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婴孩
有人说,继温州之后,成都将成为中国的耶路撒冷,但我觉得成都其实更像是日内瓦。跟小白牧师提起秋雨之福教会的时候,我们常说,守望教会像是在罗马争战,而秋雨之福更像是身处日内瓦,潜心教义、建造教会。身在“罗马”的我,一直想去“日内瓦”看看,2015年底,因为要去华西圣约人文学院上课,终于成行。
一、患难之交
我与成都的距离,是在守望教会户外之后才拉近的,以前只是远程听王怡牧师的讲道或者阅读他的文章,2011年4月份,守望教会开始户外敬拜,那时,唱红打黑也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就在那个敏感的“七一”的前几天,王怡牧师顶着压力,特地从成都飞到北京来看我们,那天王牧是在教会祷告会租用的楼房里分享的,我因为被警察限制在家,几经交涉,在祷告会快结束的最后几分钟才赶到教会,那天的人很多,我只能站在楼道里,和着房间里传出的王怡牧师的声音一同共颂主祷文。那一次,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但因着在患难中的探访,因着王牧的那句:“因为牵挂,所以不怕被牵连”,心被深深地感动。
后来,守望教会在“罗马”争战的这几年,我发现秋雨之福教会在成都也没闲着,如果说我们是被动抵抗,秋雨之福则更像是主动出击,教会每周的讲道,都会放在网上与大家分享;他们还创办了基督教古典教育的教会学校;每年六一儿童节,教会的弟兄姊妹们会到医院门口发反堕胎宣传单;教会还发起了关心良心犯家属、上访者的事工;最让我感兴趣的是秋雨之福在教会建造上的发展,改革宗长老会的本土化尝试,神学的表述和神学教育的开展,这一切都让我想到日内瓦,想到加尔文在那里所做的一切。
二、困境与思考
守望教会的户外敬拜,让我感触最深的是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中国教会的神学如何回应现实处境。户外以后,关于我们户外的原因,很多教会有不同看法,神学依据也各不相同,户外的发生,让我意识到,教会在今天的中国,主要的争战还是突破极权的辖制,而我们的神学,必须要能回应极权专制的处境;另一个问题是,各自独立的教会在基督的国度里如何联合。守望户外之初,有很多教会支持我们,因为牧者被限制自由,每周的祷告会都是不同教会的牧者来带领的,随着时间的拉长,大家的陪伴也都力不从心了,一直陪伴我们的新树教会也不得不告一段落。这几年守望的孤身奋战,也让我开始思考新教的教会如何既保持独立又能彼此联合。
而当我转移目光,开始关注秋雨之福教会的时候,我发现,他们的改革宗长老会,恰恰能回应我的两个问题。改革宗神学强调上帝的主权,正好可以回应中国政府与教会的主权之争,而长老会的区会与分会之间的既独立又连接的组织形式,也正好可以避免教会的孤立。于是,我就开始想去秋雨之福教会看看,近距离地接触一下改革宗长老会的教会,因为我自己在生命成长的重要阶段,受加尔文《基督教要义》的影响比较大,所以对改革宗神学也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和倾向。秋雨之福在成都创办了华西神学院,虽然很感兴趣,但因自己水平所限,也一直没敢报名,后来得知除了神学院,还有华西圣约人文学院,经过祷告后,2015年11月,我报了人文学院的证书班,每年两次去成都上课,增长知识,也去见识一下改革宗长老会的教会。
记得到成都的第二天是主日,去秋雨之福参加主日敬拜,那是我第一次见王怡牧师。那天,因为同行的HY姊妹要领圣餐,按教会规定,需要先和王怡牧师谈话,牧师办公室是一个透明的玻璃房子,我和HY走近房间的时候,透过玻璃墙,我看到他正在打字,翘着手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按,进房间后,王牧问明来意,递给HY一份表格,让她填好后交给她,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细,和他讲道时的激昂完全不同。那天的主日敬拜,几乎含括了长老会教会的所以礼仪:圣餐、洗礼、新会友入会宣誓、成年的孩子开始领圣餐,感谢上帝,为我预备了这次礼拜,可以全面地了解长老会的礼仪。
