然一个都没少。所以,等有一天,萧菲好容易鼓足勇气,托表姐把凡克的事向母亲稍微透露了几句,老妈那边本能的反应就是——不行!信仰一样也不行,是好人也不行!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又不是开琴行的,就在琴行里帮人卖琴,这算什么工作?不行!竟然还带个别人的孩子,谁知道孩子哪儿来的?我把女儿养那么大,没怎么着,先得给人当后妈,这算什么事?不行!

萧菲站在雪地里,听着母亲在电话那边絮叨着无数个有理无理的反对理由,听得头皮一
阵阵发紧,心里一股火压着压着,突然一个跟头跳了出来,她被那股窜着黑烟的无名火拉着拽着,不由得冲电话大喊:“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想嫁谁就嫁谁,我愿意!”

她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这么大声和母亲说话,而且说的是如此
重大的一件事。可是,她就这么说了。说完了,差点儿把手机顺手扔出去。

母亲在那边似乎也被吓到了,电话里瞬间出现空白,一会儿,响起一连串空洞的嘀嘀声。有三个月,母女两个彼此没通过电话。有事都是表姐跟着传。

萧菲这三个月,过得一点儿也不平静。祷告就不用说了,差不多变成有口无心;读圣经也像完成阅读作业;至于诗班的服侍,她因无故缺席排练,已经被警告过好几次了⋯⋯似乎,和母亲的关系破裂,直接导致了她与上帝的关系不睦。

烦,每天都很烦。她甚至很希望生场大病,或者就此死掉;这样,就可以避开与母亲再次面对面。好像,面对母亲比面对死亡还困难似的。

其实,打个电话,并不是多么难的事,但萧菲觉得,如果她先打电话,就说明自己服软了,输了,那就给母亲留下话柄,以后她更会什么事都插上一手。更何况,即使她主动打电话,母亲也未必就领情,不一定会说出什么话来呢。这么一想,萧菲马上就灰心了,每天从幼儿园一下班,她早早就把手机关掉,倒头便睡,听着很像一睡能解千愁。只是,早晨醒来后,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还不如不醒过来呢,还得面对那么多那么多烦心的事!

凡克说:“和好吧,你想拖到什么时候呢?”

凡克说:“想想木耳,她长大了,希望有妈管都找不着人呢⋯⋯”

凡克说:“这么对你妈,可太不像基督徒了⋯⋯”

萧菲假装没听见,不理凡克提起的话头。直到有一天,上班途中,大雨点噼哩啪啦地砸到公交车的车顶盖上,到处散发着潮乎乎的气味,她心知这种天,心情无论如何是好不起来了。

下了车,她举着雨伞拼命奔走。穿过人行道时,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颤巍巍地举着一把折叠小雨伞,在人行道边徘徊,一副仓皇的神情。显然她不敢一个人过马路。萧菲很自然地伸手扶着她,慢慢走过去。在扶着老人手臂的一瞬间,她心里一软,仿佛有预感似的,她想到,如果再不主动给母亲打电话,恐怕自己真会后悔终生。

到了幼儿园,她没进办公室,先到走廊的窗边走了两个来回,拨通了母亲的电话,铃声响处,都带着心跳。突然,铃声停止,萧菲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不跳了。然后,她听见母亲的声音:“喂~~ !⋯⋯菲菲吗?”

萧菲的眼泪砰地流出来,她握着手机,看着窗外大颗大颗的雨滴沿着玻璃滑出一道道半透明的水痕,尽量控制声音,说:“没事儿,妈!今天下雨了⋯⋯”

医生用手中的签字笔敲打着面前的那叠单据,语气平淡,暗藏杀机,说:“家属来没来?赶紧住院。”

萧菲拿着那叠检查结果,感觉天地都在旋转。陪她一起去医院的师母,反反复复地看着一张张单子,仔细地对比每个数据,看得眼泪都要落下来,赶紧抬头,勉强做个微笑,说:“这么大的事,还是得告诉家里人。”

