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森

接到约稿的邀请时，我是有些犹豫的。因为不知道要写些什么才既不会对自己的经历过度诠释，同时也不会变成对他人有意无意地说教。在犹豫不决的那个周末，我跟随所在课堂的教授和同班同学去远郊野营，这次的经历让我感慨颇多，也领悟到了一些道理。依此回头看过去几年在守望教会的经历，虽然教会在逆境中前行，却实实在在地充满了感恩。遂决定写这篇文章。

特别的野营

两周前的周末，教授带着我和其他同学们一起去露营，我们周五晚上7点多从学校出发，出发前同学们哼唱着《夺宝奇兵》的主题曲，原来对很多学生来讲，这是他们头一次野营。到了目的地已经接近夜里12点了。虽然野外的寒风吹的大家瑟瑟发抖，同学们大多还是很兴奋的。按我的想法，接下来应该找个地方安营扎寨了，休整一下人马。教授却让所有人整装待发，穿好防寒服，带上头灯，开始爬山。这山是个不太高的土包。由助教带队，一行人爬到了山顶。山上杂草丛生，像过膝高的麦子。教授让众人分散，各自找个地方灵修。这个套路我从来没有见过，但隐约觉着这里是个难得的好地方。周围一片黑暗，只有极远处的路灯形成一条蜿蜒的光丝，当我抬头望向夜空时，看到了最美的景色。

圣经里提到神向亚伯拉罕应许说，他的子孙要如天上的星，海边的沙那样多。我曾设想将夜空拍一张照片，用笔圈出一颗一颗的星星，再多的星星也是数的过来的。然而，那夜我第一次看到了夜空的星星并非一颗一颗的，而是一片一片的。多到让人难以分辨，又怎么数得过来呢？亚伯拉罕的年代，恐怕夜空只会更加璀璨。山顶的风还是挺大，将一片片云吹来又吹走。神的创造的星辰时而遮蔽，时而显露，令人赞叹不已。灵修结束，已经大约是凌晨二点了。准备启程返回停车场时，教授又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让同学们自己选出一个领队，带领大家下山回去。

此次露营是我们这门户外课程的特别活动，而之前的几节课我们陷入了一个不知如何摆脱的困境：为了在我们中间培养天国的友谊，教授设定了一个场景，所有的学生进入一个纯民主的情景，所有人的权利是相同的，而我们的任务是从户外上课的小亭子（这是我们上课的地方）全体进入到一个指定的教室里。听起来很容易的事情，却困住了我们很久。如果我们违反了平等权利这个原则，或者破坏了他人的安全感，就会被喊“犯规”。比如我要把我的决定权委托给另外一个学生时，我犯规了，因为这表示我不相信其他人；当有人要“自立为王”招呼大家跟他一起走时，他犯规了，因为他强迫其他人要跟随他。一次有一次被喊“犯规”之后，我们有些不知所措，进退维谷。在观察形势时，我突然间揣摩出了一些感受：

当教授将决定权转交给学生的时候，虽然我们有平等的权利，但却是没有秩序，没有领袖的混乱状态（Liminal）。在这个状态之下，我们寸步难行。然而领袖的出现、秩序的建立都势必在学生之间出现区别。当想到主意的人，要站出来当领袖时，很容易忽视别人的权利。同时，学生们还处在完成目标与彼此尊重这两个似乎相互矛盾的要求之间。完成目标的愿望过于强烈时，我们倾向于牺牲别人的利益，忽视他人的尊严，因为“我有一个好主意，我要带领大家完成我们的目标”。听闻有一家教会，自诩为中国最好的教会，在缺乏与众教会彼此交通的之下，独自行驶在高速列车上，最后当这个教会崩塌的时候，才暴露出其中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属灵虐待。最难过又棘手的是，身处其中的人们大都是真诚的，只是为了实现心中那个伟大的目标以及顾及带领人的安全，牺牲了自己和他人的尊严，以及基督徒本应有的、同为神儿女的天国友谊。在Liminal状态里，完成目标可能成为我们彼此“倾轧”的诱饵和理由。倒不如先将目标搁置一边，让我们彼此之间先进行充分地了解，也许，在我们认识彼此的过程之中，秩序和领袖也许就会自然而然地在我们中间浮现出来。