三、与字班
华西圣约人文学院的课程设置很有意思,课程命名基本都是“基督教与……”,比如:基督教与西方哲学史、基督教与中国传统文化、基督教与艺术等等,国永弟兄曾经戏称其为“与字班”。他们的办学宗旨是:“学院相信并致力于以圣经世界观为轴心,以福音的视角来重建基督徒对人文与社会科学的理解和学习,并由此形成基督教大学的通识教育。除向华西圣约神学院的神学生提供这一通识教育外,学院同时面向已受洗信主的在读本科生、硕博士研究生及各地教会的成年信徒提供选修课程,以弥补和更新公立大学在人文通识教育上严重的匮乏和谬误。”而我选择报名参加这个以信仰为根基的通识人文教育,也是因为发现自己确实缺乏人文素养,虽然我是文科生,但所受的教育仍然非常有限,随着自己的信仰不断进深,越认识神,也越想认识自己,我发现自己对神越感兴趣,对人也就越感兴趣,而自己的人文素养,却限制了自己对“人”的认识,接受系统的人文教育,可以帮助我认识“人”。另外,上帝也希望我们自己成为他忠心又有见识的好仆人,在各样的知识上多而又多,这也是我们当尽的本分。报名“与字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需要在文化里与非信徒对话,不了解文化,我们传福音总是干巴巴的,而我们的信仰,本来是可以与文化对话、并且更新文化的,要对话,就要知己知彼,不能只是一厢情愿地对非信徒喊话。综上所述,我报名接受基督教人文教育,是希望更认识“人”,使自己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并且培养在文化中与非信徒对话的能力。
四、那些人
一直对成都心向往之,吸引我的,其实还有那一批为主火热的人,他们的生命散发出的光与热,甚至辐射到了远在北京的我,我一直想去看看,那是一群怎样的人,是什么使他们的生命充满活力和热情。所以,与其说是我是去读书,不如说是去阅人。
我在圣约人文学院选的第一门课是王怡牧师的“基督教与政治哲学”,早上,他总是穿着那件酷似警察制服的深蓝色棉服,脚蹬运动鞋,手里捏着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菜包来教室,一边站着啃菜包,一边和同学聊天,谈到成都的早餐摊如此丰富的时候,他会骄傲地说,这就是“市民社会”。每天上课之前,是一个小时的灵修时间,有时是王牧带,有时是同学带,学院看重生命的造就,而不只是知识的传授。王牧似乎对电脑有些恐惧,每次演示的文件出了小问题,他都会手足无措,谦卑地请大家帮忙,性情中人与机器间无法融合的矛盾,在他的身上特别明显,除了介绍课程大纲的时候用了电子文件,其他的授课时间,他都不用PPT,而是站在讲台上,手捧麦克风,直接开讲,古今中外,海阔天空,那场面有点像开演唱会,也像在茶馆里摆龙门阵。他的授课形式很丰富,时常抛出问题,让大家现场讨论,经常问的问题是:“你怎么看?”,他还不时地播放相关主题的视频、电影给大家看,坐在下边的我,连着听了五个整天的课,还是意犹未尽,竟然不觉得累。本来以为政治哲学会比较枯燥,但王牧的课,却没有这种感觉,用春智弟兄的话说,他的课和他的生命已经融合在一起了,我们在听课的时候,是在和一个生命交流,是生命影响生命的过程,而不单单是学习政治知识,他的政治学是融汇贯通了许多领域的结晶,所以听王牧的课,特别值,就像品尝了丰盛的宴席。
李英强弟兄是人文学院的教务长,因为立人图书馆的事情,我心目中的英强弟兄是很“英武”的形象,开课那天,李弟兄特别过来和我们打招呼,眼前的他和我想象中的他,差别好大,他个子不高,面带微笑,两只手总抱在胸前,羞涩地低着头,浓浓的中国文人气质,但又不失谦卑。有一天正上着课,我和红雨竟然收到了一张传过来的小纸条,好奇地打开,纸条上边写着“请守望的姊妹们到学生宿舍吃午饭。李英强”,邀请内容和特别的邀请方式,都让人觉得暖暖的。从报名到后来的各种繁杂事务的询问,我都是直接和英强弟兄联系,后来听一位熟识的弟兄称英强弟兄为“九头鸟”,我才得知,他的事工一定很多,却还那么耐心地帮我解决琐碎的问题,着实感动。
