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做了一梦。一个姊妹病重，我把她接到家。她忽然说：我的牙都掉了，主要接我走了。我放声大哭：你要见到神了，帮我捎句话吧，我们教会现在…后来就醒了，发现眼角真有泪。正琢磨这事儿时，妈妈的电话来了：无锡的堂姐今早报病危。到下午，无锡来消息：堂姐中午病逝了。此刻，我正在往无锡的高铁上，心情不能平静。

堂姐大我一轮。她一岁时，她父亲也是我伯父，患肺病去世。她与伯母艰难度日，很小就开始下地种田。20岁结婚前，我父母送给她一架缝纫机，开始绣花，虽然不用再下田，但也没日没夜地赶活。结婚后连生三个孩子，疾病就缠身了。先是内分泌严重失调，然后风湿症、乳腺癌，最后因肝癌去世。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堂姐是在轮椅上度过，风湿病造成她的手脚关节一动就痛得不行。从她及伯母的身上，我真切地看到什么是“劳苦愁烦”。

69年中苏边境局势紧张，父母把我从哈尔滨送到无锡。九个月的时间，我很不能忍受艰苦的农村生活，不仅没有糖果肉，放学还要去割草。我试着给父母写信，要求他们接我回去，但被堂姐截住，我就对她心怀不满。以后还因为我的任性无知，常惹伯母和堂姐生气。长大了也很少与她们联系，直到我信主以后，才为自己过去的不良行为向堂姐道歉。07年，堂姐患乳腺癌，我给她正式传了福音，作了决志祷告。初信时，她很有平安喜乐，尤其是读经祷告时。我妈妈还给她寄了属灵书籍和录音带，她放在枕边常读常听。过了一段时间，我给她打电话，建议她找一间教会聚会，她很紧张地对我说：这里看得挺严，不能太公开，得偷偷地信。看她这样，我就没再坚持，也没帮她找教会，后来加上我们教会户外，我也怕给她压力，没再提了。现在想想，我是很亏欠的。

火车到无锡时已近夜里11点，外㽒开车来接我们。一路上听他讲堂姐去世的过程。大约十几天前，堂姐感觉肝胆处不舒服，以为胆囊炎犯了，吃了几天药，仍感不适，就去照了B超，发现了肝部肿瘤。周一住进医院，病情发展极快，肿瘤疯长。由于医院也无法可治，到周六早晨情况已经不好，堂姐的孩子们决定接她回乡下家里，以为怎么也能维持个把月，没想到中午回到家不过一个钟头就去世了。90岁的伯母并不知道堂姐的病情，以为女儿是正常出院，哪曾想是被人抬进家，奄奄一息，偶尔睁开眼睛瞪着她，说不出话来，没一会儿就咽了气。深夜进家门时，伯母仍在哭泣，一见到我们，哭声更恸，大弟和我除了陪她落泪，不能做什么。

伯母20出头嫁入陆家，生下堂姐，不到30开始守寡。我父亲在外当兵，伯母伺候我奶奶十几年，奶奶去世时，也是伯母全权料理。我奶奶观念老旧，据说我出生时，奶奶甚为失望：“又是个丫头。”奶奶去世后我大弟才出生，伯母来把他抱走养到十岁，直到堂姐结婚招了上门女婿。印象中伯母是小学文化程度，认得一些字，以前经常写信与父母联系。她的见识还可以。虽然艰难，她还是坚持让堂姐读完了初中；虽然舍不得，她还是毅然把抚养了十年的大弟送回来；对于我，尤其是堂姐丧礼过程我不跪不拜，她也表现得很宽容。现在六十几年相依为命的女儿先她而去，伯母的悲伤可想而知。从伯父说到奶奶再到我爸再到堂姐，她絮絮叨叨来来回回地诉说往事，不停地重复：“我想不通，我不想看到…”若非认识上帝，像她这样经历如此多的生离死别，我也一定想不通。

堂姐的丧葬过程比我预计的要简化和紧凑。次日下午入殓，设灵堂，再次日上午火化，下午下葬。远房的亲戚，近房的亲戚，以及近邻，大约六七十人。每个环节都要戴孝跪拜。好在众人皆知我信基督，每当表哥表姐们来喊大弟上前行礼，没等我开口解释，他们就说：你不用的。堂姐的墓地早几年就买好了，甚至伯母和堂姐夫的墓地也买好了，碑也立好了，上面的黑字表明是死人红字表明人还活着。目测丧葬花费不少，请乐队、租车、每顿十几桌的酒席，据说农村丧事比喜事的花销只多不少。我想，如果堂姐早加入一间教会，她会明白很多关于生命的真理，也许这一切都省了。

骨灰安放到墓地后，葬礼全部结束。晩餐后，亲友逐渐散去。我明天也要回京了，一直默祷该如何向伯母话别。伯母显然有些失落：又都要离开我了。我请姑妈家的大表姐将我的话翻译成无锡话，确保伯母能听清我的每句话。我说：“大娘（我一直沿用东北人的习惯称呼伯母），我明天就走了，有几句话想跟您说。首先，谢谢您对我的理解和宽容。我没有跪拜姐姐，是由于信仰的缘故，我爸去世时我也没拜，因为死人不能保佑活人。姐姐走了，我也难过，但我不绝望，因为死亡不是人生的结束。第二，我要告诉您一件事，这事儿我同好几个人说了，我也必须让您知道。姐姐去世的那天早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姐妹对我说：主耶稣要把她接走了。这句话有两个意思，一是这位姐妹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二是这位姐妹要去天堂了，主耶稣在的地方就是天堂。我不能保证这位姐妹就是姐姐，本打算在姐姐离世之前确认一下，但我到之前姐姐已经走了。您知道我在姐姐生前给她讲过耶稣，她现在很可能就在天堂。所以您一定要来信耶稣，以后还可以在天堂与姐姐相见。圣经说人人都有一死，死后且有审判。您知道人人都有一死，您看您活着时都把墓地准备好了，那您也要相信死后有审判，有天堂也会有地狱的。”听到这里，伯母岔开了话题：“早点去困觉吧，明天还要上路。”在与表姐一同回她家休息的路上，表姐说：“你刚才说的话，我有点明白了。我会继续跟舅妈多聊聊。”我说：“人经历苦难不都是坏事，若苦难能引导人认识上帝，那就不徒然受苦了，因为以后甚至死后会有很多很多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