萧菲不是不想告诉家里人,她犹豫的是,怎么说。

如今,突然就天降了一场白血病,听着好像小说和电影里设计出来故意要煽情的俗段子,却偏偏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如何向母亲说明白这件事呢?虽然跟母亲已经和好,但她仍然能想像母亲在这个时候会怎么反应——你不是信上帝吗?信上帝怎么还得这病呢?这不是白信了吗?⋯⋯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也想知道原因,这样,至少可以和母亲、和自己那些朋友同学解释清楚。但她找不出原因。

萧菲夜里躺在床上,看着眼前黑洞洞的虚空,感觉自己脆弱得连祈祷的力量都没有。主,求你怜悯我,我快死了,我不想死!为什么是我?我不是约伯,我没他那么好,你何必拿我做实验呢?

也许,我应该先认罪吧?或者,应该先做感恩祷告?她在夜半的惊悸中辗转着,不知如何是好。

知道她生病的消息后,教会里的弟兄姊妹纷纷为她代祷,晨祷会提到她,周三祷告会提到她,主日敬拜代祷会提到她,大家不遗余力地提供了各种医治建议。

有人让她多做认罪的祷告,理由是她一定有隐而未现或者没认清楚、认彻底的罪,得罪了上帝,要知道,“上帝必不以有罪做无罪”。一位弟兄昂然地站在她面前,指点她说:“要破碎自己,每天都要破碎自己,要认罪,多多地认罪。基督徒应该是健康的,疾病是来自于撒但的捆绑,你要有信心,要胜过它的捆绑。要彻底清除那污染了你的邪恶,不要让不义滞留在你家里!蒙上帝管教的人有福了,全能者的谴责不可忽视!”

萧菲跪在地上,按照那弟兄的要求,一项一项地认那些隐而未现、大大小小的罪,哭得一塌糊涂。从地上站起来时,她想,这次,至少白细胞的指标能降下来吧。可是检查结果,仍然是正常指标的15 倍。

是不是,上帝并没悦纳她的认罪?

有人让她多做感恩赞美的祷告,理由是上帝让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是好的,都是对的,毋庸置疑。身在苦难之中,我们应当感谢赞美!一个姊妹表情凝重地拉过她苍白的双手,握在一起,叮嘱她每天早晨起来先做七七四十九个击掌,一边拍掌一边大笑一边高声唱“哈利路亚”,“七代表完全,七个七代表完全的完全,一定要做满数!”然后摇晃她,教她如何大笑——“要笑,每天都要笑,基督徒应该喜乐,任何时候都应该喜乐!你要时常信赖全能者,知道他是你喜乐的泉源!”

萧菲站在地上,按照那姊妹的要求,伸展双臂,冲着天空拍掌,但她无论如何发不出高亢的笑声,她感觉连微笑都很困难。刚说了一声“主”,眼泪就出来了,她只好接上一句“对不起!”

坐在秋风瑟瑟的文化公园的长椅上,看着脚边飘零的黄叶,萧菲心里充满了委屈。

师母让凡克送了两只热乎乎的饭盒过来。她在电话里说:“南瓜粥可以放冰箱,吃前热也行,不热也行,我往里面加了根胡萝卜,吃起来味道丰富些;猪手黄豆银耳汤呢,要先喝,最好一次喝完,不要放,里面加了盐的东西,不好放时间太长;保持心情愉快很重要,实在难受,想哭就哭好了。这段时间能保存多少体力,就保存多少,到了化疗的时候,口腔会破,吃东西会疼。”

萧菲拿着电话,不敢多言语,怕一时控不住。手指在温暖的饭盒盖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指尖划得红红的。

师母在那边突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说:“对了,趁着头发还在,赶紧拍两张照片留念啊,我做化疗之前忘了这事,等想起来,头发都掉差不多了,可遗憾呢。现在虽然长出来不少,根本没法和从前比。于牧以前总夸我发密如云⋯⋯”