越是有着伟大目标的群体，越是可能发生人间惨剧。因为目标已经绑定了所有人的认识方式和生活方式，从理论到实践，人的尊严被视为道路上的绊脚石而遭到忽视甚至践踏。“完成目标”在天平的一端被高举时，“彼此尊重”则在另一端下沉。

对于露营中遇到的第一个考验——下山——我们很好的完成了任务，一位高大威猛带着爱犬来露营的同学顺利地带领我们回到了停车场。接下来的两个任务——徒步到营地，以及支搭帐篷——都分别在新领队的带领下，还算顺利地完成了。每个任务结束之后，教授会让大家点评一下领队的风格和优缺点。在这种“人为”困境里，我们逐渐学会了如何应对混乱——首先选出一位领队（领袖），领队要确保每个人都明白当前的形势和可供选择的方案，组员们发表各自的意见，根据组员的反馈，领队修改方案或者为方案提供更丰富的理由。凌晨四点的时候，我们才逐渐睡下。谁知第二天还有“非人为”的困境，让我们在其中彼此了解，成长，学习。周六全天都在下蒙蒙细雨，远处近处的山都隐没在云雾之中，好在地面上厚厚的一层柏树落叶，没有让地变得泥泞。大家在临近上午10点时，才聚在一起解决了早饭，然而在午饭之前，学生们都没有拿出一个具体的方案来安排下午的活动。教授责备了我们两句，大意是说我们仍然没有学到如何来有效的处理混乱的情况。大家吃了午饭之后，悻悻而散。躺下没有两分钟，有人提议集体议事，决定是否拔营起寨返回学校。起因是雨越下越大，而明早的气温会降到零度以下，道路结冰湿滑。我想教授也是乐见于学生们为突发情况（其实有天气预报，谈不上突发）争论，解决融合不同的意见。部分同学要坚守（毕竟还没有伤病）到原定的周日中午再离开，另一部分认为现在的形势不乐观（有人已经冻得手脚没感觉），明天可能会更加严峻。我也表达了意见：

野营伊始，我们制定的目标是1）在户外感受并赞美神的创造，2）彼此交通彼此认识，3）乐趣。昨日凌晨的“夜观天象”着实震撼了我，我惊叹于神伟大的创造。在此次露营的过程中，我能叫出每一位同学的名字了，并且在活动与争论中认识了各人的性格。然而，我自己并不喜欢徒步，特别是雨天的树林里。我们原定于周日结束的计划，是为我们的目标服务，如果为了目标需要改变计划的话就改变吧。即使留守到周日是我们的目标，那为了彼此之间的关系与人身安全的缘故，我也赞成撤离这个野地。

后续的故事是我们当晚在雨中驾车返回了学校，在学校附近的树林里重新支搭帐篷。夜里12点左右，大家横七竖八的躺下了，一夜无话。清晨起来，大家点起篝火，赞美神，临近中午，各自散去。记得在周五出发之前，教授提到每次露营都会有新的情况发生，果然我们这一次也不例外。

想到建堂这几年

在守望建堂的这几年，我们的经历远比露营更加的复杂、漫长、熬炼人心。难过的是一些弟兄姊妹因为看法不同或者承受的压力过大而离开。感恩的是教会在长期的熬炼之中，既在世人面前显出忠贞的见证，又在团契内彼此相爱，同时由于教会代领人的不便，有带领能力的人在各处浮现出来服侍周围的弟兄姐妹，最让我感恩的是，我们众多的弟兄姐妹都可以在现实面前不断学习，反思自己对神和教会使命的认识。“主虽然以艰难给你当饼，以困苦给你当水，你的教师却不再隐藏，你眼必看见你的教师。”（以赛亚30:20）虽然到如今我们还没有进入新堂，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了结，但生命的成熟却不是短时的达成目的所能给予我们的，这是神的“教育时机”。彼此相爱和完成目标有时看似彼此相争，但却也可以彼此促进，要的是我们携手走天路。

也许教会或我们个人受制于自身视野的限制而不能突破困境，甚至也不知后人会如何评说我们现在的经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虽不觉得自己有错，却也不能因此得以称义，但判断我的乃是主。”（林前4:4）若是能按照良心，向着神过忠信的生活，我想这是被神赞许的，他知道我们的有限。

感恩于最近的这门课，给了我很多的启发，让我回头看过去几年的经历时，辨认出其中很多被忽视的神的恩典与祝福。撰写此文的时候，我们的课堂仍然在Liminal里没有走出，还有两次课这个学期就结束了，希望神带领我们在其间更多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