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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C老师的一封信 文/祖潘

亲爱的C老师:

离上次我们通信快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这期间我没有给你写信,是因为许多问题还需要时间观察、沉淀,然而才会慢慢显现出意义。请原谅,我后来选择继续参加户外敬拜,而没有在思考、权衡中去忍耐观望,也没有在文字交流和探讨中去认识一场可能的“革命”。

这不是说,一开始决定参加户外敬拜,我不知道这一选择的意义。直到现在,我依然认定教会领受的“山上之城,灯台上的灯”这一异象;而户外敬拜,正是这一异像的实践。不过,认定是一回事,参与其中又是另一回事啊。

C老师,这三年来虽然没有联系,但我还是会不时从《读书》、《二十一世纪评论》上读到你的文字。尤其是谈如何面对苦难的那篇文章,我读了好几遍,每次都被感动。听说你家里添了宝宝,我就想这是神赐给你的爱弥儿。你会把他培养成一个木匠吗?呵呵。

提起爱弥儿,我的心就回到校园。我在图书馆阅读卢梭,是你带我一览西方政治哲学的殿堂。还记得学校的四合院吧?从教室回四合院的路上,我们谈柏拉图、聊施特劳斯和刘小枫。分别后回到宿舍,意犹未尽,半夜里起来给你发短信。从你那里,我得到第一本圣经,开始认识真神。

如今,每当别人问起我是怎么信主的,我都会提到那个主日下午,那间办公室。是你告诉我,世界有上帝,而你是基督徒。

在上学期间认识神,就像浪子回家,脱离黑暗,在主里找到了真正的安息。这是多么美好啊!如果有人问我大学四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会肯定地说是信主。 当我在你的回信中读到你把发现我、给我传福音看作任教这所学校五年来最大的收获之一时,我的心多么快乐,充满感激!

后来,在我毕业的那年年底,你推荐我去守望教会聚会,说那里有许多高校师生,也许会适合我。的确,非常适合。自从去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我发现自己来到一个新世界,仿佛天开了,那里的阳光那么明亮,那么暖和。为了更多了解这间教会,我每周都去参加早晨五点半的祷告会,因为那里有教会的牧者讲解圣经。我发现这里有一群特别的人,疯狂与理智交织在一起,哀哭与赞美齐集于一室。也就在这段期间,我和教会牧者熟悉起来。接触得越多,就越发喜爱他们,以致后来在送给被看守在家的牧者的新年卡片上,我写道“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真是不可思议,这样的话在之前的我看来幼稚可笑,那时却是真心话。之后我参加查经小组和学生团契,逐渐融入教会,也开始承担一些服侍。

将我交给守望教会,你可以放心离开北京到外地任教了。离走前,你还嘱咐我多联系身边几位同学去教会,或许他们能被主得着。

后来,教会开始户外敬拜。第二天,我就收到你从法国发来的邮件,询问我有没有参加户外,是否遭逼迫,目前是否安全,还有我的学习情况。牵挂之切溢于言表。

我在回信中简要提到,自己和许多弟兄姊妹被警察从平台附近带到一所小学,登记信息后就被分流到学校所在辖区派出所。下午,学校老师和有关领导赶来“开导”我们,大约晚上7点就将我和其他几位弟兄姊妹接走。整个过程蒙主怜悯,我们既没遭逼迫,也没受羞辱。

但有两件事,即便过了三年还是印象深刻。我当时没有和你分享,是因为还未看到它有多重要。后来,我常常思想它们,从中学到许多功课。

第一件事是关于W姊妹和Z姊妹。那天上午八点多,我们刚下车,就远远望见平台四周如临大敌,遍布警察,拉起了警戒线。按照教会教导,我们没有硬闯,就到马路对面空地敬拜。当时,大多数牧者和教会同工都被限制在家。弟兄姊妹如失去牧人的羊群,散居各处。这时,W姊妹挺身而出,组织我们一起唱诗祷告。大批警察随即蜂拥而至,将我们像罪犯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押上等候在一旁的公交车。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W姊妹带领大家在公交车上唱诗赞美主。一唱诗,我们的心就安定下来。这样,我们一路高歌开进彩合坊小学。

W姊妹临危不惧,敢于担当,令我十分敬佩。后来,我在面对警察时能放胆带领弟兄姊妹唱诗敬拜,不能不说受到这位姊妹的激励。

下车还未进教室,就听见里面传来弟兄姊妹唱诗祷告的声音。在熟悉的诗歌中,我们陆续加入合唱,大家都很喜乐。日后被带进派出所,才发现唱诗赞美神是多么重要。越唱诗,越有力;越祷告,越警醒。不久,唱诗被警察喝止。一时间,教室里一片安静。瘦弱的Z姊妹随即开声祷告,为面前的警察认识福音祷告,求主赦免他们。我被圣灵感动,也开声祷告。接下来,又有弟兄姊妹陆续加入。将自己全然交托给主,相信他必保守,我们就安稳了,不再怀有恐惧去登记身份信息。

