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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彼此守望中成长(三) 文/小雪

作为我的牧者,我要说,你们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徒然的,或许当时我反感,我抗拒,我沉默,但都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痕迹。作为我的弟兄,我要说,我也在看着你们,陪伴你们,甚至可能是要求你们成长,你们明白吗?

初进教会时往往觉得教会就是天堂,人人那么美善,温柔,接纳……时间长了或者接触多了,了解深入了,就发现基督徒原来也是各有各的烦恼,也会为夫妻不和生气,为儿女学习不跟劲着急,为大龄未嫁烦恼,甚至也有彼此争执、分歧、矛盾……更甚的是闹意见的双方都高举圣经,伤人的话刀刀见血,忍无可忍。怎么办?一种人拔腿就跑,另找合自己心意的教会,美其名曰找真教会;另一种人不敢深入接触教会和教会里的基督徒,信奉距离产生美。前者的结果大家都明白,没有缺点的教会是不存在的,而后者的危害其实并不亚于前者,只是讲的稍少一点。所以我特意要讲讲教会里面的吵架。

团契:铁磨铁,磨出刃来

刚到北大团契的时候,看谁都好,只有一个人让我不顺眼,就是李小白弟兄,现在是小白牧师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讲话,我就在心里翻白眼,他说自己当过兵,用当兵打仗作比喻,我就在心里说,你算什么当兵啊?就是个学生兵;他说当兵的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服从命令,不怕死,让冲就冲,我就在心里说,最不怕死的是义和团,怎么也没打赢八国联军呢?连我军的三大民主传统(政治民主,军事民主,经济民主)都不知道,还说啥呀;他说进化论只是假设并不能推翻创造论,我基本同意,但是他说考古发现并不能证明历史存在的时间,放射性碳14测量法是不准确的,我就开始撇嘴了,再不准也比某些人根据圣经推算出世界只是上帝6000年前造出来的准确些吧?总之,那时候就是不喜欢他说话的方式,简单,粗暴,不讲道理,进而对他讲的道理也诸多挑剔。他带的查经,我参加了几次就不去了。
成为团契同工之后,和小白弟兄打交道的机会更多了,每周同工小组查经和事工讨论,小白基本上快成姊妹公敌了。不知咋的,他老是能把姊妹们气得呼呼的,有位姊妹因为与他同工如此困难,回家在主面前一边祷告一边大哭,求神鉴察自己的不接纳,不饶恕。那时候同工会开会常常是姊妹们带着一肚子气离去,小白弟兄啥感觉我们不知道,他好像是一个没有感觉的人。
记得有一次,小白弟兄主日用《玛拉基书》分享十一奉献,挺好。但他用《出埃及记》和《申命记》强调“不可空手朝见”神,让姊妹同工们对于经文是否可以这样应用产生了疑惑。同工会上,姊妹们认为旧约时代的圣殿朝拜和祭祀只在三大节期和特殊事件时,奉献当然也是随身携带到圣殿去的,“不可空手”的诫命毫无疑问是理所当然的。对于今天的基督徒来说,主日敬拜是每周都要参加的,而工资收入是按月结算的,有必要再要求“不可空手”吗?神到底看重我们用心灵和诚实来敬拜他还是看重十一奉献?每月一次性交了十一奉献,以后的三四周就是空手朝见神了吗?记得我急了,冲小白嚷嚷:“一千块钱的奉献非要拆成四个二百五,有啥区别啊!”那时候的我觉得《玛拉基书》说得何等好,连上帝都许可我们可以在十一奉献的事情上试验他:“万军之耶和华说,你们要将当纳的十分之一,全然送入仓库,使我家有粮,以此试试我,是否为你们敞开天上的窗户,倾福与你们,甚至无处可容。”说祝福比说诫命中听多了,干嘛要吓唬人。现在回想,小白弟兄的圣经应用或许并不全无可责之处,但是他却是本着一位牧者的良心对神对人都忠心尽责,反倒是我的异议,实在是想将上帝的话软化了便于人接受,我更看重人的感受,人的承受能力。
那时候吵架是经常的,有时候气急了就喊,李小白整个一个法利赛人!同工中的弟兄王亮就纠正我:法利赛人是能说不能做,李小白不仅说到做到,而且是首先要求自己做到,不能说他是法利赛人。我反驳:难道法利赛人只是一些伪君子吗?主耶稣责备法利赛人岂不是因为他们记住了律法的经文却忘记了经文的总纲是爱吗?于是,什么样的人是法利赛人,律法的精义是什么?我们为此又开始争论上了。