第二天早晨,萧菲喝着清甜的南瓜粥的时候,凡克拿着一台傻瓜相机来了。

萧菲本想穿得漂亮些,突然想起,那件蓝色渐变的圆领大毛衣,昨天不小心洒上了汤汁,堆在洗衣盆里了。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衣服,但萧菲想着洗衣盆里一堆乱七八糟的换洗衣服,突然非常沮丧,一点儿兴致都没有了。

她对凡克说,今天不想拍照了。

凡克说:今天天气好,有阳光,你以为天天都能这样?错过今天,不一定得什么时候了。

萧菲听着,一点儿不动心,反倒更烦躁。

说算了,不拍了就是不拍了,错过今天能怎么样,一辈子要错过的事情多了,还在乎一个晴天吗?

凡克说:那也得看是哪儿的晴天,北京的晴天,还是值得在乎一下的。

萧菲冷着脸,继续吃那碗已经快凉了的南瓜粥,不说话。

凡克说,那就在房间里拍吧。

萧菲说, 在房间里也不想拍了, 今天心情不好, 状态也不好, 哪儿都不好⋯⋯BALABALA 说了一大堆。

凡克听着听着,笑了,说:“别人都说木
耳越长越像你了,我看你倒是越长越像木耳
了。”

木耳最近被于师母领回家去住了,师母一直夸凡克把木耳调教得不错。凡克说,一开始肯定会不错,再过几天就该找事儿了。六岁的小木耳,早已经知道,如果心情不够好,如果没拿到想要的东西,她可以离家出走,当然最好不要走太远,不过一定要让克叔叔着急一下才好。

凡克吃她这套,萧菲可不在乎。萧老师才不怕小孩呢!萧老师说,离家出走都是特别老套的吓唬家长的方式,她要是木耳,一定使劲吃使劲吃,把自己吃成一个胖子,让像凡克那样过份注重体形的家长开始害怕,又不敢不让她吃,怕落下虐待儿童的“恶名”。

萧菲想着凡克的比喻,也跟着笑了。于是就有了一张端着南瓜粥、吃相幸福的照片。那一天,阳光淡漠,在墙上浅浅地映出几块光格。萧菲的那头黑发,渐渐隐入微弱的光影里,只有她的微笑,在一只蓝色大碗的上边,快乐地展开。

一周之后,萧菲总算排上位置,医生说收拾一下住院吧,准备化疗。化疗得有家属签字,家属来了吗?

凡克说,我是她男朋友。

医生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说,没结婚的不行!

去化疗的前一天,妈妈赶来了。

妈妈说,这么大的事儿,能告诉表姐,就不能告诉你妈?白养了你!

妈妈一边恨恨地说,一边从包里往外拿各种萧菲最喜欢的家乡小吃,紫米糕、海棠酥、
梅芽鲜、九转团团⋯⋯呼呼啦啦排了一桌子。

妈妈说,今晚先狠命地吃上一回,明天大夫该不让吃了。

萧菲不好意思地看看站在一边的师母,解释说:“我妈总把我当小猪养。”

妈妈毫不客气,接口说:“真能当小猪养倒好了,我年轻的时候在农村,经我手养过的
小猪,不过三五个月,一个个都能长得又肥又壮!哪像你⋯⋯”妈妈说到末尾时,声音突然
变低。

师母告辞了,妈妈坚持要把师母送到路口。

回来的时候,她告诉萧菲:“你们师母说,她得的是胃癌,现在只有1/4 个胃了。看她气
色不错,倒不像个病人。你说⋯⋯她那么虔诚,怎么还会得癌症呢?”

萧菲把一本盖恩夫人的祷告书塞进背包,说:“基督徒也是人,为什么不能得癌症?”

“你们师母说,让我也信上帝,向上帝祷告。是不是说,只要我肯信这个上帝,你的病就
能好?”