在拦阻我们敬拜神的人面前,开声为他们的得救代祷,一下子就化解了存于彼此间的敌意。把他们当成福音的对象,意识到自己是劝人与神和好的福音使者,就不会觉得自己的权利被侵犯,或者自己是在为争取某种自由的权利而付上代价了。这是我从被非法限制在家的牧者,还有遭受不公正对待的弟兄姊妹身上学到的,他们像主耶稣那样祷告:“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做的,他们不晓得。”正是对灵魂的爱和福音的负担,除去了对警察的恐惧。

在这些人面前唱诗敬拜、祷告,确实如使徒所说,我们成了一台戏,给世人和天使观看。他们不理解,笑话我们疯了,其实他们哪里知道,福音的种子有时候就这样播撒在人心中,什么时候发芽结果,没有人知道。

有一次,我被自称市公安局的警察带到学校保卫处,从下午三点谈到晚上十二点,九个小时轮番谈话。我给他们传福音,唱赞美诗,丝毫不感到疲倦,可以说正是效法Z姊妹的榜样。

另一件事是被带到辖区派出所做笔录。第一次进派出所,并不知道结果如何。同在一所学校的小组弟兄姊妹忐忑不安,很想尽快出去,越是这样想,心里就越慌,很快就签了下次不参加户外的保证书。轮到我去做笔录,我将一切信息都告诉警察,包括自己的家人。当时真有这样的想法,家人因为户外而被记念,神要得着他们的时间也不远了。

后来,学校给家里打电话,父母才开始认真对待我的信仰。在后来,有关部门去见父母,给家人造成恐慌,直至父母来京了解户外,参加教会崇拜,这一切在我看来都是神大能工作的展开。

回过头来看,当时没有人预料到户外敬拜会持续那么久。我更没有料到,神透过那天的户外经历,就开始在为后来做预备和建立的工作了。

你来信问我是否受到学校的压力,其实我那时也不知道学校接下来会做什么,只是发现,原来学校也是事事听上级安排,俨然政府部门下属机构。

学院老师在派出所的唯唯诺诺令我失望。他们并不想知道真相,因此也谈不上关心公义。在劝说“开导”时,他们坚持认为户外是在响应“茉莉花革命”,是一个利用宗教外衣的“阴谋”,而教会牧者背后都有海外政治靠山,一旦我们成为“炮灰”,他们自有脱身之计。

这些莫须有的毁谤攻击,在我看来不过是圣经经文的注脚,主耶稣不是被定罪为煽惑百姓、抗拒凯撒的犹太王吗?保罗不是被称为那搅乱天下,迷惑百姓的吗?而我之前对教会牧者的熟悉和信任告诉我,学校领导的种种说辞都是胡扯。随着户外时间拉长,之前的谎言不攻自破,老师们再也不提“阴谋论”了。

因为我参加户外敬拜,全院党员师生都被动员起来,星期天一大早就守在宿舍门口,目的是阻止我继续参加户外。不过,我的学习生活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倒是蒙主保守胜过了许多试探。

学院负责学生工作的女老师有一次来派出所地下室看我,一见面就拉着脸问我:“你知不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殉道。”我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低落的。其实,我那时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殉道。那次对话激发的是我内心的悲壮感和自怜。在受困时,一旦将眼目从神转向周围环境,就软弱了。在属灵争战中,仇敌往往试探我们怀疑神的慈爱和大能,劝诱我们在环境面前低头,失去盼望。后来遇到这类试探时,我就祷告求神坚固,赐下信心和喜乐,屡试不爽。

你一定还记得和你一起来这所学校任教的那位女老师吧?后来她成了我的班主任。在毕业典礼当天我们有过一次对话。她很高兴我能离校,因为终于少了一个麻烦,这个麻烦曾令她委屈地哭过。她喜欢读《地藏菩萨经》,每天也做祈祷,我不知道她后来如何。

还有一位新来的年轻老师,我们曾聊了一下午。从他那里,我第一次知道“乌有之乡”。他对福音没有兴趣,倒是毫不掩饰地向我表达对官场腐败的痛恨,还有对社会贫富悬殊的不满。他对毛时代很是向往。感谢主,我没有成为“毛派”。

我是宿舍同学眼皮底下监视的对象,因此和他们的关系很疏远。感谢主保守,尽管关系紧张,但彼此都没有过分之举。我想主把我放在这样的环境中,乃是要使用我给他们传福音。

有一次我过生日,特意买来一包零食和饮料,就把隔壁曾拦阻我去户外的同学请过来,给他们一个个倒满果汁,分享福音和户外敬拜的情况。他们很受感动。毕业之前,我没有因为户外敬拜和某位同学有过嫌隙,我想这都是主的保守。