有时候真想不理他了,别跟他较劲,就当没这个人,不认识他算了。但是,晓峰弟兄讲道时候说:你拒绝你的弟兄,疏离你的弟兄,假装不认识你的弟兄,实质上就是说你的弟兄和你没有关系,就是要和你的弟兄划清界限,你就等于在心里杀死了你的弟兄。如同该隐杀死亚伯后说,我岂是看守我兄弟的吗?我的天呐,谁敢?此路不通啦,只好硬着头皮和这样硬邦邦的弟兄硬碰硬。
又一次,团契讲道后分享,一位姊妹检讨自己爱心不够,在地铁边看见乞丐乞讨时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心肠走过去了。小白回应说,耶和华神是看顾孤儿寡妇的神,是垂听无依无靠者的祷告的神,小心那个乞丐的怨恨会让神听到的。我觉得这样回应姊妹的分享不妥,以后没人敢分享了,一说话就遭到咒诅还得了?回家后我给小白写电邮,我觉得人说自己在神面前悔改是容易的,能在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过失更难,应该将在人面前的认罪视同是在神面前和在人面前的双重认罪悔改,主耶稣应许必赦免,不要再对之严厉苛责。这样讲完后,也没见小白弟兄跟我争辩,看来是接受了。
清楚记得有一件事是我和小白弟兄发现居然也能有默契的转机。那年教会办营会,那好像是教会组织的最后一次营会了,营会驻地条件很差,臭大姐满地爬,要用簸箕撮。吃饭是在部队食堂,大锅菜,米饭上面有一层很硬的壳。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发现有个别姊妹将米饭上面的硬层扒拉开,只盛下面的软和的,还有人吃了半个馒头半个花卷,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半个花卷扔掉了。我找到小白,希望他能在营会大会上说一下,不能这样浪费。因为我了解部队的传统,非常在意爱惜粮食。大会上,小白讲以色列人在占领迦南的时候,耶和华神告诫他们,攻城的时候不可砍伐结果子的树木,只能砍伐不结果子的树木。他声色俱厉地告诫弟兄姊妹,上帝创造的万物是供你享用的,不是让你糟蹋的。营会回来,姊妹们反映小白的言辞态度激烈让她们感觉很受伤害。同工会上姊妹们再一次跟小白争执上了,一直争论到了怀着感恩的心领受是什么意思,谢饭之后的饭能不吃倒了吗……这一次我没有站到姊妹们一伙,我承认即使我有权利支配我的收入,我也有需要花费这些收入,但是当我看到我的父母因为节俭惯了,诺大年纪还是颤颤巍巍地挤公交车时,我宁愿自己俭朴一些,忍耐一些不方便。我不习惯看到粮食被浪费,这和价值多少钱没有关系。事后我听说,小白讲没想到这回小雪没反对他。
真正和小白弟兄建立团契关系是在他突发心脏病的那一次。主日敬拜,敬拜主领人于净被从台上叫下来,我临时顶替上去。崇拜结束之后才知道小白突然休克了,恰巧于净是急诊大夫,所以被喊去急救,然后陪护送去北大医院了。随后,我们赶到医院,等着化验结果出来,看看是住院呢还是出院回家。下午四点,最重要的结果出来了,心肌酶指标异常,确诊休克是心肌梗塞造成的,于是小白被摁在床上一动不许动了,刚刚还准备打车回家,这下当即要求担架来抬,办理住院手续,通知血流造影和支架准备,顿时气氛紧张了起来。晚上,我和冰霞师母,冠辉弟兄,晓峰弟兄,于净姊妹等几位候在手术室外面,手术大夫的对话通过扬声器让我们听得清清楚楚。我和晓峰去给小白交住院押金回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我们身后超过我们,是两位拎着设备全副武装的手术室医生。是小白?我们两人心中一紧,赶到手术室门口,就听见扬声器里说:没有血了,看不见血!房颤,电击!再来一下……那一刻突然发现生死之间,命悬一线。于净大夫早已经抓起一件白大褂冲进里面去了,据说可能需要上呼吸机,里面的大夫不会下气管,而上呼吸机插气管是急诊科大夫的拿手好戏,更是于净姊妹非典期间练出来的绝活。我和守候的弟兄姊妹手牵着手一起祷告,我对神说求上帝怜悯,我们的心舍不得我们的弟兄离开我们,就让他多一些时日与我们同在。不管有多少分歧,不管有多少伤害,都比不上弟兄的情谊重要。一会儿,终于听到扬声器里手术室大夫的声音说:看到血流过来了,通了,通了。