萧菲避开母亲的凝视,看着窗外慢慢降落的黄昏,一边吃着海棠酥,一边仿佛轻描淡写
地说:“上帝又不是菩萨,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

妈妈坐到椅子上,说:“那我拜他干嘛?!”

放在从前,萧菲肯定会沿着这句话好好讲一回福音,把四个属灵定律依次讲个明白。从前,妈妈从来不会主动问上帝,更不会安安静静地听女儿说话。但这一次,总算有了一个机会,萧菲却不知从何说起。

“上帝对你的生命有一个奇妙的设计!”

萧菲仍然记得第一次听见四个属灵定律时,向她传福音的那个韩语外教脸上的神情。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被称为“柔美”的光泽从她全身洋溢开来。那个叫Marie 的女老师,拿着一张彩色卡片,上面是一只在阳光里飞翔的美丽蝴蝶,在卡片左下的角落里,有一条丑陋的小毛虫,畏怯、无助地伏在一片憔悴的树叶上。Marie 指着那条小毛虫说:“这个,就是我们,从前的我们!”然后,她又指指那只在翩飞的大蝴蝶:“这个,是我们,成为上帝儿女的我们!”然后,她把双手合握在一起,贴近心口,两只眼睛笑弯弯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萧菲,温柔地,用韩国留学生特有的口音一字一句地说:“小毛虫,做毛虫的时候,无法想像,有一天,会变成漂亮的大蝴蝶!⋯⋯”

两年后,Marie 回到韩国,参与一个赴阿富汗工作的医疗队,在当地殉道。据说,那一批赴阿的基督徒,每个人离家之前,都写好了遗书。

萧菲知道消息后,重新打开那张彩色卡片,细细地看了又看,突然发现,蝴蝶的翅膀上竟然印着一行精美的花体字:“For God so lovedthe world that he gave his one and only Son, thatwhoever believes in him shall not perish but haveeternal life.”[上帝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约3 :16)]那些洒着金粉的字母,在设计者的精心构画下,渐次组成了蝴蝶翅膀上的图案。而萧菲第一次拿到卡片时,并未注意到设计者的奇思妙想。

是的,我们太容易错过许多精彩和精心的设计了,仿佛它们不曾存在⋯⋯

她想着,从书架上拿下那张卡片,递给母亲,指着那条小毛虫说:“这个,就是我们
⋯⋯”

医生说,药物一旦被身体吸收,头发会大量脱落,剃了吧。

萧菲从肩膀上取下一缕半长的黑发,在手指尖轻轻地拈了两下,慢慢放入事先准备好的白信封。她的动作非常慢,带着一点儿仪式感,仿佛在完成某个既具私密性又很神圣的事。

这是我的头发,不知道全剃光了,以后还会不会再长出来,早知道这样,应该先把婚纱照拍了⋯⋯她想着,鼻子微微地酸了一下。给她剃头的老护士,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似的,一边用小刷子打扫她脖子上的头发碎茬儿,一边说:“不着急,一个疗程结束就能长出来了。女孩子嘛,留长发那叫漂亮,没头发那叫潇洒,怕什么呀?”

她听着,扑哧笑出声来。回头用手机给自己来了一张自拍像,群发给诗班的几个弟兄姊妹。凡克回短信说:“不是所有的脑袋都适合光头,恭喜,你中标了!”

萧菲被关在独立病房,身上穿着条纹病号服,从衣领到裤脚,每一丝缕都散发着消毒液的气息。手臂和心脏之间有一根长长的输液管,半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冷静地落下来,不动声色地滑进她的身体。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周围是半透明的白色。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活着,是唯一呼吸的生物。

她的世界,是一个长方形的大盒子。她住进来的第一天,躺在床上看着灰白色的四围,感觉自己已经在墓穴里了,只是周围的空间略宽松些而已。她想起那年,和母亲、姨妈她们一起去外公的墓地祭奠,她不肯参与烧纸,只是捧了束鲜花,准备献在墓碑前。一回头,看见旁边谁的墓碑上也有一束花,样式、品种都和她怀里的那一捧很相似,却是枯萎了的,每一朵都是凋零。一瞬间,她仿佛看到怀里那束花最终的样子。花与人又有什么不同呢?此刻的鲜活和末了的枯朽,只是时间的差别罢了。

