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居住了30几年的城市和国家,我竟然无法确认内心的归属——不是因为习惯了西方自由民主的环境…只是因为那确定的呼召…
飞机经停多伦多后,快速地离开陆地,向一望无垠的白色冰原极地飞去。人们很快对窗外单调的景色感到乏味,放下了窗板。嘈嘈人声也渐渐改为微酣后的沉寂。我在椅背后忽明忽暗的萤屏里看见自己的脸,带着即将被冷冻的过往记忆,等待进入那片熟悉却又陌生的土地。
舱内挣扎
看着不能入睡的人,开始津津有味地回味彼岸生活的趣味和尴尬。如候鸟般在两地暂居的爷叔大妈们,在机舱内完成着现实版BBS上的自黑和踢馆,全然没有迁徙的担忧和疲惫……去国不过三年半,如今伴着学成回国赴牧职的丈夫难以安眠的我,却无法在他们的闲谈中,撷取任何一瓢欢乐。
对一个居住了30几年的城市和国家,我竟然无法确认内心的归属——不是因为习惯了西方自由民主的环境,不是因为得到的身份认同,和无处不在的安全感。只是因为那确定的呼召,在我这个常因罪而失信的人的内心,造成了恐惧和战兢。
这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是计划周密的工作之约,这是一场心意决绝赴神恩的战争。
今天,中国家庭教会的领袖和有志神学研究的信徒走出国门、接受神学教育,已经不是新鲜事。三、四年正儿八经的神学装备,真枪实战的西方本土华人教会的实践观察,到头来就是个去留问题。
八、九十年代去国大潮中,重生基督徒心里念国内信徒和教会的,不乏其人。几十年的异乡生活,虽早已把他乡当故乡,但不少人仍响应呼召,踏上了那条危机四伏的道路。
他们以为自己独到的事奉经验、丰富的圣经知识,甚或强健的体魄,以及没有后顾之忧,足以使他们在这片迷雾重重的土地上大施拳脚。然而我所常见的,却是那精疲力尽的跨洋“候鸟”,和国内对牧人“望穿秋水”的羊群。
撇开短期和带职的服事不说,对定意长期回国服事的人而言,预期与现实的落差,究竟在哪里呢?
谍影重重的内心
据安永咨询公司2014年的中国留学市场报告显示,仅2013年,中国出国留学人数就达41.39万。虽然同比增长放缓,也比2012年增加了1.43万。其中,将近20%的人留学是为移民做准备。
留学学科日益多元化,神学教育虽然是其中很小的门类(可能在留学大潮中不足0.1%),但归国人数的比例,和其他学科仍相较偏低。这虽然和学生归信的背景、海外华人教会的邀约和支持等因素有关,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有的神学生在大量的圣经和神学知识装备后,觉得自己已经很难再服事本土的教会。
这并不令人惊讶。
我们畅游了神学的书山文海,便觉得自己生命的成熟度已与之等量齐观。无论是去还是留,我们都在寻找一个更配得上“我如今的学识”(而非“我这个人”)的事奉。因此,当我们做出归国服事的决定时,我们不仅期待人们以学位来看待我们属灵的成熟度,更错误地将这种自以为的“成熟”,带入教牧的事奉中。
头脑中知识的成熟,伪装了我们脆弱而骄傲的内心。
对学位和海归身份的一味高看,更使得我们在自己的生活和理性的认知上不停转换角色,却全然不曾察觉背后罪的引诱。有人陷在长久与配偶的冷战和言语暴力中,有人无法持守婚姻的承诺,沉溺在网络或现实的情欲中,有人长久地坐在电视机或电脑前放松疲惫的身心,而更多的人在被人推崇的服事后却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虚伪和惧怕。
神学知识的累积,常以属灵操练的怠惰为代价——在头脑中神学体系的重整,无法带来内心真实的改变。国内的服事,常以无法想像的强度,重压在事奉者的身上。每一处的需要,都成了无可逃避的召唤。
有人因为承受不起如此的消耗,选择再次出国,追求更高的学位。其实,消耗的不是在神学上有限的所知,而是我们日益忽视的属灵操练。
慕安德烈(Andrew Murray)说:“花在祷告上的时间结出的果子比做工还多。祷告本身赋予做工价值和成功。祷告开启了上帝自己在我们里面和通过我们做工的路径。我们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成为上帝代求的信使;在其中我们确信上帝的同在和能力与我们同行。”
我们毫无疑问地宣称爱慕上帝,甚至被自己舍下舒适环境归国决定感动,但属灵的不成熟终会在长久的事奉中显明出来,并损害我们内心对上帝管教的敏感。
海外神学学习所带来的眼界开阔是必然的,不管是神学院中所结的友谊之果,还是多元种族文化的洗礼,都使得服事的人心中有个大图景。在海外,似乎只要事工挂上“中国”或“国际”的头衔,即便其接触对象仅限于一两个城市或几间教会,也足以吸引对那片土地心向往之的人。
拥有国际视野和国度的远见,对今日的中国教会来说绝对必要,但一个国际化的事工有时却成了我们的身份。所以,我们参与的事工常挂着“中国”或“国际”的头衔,我们谈论着举世闻名的神学家和牧者,我们的日程紧随国际航线的班次,我们的内心鄙夷某些人格局太小、没有眼界。我们听到基督徒或团体兴奋地对我们说“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觉得受之无愧……
然而,我们忘了我们在基督里真实的身份——我们是上帝的儿女!