这个弟兄是失而复得的,何等珍贵。
后来,小白对同工弟兄说,他在病床期间,不少弟兄姊妹去看望他,有的人安慰他的话属灵得让他哭笑不得。同工弟兄说,哦,你也尝到超级属灵的滋味了?你知不知道你经常就是这样安慰别人哦。(直到410户外聚会,小白牧师和冰霞师母被关押48小时之后,小白袒露心声,表达对冰霞师母许多的亏欠,我知道小白弟兄又成长了。)
慢慢的,小白弟兄不那么可怕了,态度再凶也不可怕了,我戏称他是披着狼皮的羊,外强中干。小白弟兄喜欢说你用什么量器量人,人就用什么量器量你。那好,你凶我也凶,你大声我也大声,你拍桌子我也拍桌子,你瞪眼我也瞪眼(只是我眼睛没他大,瞪不过他),然后,小白弟兄居然也会请我吃饭表达歉意。小白说自己是块试金石,能接受他的说明生命成熟了。不过我们的另一位同工弟兄可不喜欢他比喻的角色,那弟兄说圣经上还说那绊倒人的有祸了,倒不如把大磨石拴在这人颈项上,沉到海里去。谁敢轻易做试探人的人呢?我们青三的弟兄个个都不是善茬啊!
在弟兄中彼此吵架最凶的可能就是小白弟兄和晓峰弟兄了,我也最喜欢看他们弟兄吵架了(有时候羡慕甚至嫉妒弟兄可以这样吵架),可能是为了一个神学命题,一句经文的解释和应用,也可能是为了某项事工的安排,总之那是头脑风暴,太精彩不过了。听冰霞师母揭发,他们常常在开了一晚的同工会之后,回家的路上一路继续讨论争吵;要分开时,站在马路边上还吵;回了家想想不行,抄起电话接着吵,最晚一次吵到凌晨四点。他们是最亲爱的弟兄,就如圣经上说:“铁磨铁,磨出刃来,朋友相感,也是如此。”
渐渐地同工服侍越多越发现小白弟兄的可贵之处,勇于任事。任何事情只要求到小白头上,他几乎都是二话不说,立马答应。没有谦虚推辞,没有客套犹豫,和他共事省去很多猜测揣度的力气,他就像一块玻璃,里外透彻,只是有些硬。受他的影响,我发现我在教会事工中也越来越不愿意表现谦让,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不再兜圈子。不过,我还是愿意金苹果装在银网子里面的,这是我的风格。
再后来,我发现小白成了我在教会里最能直言不讳的弟兄了。一次,办公室发出通知,某团契举办讲座,邀请本教会的一位弟兄担任讲员,通知中称这位弟兄为“灵修大师”,我感到很不妥,马上回复邮件,建议不要用这样的提法;之后还觉得不平安,又给小白打电话,强烈要求他必须修改这个称呼,我说现在社会上大师满天飞,连非基督徒也嗤之以鼻,难道教会也要沾染这样的恶习吗?小白当即表示已经改过来了,重发了一遍,以新的版本为准。然后小白解释,我没有太当回事,以为这只是一种幽默的表达方式。主日碰面,我直言,这样的东西经过几个环节几人之手还能发出来,说明守望教会的骄傲自大已成为普遍风气而不自觉了,你作为办公室负责人,又是牧师,居然也不觉得有问题,你的属灵敏感性到哪儿去了?不觉得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你应该到神面前好好反省,认罪悔改!小白默然。(最近,看到小白牧师在教会观的系列讲座里特别提到了骄傲的问题,想来他的思考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发酵,渐趋成型了吧。)
在老故事聚会的那一年,我在唱诗班的同工中间提议,唱诗班成员主日聚会入场时要经过十一奉献箱,是否可以让诗班成员预备好奉献信封投入奉献箱内,作为诗班入场的一个环节。结果被大部分同工否决了,大家觉得这太像表演了,会给没有预备好奉献的弟兄姊妹带来压力,会众会觉得你们是在变着法的暗示要钱……我只能自己每周预备好奉献投到奉献箱。我发现,我变成了诗班里的李小白了。
作为我的牧者,我要说,你们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徒然的,或许当时我反感,我抗拒,我沉默,但都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痕迹。作为我的弟兄,我要说,我也在看着你们,陪伴你们,甚至可能是要求你们成长,你们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