一开始,她觉得医院里的食物特别难吃,什么东西都做成粘糊糊的,一点儿味道都没有。没两天,无边无际的恶心和呕吐铺天盖地而来,所有的东西进到嘴里都是苦的,一直苦到胃里。再过两天,口腔里面的粘膜脱落了,吃进去的东西像钢针一样,每一次吞咽都是渗着血色的疼痛,一直疼到骨子里。而她连哭一声都做不到,眼泪会刺激鼻子里的粘膜,让她的眼睛和脑袋一整天都像蒙在铁罩子里一样。她才知道,先前的食物虽然苦,也比现在的痛好受。而后面,还有什么样的痛苦在等待自己,她想都不敢想。

她对母亲说:“放心吧,我肯定能活下去,我是打不死的小强!”

她对凡克说:“我想死。特别想死。”

夜里,她虚弱地倚在窗边,看着远处的路灯一串串地熄灭,就像生命的消失,转眼之间,便被黑暗吞噬了。

她对上帝说:“为什么是我?”

她想努力地保持清醒,却在梦中不断地落入某个洞穴,她时不时地会抽搐着醒来。从惊恐到愤怒,从沮丧到无力,在化疗的日子里,她经历了与上帝摔跤的整个过程。她先是恐惧上帝已经遗弃她,不听她的祷告;然后指责上帝不爱她,不在意她的疼痛与难受;最后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连思绪都是不连贯的,仿佛一个无助的婴儿。她躺在雪白的床单里,不是在享受生命,而是在疼痛中承受生命。光阴每一寸的移动,似乎都在她的血管里留下刻痕。她不再问上帝为什么,她简直要求他快点儿把自己带走算了。

但是,如果某些时段,她感觉先前的痛楚减轻了,她发现自己仍然眷恋活着。她靠在窗边,贪婪地看着花坛边走来走去的那些身影,甚至连坐在轮椅上的人,她都羡慕,仅仅因为他们能在外面享受阳光、风、花香,还能与亲人相触。

有一天凌晨,她突然醒来,心里涌动着莫名的兴奋。

晨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她躺在床上,慢慢想起,刚刚做的梦,好像,在梦中,她的上帝告诉她关于真理的事,她能记住的一句是“你们不过是客旅”。

那句话,很像一朵花蕾,许多时候路过,都能看到它,甚至记得它的位置,但却从来不曾真正地在意过它,更不知道它真实的样子。这个早晨,还是这句话,却突然绽放,那缕从天国而来的芬芳,瞬间沁入她的心灵。对于生命,她生出全新的感知。

她给凡克发短信说:“其实,我们不过是客旅。”

化疗最难熬的阶段,一分钟一分钟一小时一小时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她时常站在窗边,
看天色和树叶的变化。在与人隔绝的日子里,她学会在孤寂中与上帝独处。

皮肤上细密的红点渐渐褪去,口腔的溃疡也慢慢地愈合了,头上有细弱的黑发微微长出。母亲做的鸡米粥和师母做的南瓜粥,她每次都能顺利地吃下两三碗。

窗外的树叶从嫩绿转为深绿,萧菲感觉活力又重新回到身体里。

她给朋友们群发短信说:“活着真好!”出院的那天, 凡克捧着一袭婚纱来接她, 身后跟着诗班的弟兄姊妹、木耳, 还有妈妈。

(敬请期待下一期中篇小说《在井边》之五“结局”)

奶奶说/ 小雪

我要说的奶奶是我们家的保姆。现在的人们喜欢雇月嫂,找小阿姨,我小的时候,人们找保姆喜欢找生过孩子带过孩子有经验的年长妇女。奶奶到我们家的时候我刚六个月,弟弟还没出生呢。她比我现在的岁数还小两岁,不到五十岁,姓杨,夫家姓李,我父母称她杨大娘,而我和弟弟就只能按辈分叫她奶奶了。