丁书奇弟兄原来也在立人图书馆工作过,现在是微信公号“麦琪的礼物”的主编,他在华西读书,是人文学院的服侍义工。没见过他的时候,我们因为工作的关系就有合作,他很热心地帮我们推广橡树的书,虽然知道他是八零后,见到他的时候,比我想象的还年轻,一副学生样,和他公众号文章的深刻风格形成鲜明反差,不过抨击时政的那股子激情,倒像是热血青年的风格。书奇弟兄是西北汉子,但长得却像南方的男孩,穿一件英格兰风、犀牛角扣子的驼色大衣,他的话很少,总是默默地服侍大家,站在教室最后边的位置录像,调试麦克风,帮大家拷资料。后来读丁弟兄写的文章,发现他竟然还开过客栈,不由得佩服这个年轻人,他做人生选择的果敢,理想主义的纯粹,都让七零后的我羡慕。
道子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已经退休了,是我在人文学院的同学,她不是知识分子,上人文学院后,开始跟着课程自己读哲学,据说,她只有读到康德的时候,才觉得读不下去了。那天李英强弟兄邀请我们去学生宿舍吃午饭,下课后,和同学们一起回宿舍,过了府河,宿舍租的是一栋居民楼的三居室,基本就是四白落地和一些简单的家具,每个房间都摆满了双人床,吃饭是在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两个大锅,一锅家常豆腐,一锅炖肘子烧土豆,做饭的大厨就是道子姐的丈夫,以前看“华西上学记”微信里的文章,就知道有位姊妹看到学生们生活艰苦,就和他丈夫每隔一段时间跑过来给大家做饭,改善改善生活,原来就是他们夫妇。吃完饭回教室的路上,我和道子姐边走边聊,她原来是在重庆工作生活的,退休后在成都买了房,彻底移民过来了,她说重庆的文化和成都相差很大,当年她在重庆的时候,没有人敢去那里做讲座,她就从重庆赶到成都来听主内的讲座,退休后,干脆和老伴彻底移民过来了。她说成都是一个有文化底蕴的城市,而且不排外,我想,这种地域特色,或许也和秋雨之福在此地能立足生根,有很大关系。
我是通过HY认识小Y姊妹的,她也是这个课程的同学,在北京工作的时候,她曾经在守望聚过会。她请我和HY吃了高达上的涮火锅,给我们讲她到成都后的生活,小Y在高校教政治,信主后很纠结于专业和信仰的冲突,但她一直没有勇气突破,她说,到成都后,秋雨之福教会给了她很大的激励,她在这些人中看到了另一种生活方式,感慨于“原来人生还可以这样活”,教会不会用律法要求小Y离开现在的工作岗位,而是相信上帝的恩典和话语会带给人力量,秋雨之福很注重各种门徒造就的课程,小Y 也在参加了这些课程后,对真理越来越清晰,开始有信心面对工作中的纠结,在去年她终于向学校提起了辞职,对方挽留她,答应给她调岗,最近她申请了休假,正好来上课。
王春智弟兄是和我一起做文字事工的战友,他也选了这门课,春智是以诺出版机构的负责人,成都的三一书店也是以诺开的。他除了负责以诺的事工,还是华西分会的另一个教会的长老,一直想约时间去看看他们的书店,但每天上完课,都会听他说,要开会,我发现长老会的会议确实很多,长老们要经常聚集在一起商讨事情。后来终于有一天晚上,春智有时间,开车带着我和HY去参观三一书店,还请吃了川菜,三一书店布置得很雅致,空间也很大,据说经常办活动,还有一个大露台可以喝茶。春智原来是做企业的,他按照治理公司的模式管理机构,不论是以诺,还是三一,都被春智打理得井井有条,在运营上是很健康的主内机构。春智人很随和,总是笑呵呵地,最后一天,还开车把我和红雨送到机场,受到大家的多方照顾,让我觉得这次上课很像是来走亲戚。
五、结语
记得我来华西人文学院之前,春智有一次到北京出差,我们见面后一起坐地铁回家,他在路上给我讲起华西的课堂时,曾经兴致盎然地说:“这是中国最自由的课堂”,那句话勾起了我对华西的向往,这次亲身体验了,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华西吸引人的,不只是课程内容的设置,还有自由的气氛,教会自由,课堂自由,讲的人自由,听的人也自由。自由,或许才是这个人文课程的精髓吧,如同徐贲在《阅读经典》里所说,人文教育,其实是自由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