毕业典礼当天,学院党委书记和系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谈话,为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中可能有不对的地方向我“道歉”。其实,连错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又谈何道歉呢?我告诉他们我不会记恨,因为神察看一切,必照各人所做的施行审判。

人们都说,学生容易冲动,做事不计后果,也因此常常被人利用。我参加户外敬拜,也因此往往被周围的人看为激进。然而,我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那就是单单去敬拜主,在世人面前做那“灯台上的灯”。我也以行动表明,和教会的牧者以及很多弟兄姊妹一样,我们相信户外是出于神的带领,并甘愿将自己摆上,顺服到底。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行在神的心意中,而不是争取信仰自由的权利。

分享到这里,我想现在可以回应你在那年复活节写来的信了。你担心我可能会受到伤害,建议我暂时不要参加户外,而且,随着六月份临近,形势可能会更加不利。你认为拿到回到室内的书面凭据或进入新堂都不现实,至少在目前的环境下无法实现。因为教会提出的条件无异于一场“革命”,不仅是政教关系的革命,而且是中国民主的革命。

说真的,我当时并没有考虑这么远。不是没有思考过政教关系的问题,而是踏上平台时不会首先想到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少从争取信仰自由权利,进而推动民主政治的到来这个角度去看待户外敬拜的意义。不是没想过,而是认为那不是教会的焦点,更不是教会带领人的个人理想,尽管信仰自由能祝福这个社会。

因此,我虽然同意你对这个政府极权性质的看法,也认同你对当前中国社会的诊断,但从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政治的视野中去看待户外敬拜,而是从个人领受上认同教会的异象,相信神会大大使用户外敬拜彰显荣耀,也就因此没有参与户外初期弟兄姊妹在论坛上的辩论。后来我认识一些常去户外的弟兄姊妹,交流之后才发现他们也没有参与到那场辩论中,而是凭着单纯的信心,完全摆上,心里没有疑惑,就大有平安。

感谢主,一直保守三年来户外的每个主日。三年来,我离开校园步入社会,从学生变成职员,没有缺乏。时间过得真快啊!现在,每个主日依然有人守在门口,只不过不再是老师和学生,而是换成了警察和保安。虽然身体不自由,心里却常常是自由的。

环境虽然艰难,但弟兄姊妹互相代祷,彼此扶持;每个主日有去户外被带到派出所的,有在外面陪伴的,有探望的,有联络的,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参与这场争战,一同经历得胜。我看到神正是透过这样的方式来建造教会,好在信仰自由到来的那天,我们才不会忘记一切都是神的恩典,好让我们对神常存敬畏。

感谢主保守教会直到如今。教会不但站立到现在,小组和团契日常的生活没有受太大影响,而且每年都有几十人在教会受洗,加入教会。各项事工也大体按照原计划开展。如此,若说守望的户外敬拜偏离了神的心意,不蒙祝福,这是难以接受的。

户外还会持续多久,我不知道,教会牧者也不知道,唯有神知道。神若要继续让守望教会经历更长期的户外争战,也必会加添够用的恩典。这是我所相信的。至高神在人的历史中掌权,每当思想这一点,就让人心生盼望。

前不久我父母来京,原本忧愁恐惧,后来欢欢喜喜地回去了。这真是神特别的祝福!许多弟兄姊妹的家人受有关部门搅扰,后来大家都靠主胜过了。我对这些事有一些记录,你若需要,我可以发给你。

你认为我有学术方面的恩赐,我一直并没有在意。毕业之后,我没有放弃原来的专业,更有兴趣和热情去读之前没有时间读的书。工作之余,会有兴致去读《史记》、《红楼梦》,还有唐诗宋词,因为汉语的精致,都在文言文。比起学校压抑的读书生活,现在阅读成了一种享受。

每周团契有同工查经。我们几位同工在一位老师带领下读书,我发现自己在文本理解准确性方面还有一些老问题,就如之前听你的课讨论时常常犯的错误一样。我对研经产生了兴趣,花上大把的时间去做每卷书的临时大纲,十分有趣。

除了读书,查经,每周不可少的是去跑步、打球,或是游泳。正如好几位牧者所说,身体的健康状况与灵性关系密切。

当年一同上课的那几位同学,除了和我一起受洗的,其他几位后来都没有去教会。我们没有再联系,不知道他们后来有没有信主。

我就先写到这儿吧。户外三周年快到了,请你为我祷告,也为教会祷告,求神继续保守和带领我们前面的争战。

以马内利

                     Isaac
2014/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