奶奶很重情,她虽然干了半辈子保姆,却只做过两个主家。前一家做了十年,那家人家也是军人,随军迁到北京了,她才来到我们家,而我们家后来也随军迁到北京了。母亲生了小弟弟后,写信请她来北京帮忙照顾;小弟弟能进幼儿园了,她又回了故乡随女儿生活。但是女儿和女婿夫妻关系不和到了要离婚的程度,她只好离开女儿跟儿子挤在一处,被儿子的姑姑们挤兑再三,只好再次找到我们家寄居,直到后来发现患了晚期癌症,手术之后被她的儿子女儿接回了家,半年后就故去了。

奶奶是山东诸城人,十八岁嫁到青岛,但是她似乎并不把青岛的夫家当成自己的家,尽管那里有她的儿子女儿。听奶奶讲,她出嫁前,她的三哥为她的亲事和她的父亲顶嘴:谁不知道那家人家出名的厉害,满青岛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们家。你三十块钱就把我妹妹发卖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你真狠得下这个心?结果“爹抡把锨追着三哥满院子跑”。奶奶说起这些的时候心里是满足的,到底还有个哥哥知道她的委屈。嫁过去后三年,丈夫去世,留下了两个孩子,又一年,婆婆也去世了。厉害得出了名的大姑子把一切灾祸都归因在她头上,天天轻则数落,重则斥骂甚至动手,总不忘提醒奶奶是这些当姑姑的养活了她一家。奶奶是有些倔脾气的,能吃苦却不能受气,所以,一旦社会改变了,鼓励妇女走出家门,“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家里吃闲饭。”奶奶就动了心思。但是姑姑们不肯,声称孩子都是李家的,于是奶奶毅然决然丢下了两个孩子,净身出户,靠当保姆为生。奶奶总说幸亏那时出来了,如果没出来,到三年灾害的时候,一定活不。她出来省下的粮票也救了她的两个孩子和三个姑子。

奶不喜欢串门子,走亲戚,大概她这一辈子最多的话是对我说的,小时候似懂非懂,奶奶可能也不指望我懂,她就是要找个人说说。但是随着年龄越来越长,我发现我越来越把“我奶奶说”挂在了嘴边上,想想,干脆写下来吧,否则还有谁知道她,知道这样一位普普通通的妇女曲曲折折的一生呢。

裹小脚——奶奶的审美观

“你们赶上好时候了,再也不用裹小脚,遭老罪了。”

“忽腾着那两只大脚,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奶奶说

说起奶奶,总是会想小时候听过太多次的“革命样板戏”的台词:“爹不是你的亲爹,奶奶也不是你的亲奶奶!”爹嘛倒是我的亲爹,奶奶确实不是我的亲奶奶。我的亲奶奶在鲁西南一个偏僻的村庄里,我只见过她两次,一次被抱在父母的怀里,一次是我八岁那年要离开山东定居北京之前,母亲带我和弟弟回了一趟那个下了长途汽车还要走15 里路的村子。记忆中的亲奶奶裹着很小的一双脚,真是三寸金莲,使她只能最多扶着墙跨出院门,在院门口站一会儿。小时候爷爷还来过几次我们家,奶奶被她的小脚彻底锁在老家的院子里了。