没有上帝每日的恩典,任何一种国际化的对话都无法带来救恩和改变;没有与本土教会肢体紧密的相交和相磨,我们就错失了上帝赐予我们的超越国度的连结,忘记了祂叫“百节各安其职,照着各体的功用彼此相助,便叫身体渐渐增长,在爱中建立自己。”(《弗》4:16)
国际化事工拉伸了事奉的触角,却也拉薄了我们的谦卑和敬畏!
保罗·区普(Paul Tripp)说:“认知上帝话语的最终目的是‘敬拜’。”(见《危机四伏呼召——教牧事奉独特而艰巨的挑战》,p.46。)事奉作为认知上帝话语的手段,也不例外。
内心所产生的真敬拜,不会因为教会过于“本土”而沮丧,不会因为缺乏与外界的连接而觉得匮乏,更不会因为无法在短时间内卓有成效地建立事工而怀疑所召——因为,所召来的,“又称他们为义;所称为义的人又叫他们得荣耀。”(《罗》8:30)
称义的选手在场上奔跑,所得的奖赏不在于事工所带来的身份,而在于如今被恢复的恩典。
变成“次好”的选择
不少回国服事的人,都把神学教育和培训作为事工的方向(在北美的神学院里,殚精竭虑要拿博士学位的,多半是为了能以后从事神学教育)。短期的集训,确实给国内的教会领袖带来耳目一新的感受。神学教育的资源相对好配给,覆蓋的面也较为广泛,成效虽然有待评估,但只要建立口碑,影响必能持久。
然而,神学教育对教会信徒究竟能产生多少影响?甚至,对现今家庭教会的发展有多大帮助?都是值得我们考虑的问题。我毫不否认教育所带来的影响是在若干年、甚至几十年后才能看到的。可与之相比,教会的弟兄姐妹翘首以盼的牧会服事,是否成了寡人问津的“次好”选择?
中国家庭教会的反智也好,对圣经的教条化应用也好,或多或少,和这些回国服事的方向有关。狄马可写道:“教会是上帝计划的中心,教会存于祂的救赎计划中。教会同样也是此后祂所继续挂念的。”(参:http://cn.9marks.org。)
当我们一再地把教会解读为大公性的教会,而忽视在一地一方的地方教会中的委身,或者,用“神学教育”替换“教会”时,我们忽略的不仅是国内教会的需要,也使自己如同消费教会的迷羊一般。
教牧事奉将人置于会众或长老的权柄、眼目之下。教牧事奉也因为薪资的拮据,带给家庭不少的压力。更可预见的是,政府会继续辖管和逼迫教会。这都使得许多有心选择回国牧会的人望而却步。
不过,当我回国之后和教会的弟兄姐妹并肩而行,且看到他们对福音的大能充满热情时,当我因着福音周复一周被宣讲,自己的生命与众人一同改变时,我感谢上帝将我们放置在一间不完美的地方教会中间。
海外的神学学习通常耗资不菲。就投资回报而言,投资在一个大的事工上,一定有更显著的回报。然而,对个体生命的投资,有时更像“天国的法则”——“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约》12:24)。
我们总以为,微信、脸书、推特足以维持我们属灵伙伴间的关系,但当你的“好友”人数超过100,你已经很难辨别闪烁的头像和资讯后属灵的需要。
我相信每一个重生得救的信徒,都对亲密、坦诚的属灵关系充满期待。我曾在一个不足百名成员的教会中,征询是否有人愿意加入与我一对一的门徒造就关系。不少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即回复表明意向。
在与他们的交往中,这种彼此委身的、有目标的关系,更深地建造我们对上帝的敬拜和信靠。
不管你回国长期服事的呼召为何,不要忽视在个体生命上的投资。那样不仅造就教会,也造就你自己。
几项可以预备的
如果有什么良药可以检视信仰,回国服事无疑是其中最有效的一种。长途搬迁、孩子就学、工作交接、关系磨合,都是不可避免的挑战。回国半年来所经历的“文化冲击”,更多的是撞碎心里的伪饰和败坏。
对于内心还犹疑不决,或刚刚踏上这片穹顶之下的沃土(回国服事这条路)的弟兄姐妹,我想有几项是可以预备的:
1. 重新检视你内心的呼召,面对、反省自己属灵的盲点。
2. 持之以恒地操练灵修的生活,在灵命上多做准备,重过在生活上做准备。
3. 寻求长期代祷的伙伴,陪伴你,在事奉的潮起潮落中不致迷失和孤单。
4. 委身于一间地方教会,与教会成员建立亲密、彼此监督的关系。
5. 暂时删除你在国外惯常流览的网站、放弃国际会议的邀约,与你所在的城市和社区建立联系。
6. 请求家人随时监督,花时间在家人的属灵关系的成长上。
7. 放下你心中的恐惧,坚信落在上帝的救恩里,你已安稳无虞。
结语
望着机外,飞跃一片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踏足的极地,是件让人向往的事。而飞向一片曾经熟识、如今又陌生的土地,观看上帝的恩典和荣耀的作为,是更令人心生敬畏!
注: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言与思”专栏
作者:基督徒,全职妈妈,兼职编辑、翻译。曾陪夫赴美攻读神学,如今归来,定居魔都。丈夫现在一家庭教会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