我的奶奶比亲奶奶年轻十几岁,49 年全国解放的时候她才三十多岁,她的脚赶上了解放,她是一双解放脚,就是曾经裹过又松开了的脚。虽然解放了,但是已经折断的脚趾骨是再也接不上长不直了。每天晚上,奶奶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泡脚,将脚底的硬皮老茧泡发起来,用刮胡刀一点点削掉,再将趾骨折叠处那些不透气容易溃烂的地方撒上滑石粉。她的脚底每一个脚趾关节上都有厚厚的硬皮,有的趾侧还有鸡眼,一个不小心就削出血来。为那些鸡眼,奶奶没少试过民间偏方。各种植物的种子捣烂了糊在鸡眼的部位包起来,裹脚布一解开,各种味道扑鼻。我是旁边忠实的看客,不仅看得津津有味,而且听得津津有味,因为这个时候也是奶奶打开话匣子的时候,各种故事,有戏曲中的故事,像《天仙配》、《白蛇传》、《铡美案》等等,有民间传说的故事,各种狐仙,黄鼠狼的故事,还有奶奶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源源不断。

奶奶的父亲兄弟两个,奶奶的父亲是老二。她大爷家里生了四个男孩,她父母也生了四个男孩,因为没有分家,她的哥哥们都是按照大小排行叫。她是老小,名副其实的九妹。因为两家子才得这么一个女孩,也算是金贵的,小时候饿了、尿了、哭了,才能得大娘抱一抱,而她的母亲白天却是不敢抱她的,因为要干活。除了洗衣做饭,一家十个男人的鞋子就是一个大工程,从搓麻绳,熬糨子,刷布壳巴(就是把碎布头拼接粘贴成一层,然后再刷上糨子,再粘一层,到四五层厚,晾干),再铰鞋样(比着鞋底的大小剪下来),沿鞋边(用白布裁成斜纹细长条包边),这样算一层鞋底,要四五层鞋底合在一起,用细麻绳一针针缝密实,这就是纳鞋底子了。鞋底子厚,针是不可能穿透的,就需要先用锥子扎个眼,再用针穿过去,每一针带过去麻绳都还要缠在手腕上狠狠地勒紧,鞋底子要匀称、紧密才耐穿经磨。所以纳鞋底就成了考验农家妇女是否心灵手巧的主要标准。还有裁鞋面,沿鞋口,上鞋面,揎鞋子等等工序。有大娘在,奶奶的娘是不能自己做主干什么的,要听大娘吩咐干什么才能干什么。山东农村人多地少,地主很少,有就是像刘黑七那样挂千顷牌的富豪。像奶奶家原本有十几亩地,算个中农了,但是如果一分家,八个哥哥一家也就一亩多地,立刻就成贫下中农了。不分家显得兴旺。因为男孩子多,都是壮劳力,到附近的码头当脚夫,推着独轮车帮人送货,山东话叫“赶脚的”,所以还有些活钱收入,奶奶家应该算是日子过得不错的人家。也因此,对奶奶是比较娇惯了。奶奶说,她六岁那年,大娘要给她裹脚,裹了一天,哥哥们被她哭得受不了了,劝大娘等等再说吧,一等就等到了八岁那年才再次给她裹脚。虽然也知道裹脚是为了自己好,但是太疼了,奶奶白天裹上,晚上就抖落开,总也裹不好。最后,大娘狠狠心,把她的裹脚布用针线密密缝上,让奶奶再也不能自己放开。奶奶记得,十冬腊月,她把脚放在窗户台上,冻得没有知觉,熬过裹脚的那些日子。

每每讲起裹小脚的往事,奶奶总会用手指戳戳我的脑门说:你算是赶上好时候了,再也不用裹小脚了。也不知道谁想出的缺德玩意,折腾女人遭了老罪了。奶奶还很神秘地说裹小脚有偏方,裹之前用马尿泡脚能让骨头变软,裹出的脚有模有样。奶奶自己也泡过马尿,不过还是疼,最后还是不太有模样。奶奶说是因为裹得太晚了,脚已经长大了。奶奶有时候会夸奖地提起村里谁家的姑娘,不说相貌,只说那双脚板板整整,不足一长;而她最不喜欢的女人是那些喜欢走街串巷逛门子的媳妇,“忽腾着那两只大脚,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说到这儿,奶奶喜欢撇撇嘴,表示不屑。“白天串门走四方,晚上熬油补裤裆”,这是奶奶嘴里最损人的一句话了,专门针对女性的。

包公和王宝钏——奶奶讲的故事

“人这一辈子,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奶奶说

我一直反对把文化程度与上学时间等同,在我看,能读书不等于有文化,而不识字也不等于没文化。80 年代初,第五代导演正红火的时候,电影《黄土地》很让一些影评家叫苦“看不懂”,尤其是里面那些长镜头。奶奶趴在家里的黑白电视机跟前,一边看一边嘀咕:啧啧,这是个啥地方,受苦啊,半天见不到个人影,吃桶水要走这么远⋯⋯奶奶把陈凯歌和张艺谋的创作意图说了个底儿掉。奶奶没有上过学,据她说村子里是有冬学的,冬天农闲的时候,农家凑钱请教书先生教子弟们识几个字,免得睁眼瞎,出门连个路都不会问。奶奶的哥哥们都上过冬学,但是奶奶不能去,女孩子是不上学的,因为女孩子不用出门。这就是敌占区和解放区的不同了。我的老家是著名的沂蒙山区,共产党的根据地。在我老家没结婚的女孩子晚上都会去上夜校,那时叫“识字班”,所以在我的老家有个称呼留下了一个时代的痕迹,没有出嫁的女孩子叫识字班,谁家有个大闺女,叫大识字班,小丫头叫小识字班,一直叫到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这样叫。

奶奶的家乡在抗日那会儿是日本人占领的地区,抗日之前是国民党统治,不过似乎她的家都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乡村生活是自给自足的。奶奶不识字,但这不影响她讲故事,我也不知道她的故事是从哪儿来的,在我识字之后,读书之后,我一直都没有找到奶奶那些故事的版本出处,这让我很是奇怪。比如说包公的故事家喻户晓,各种戏曲剧种都演过《陈州放粮》或者《铡包勉》,京剧裘盛戎唱的“劝嫂娘”那叫一个荡气回肠,用奶奶的话讲,一口一个嫂娘地叫着,“百年之后,弟就是你戴孝的儿郎。”不过奶奶接下来讲的故事让我傻了。

说是,包公陈州放粮回来了,包公的嫂子在家乡有些心里不踏实,不知道包公说话是不是算数,我要是真死了,他能给我披麻戴孝摔老盆儿?越想越不安,不成,得试试。于是让人写了封信寄到开封,就说包公的嫂子死了,让他回来奔丧。包公接了信,一看是嫂娘死了,立刻金銮殿上请封表,竖旗杆,要给寡嫂风光大葬。哦,可不得了喽,一路旗牌招展,皇上钦封的诰命,凤冠霞帔,浩浩荡荡回来了。一进家门,看见他嫂子坐在炕上纳鞋底子呢,好好的,没死。这可咋办呢?请了表的,皇上金口玉言封了的,没死这不是欺君之罪嘛。包公一吆喝:王朝马汉,把嫂娘装进棺材里。就这么活装了棺埋了。

奶奶的故事是埋怨包公嫂娘的,谁让你要试试的?非要亲眼看见才放心。但是她不知道,她的故事给我打了青天意识的防疫针。每当有人讲起忠君爱国的青天大老爷时,我就会想起被忠君的包拯活装了棺材埋葬了的他的嫂娘。

奶奶还讲过王宝钏的故事,也和一般的版本很不同。奶奶说王宝钏寒窑苦守十八年,终于等回来了做了皇帝的薛平贵。薛平贵问王宝钏:你苦了十八年,想要什么补偿?王宝钏说:我要天天过年。过年容易,过年吃饺子,于是王宝钏天天吃饺子,吃了十八天饺子,等于过了十八年。然后就死了,她的福尽了。奶奶的结论是:“人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不过这些年宫斗小说读多了,我怀疑王宝钏不是福分用尽了,而是被人害死的,薛平贵征西不是还带回来个银屏公主吗?有女人的地方哪那么容易平静的呢。不过好像没人这样写剧本或者小说,可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