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杨宪法
我的老家在湖北一个小县城下面的农村,我的父亲兄弟三个,每家都有多个子女,现在子女也都有了孙子孙女,可以说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在这个大家族中,既出过县武装部长这样的小领导,也出过多名服刑十年左右的囚犯。既有在家种田或外出打工的农民,也有趁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开起了公司的小老板。既有大字不识的文盲,也有村里唯一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老辈经历过所有动荡的年代,比如日军侵华,国共内战,文革饥荒,小辈不知人间疾苦,在父母的放纵和对电子产品的痴迷中长大。老辈既有沾国家的光,享受各种补贴的,也有贫病交加自杀身亡的。可以说,我们这个大家族的历史就是时代变迁,人间万象在一个家族的缩影。只可惜这样一个蕴涵了丰富历史素材的时代并没有催生一个伟大的作家,要不然我家的故事都可以成为一个作家创作长篇小说的极好的素材。
我是大家族里最特别的一个,我就是那家里也是整个村里唯一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也是大家族里唯一的一个基督徒。每年我都会回家探亲,探亲的主要目的是给我妈和其他的家人传福音,由于时间及篇幅的缘故,这篇文章重点写我对我妈的服侍。
我妈今年已经84岁了。是我父辈唯一还在世的老人,我爸几年前已经过世。我爸过世前头一天,我从家里的电话得知我爸的情况很不好,我当即准备回去见我爸最后一面,但我妈和我哥都坚决阻止了我,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爸会拖多久,担心影响我上班,说等我爸快不行了再通知我回去。而那时恰恰是我在HORIBA公司工作最繁忙的时候,所以我就犹豫了。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就接到了我爸过世的电话,这件事成了我一辈子的心结,因为我爸没有信主,我一直盼望能再给他传一次福音,让他在弥留之际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而这个机会由于我的一念之差就没有了,我深信我爸现在在地狱里。这件事也触动了我,一定要抓住机会给我妈传福音。因为我觉得我妈这一辈子过得太苦了,她经历过上述所有动荡的年代,受过很多的苦,不但受生活上的苦,还要受人的罪的苦。我妈跟我爸的关系很不好,我爸脾气暴躁,根本不会体贴人,我妈服侍了我爸一辈子,却常常受我爸的气。我妈干活当男人使,还养大了这么多的子女。我妈特别能吃苦,特别能舍己,特别能节俭,这些品格是我一辈子估计都无法超越的,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特别盼望我妈能信耶稣,盼望她在有生之年也能享受主耶稣的爱。
我妈好像在二十年前去过教会,还聚会过一年。去教会的动机不详,但去教会后,她放弃了多年的大年初一禁食的迷信风俗。听她说,信主的姊妹还帮她种田,听起来教会的姊妹之间还是很有爱的。后来就再也没去了,听她说,因为家里的嫂子有信别神的,嫂子认为我妈信耶稣犯忌,会惹别神的不悦。这话我倒有几分相信,因为我妈也是一个天性软弱的人,不敢得罪人,连自己的家人,也常常看他们的脸色。尽管每年回家我也给我妈传福音,但我妈就是没有什么反应,这样一晃好多年就过去了,直到2017年左右在一场病之后我妈的耳朵就听不见了,只有一边耳朵有极细微的听力,要在耳边大声喊才能听见,这更让我觉得留给我妈的机会不多了。
所以我在2018年的祷告事项里有一个很重要的心愿,就是一定要接我妈来一趟北京,让她最后有机会接触一下教会,让她也愿意回教会。其实每个环节都不是容易的事,但感谢神,我妈的北京之行成行了,我带她玩了一些地方,但更重要的是我带她全方位的接触了教会。我带她去了新树教会,也带她去了北京海淀堂,我让她和守望香柏团契的老姊妹们一起活动,也带她参加了家庭小组的聚会,就连小白牧师的探访我也把它变成给我妈传福音的机会。接待过程中有两件事对我妈触动比较大,一是她看到北京海淀堂一拨又一拨上千人聚会的年轻人,这与老家只有十几个老人的团契形成鲜明的反差,让她觉得基督信仰并不是另类,也是很受欢迎的。另外是她从我的口中得知,如果她信了耶稣,哪怕是死后子女违背她的意愿给她请道士做法事,她也是可以上天堂的,我妈听后如释重负。我才得知她一直有这样的担忧,担心死后子女请了道士做了法事,信了也白信。
这次接待从表面上看是很成功的,我妈回老家后就去教会聚会了,而且当年还受了洗,还给团契奉献了一百元,这一百元对于一生节俭的她就是一大笔钱。老家附近的教会其实是一个在农民家里聚会的团契,周日聚会的时间相当长,好像早晨6:30左右开始,所有的人都是先跪在地上祷告,祷告一个多小时,再学赞美诗一个小时,讲道一个小时,我妈什么都听不见,去那也就只能祷告,祷告完之后就只能呆坐着。我妈后来在电话中对我讲(单向的,她听不见我的回应),因为听不见,有一段时间她也很气馁,就不去了,但教会的姊妹就过来动员,说你儿子对你这么好,儿子也希望你去教会,作着(家乡话)你儿子看,怎么你也不能不去啊? 我妈就又去了。过了一段时间,我妈在电话中又对我说,有人笑话她,说你这个婆婆啥也听不见,跑那去干什么呀?我妈在电话里跟我商量,说我就不去了,我在家祷告,行吗?我妈的处境和反应让我很担忧,我担心这样的打击会让她的信心消沉,所以一直跟神祷告,盼望神能在我妈身上行一个神迹,或者让她的耳朵能听见,或者神听我妈的某一个具体的祷告,坚固她的心。我也担忧她并不是真信,而只是为了让儿子高兴去教会,这就是我回家探亲的背景,我要在她的耳边说,妈,你还是要聚会,神看重的是你的心。
回家以后,我又知道了一些事情,更加深了我的猜疑和担忧。我妈在节前得了一场病,出不了门,一走路就要晕倒,就只能站着不动。一躺下就觉得要睡过去再也醒不来,就不敢睡觉。我估计这种情形让我妈很恐慌,因为我妈反复对我说:没有办法啊,没有办法啊。我能理解我妈的恐慌不是因为怕死,她是怕要人照顾拖累儿女。我不知道她有没有首先跟耶稣祷告,但她告诉我,她就烧纸去拜其他的神去了。对于拜别神这件事,我发现我妈的反应很矛盾,一方面她对我说,你看我烧纸之后,病不就好了吗?其实是子女拖到医院之后治好的。但另外一方面,她又对我说,我犯罪了,回不了头了。我只能贴着她耳边说,拜假神是罪,但在耶稣那里有无尽的赦免之恩,只要你真心悔改,神都赦免。
期间我又带我妈拜访了村里的两个老姊妹,动机之一也是希望能借助这两个老姊妹一起来服侍我妈。老家的教会相当地荒凉,这么一二十年间村里还是只有两个信耶稣的老姊妹。她们没有文化,没有地位,说话没人重视,是世人眼中典型的弱势群体。然而每次回老家探亲,我都愿意去找她们聊一聊。谈到对独一真神的信心,谈到在主里面的平安,谈到对永生的盼望,谈到人性的败坏和软弱,脱离罪恶,生活的保障,敬拜的热情,我和老姊妹的心常常有共鸣,我能感受到她们是真信耶稣的,我们的交通没有隔阂,这是我在与不信主的家人交往时感受不到的。我送给了老姊妹教会的礼品——洗碗布,老姊妹给我拎来了一塑料袋鸡蛋。
圣经以弗所书2:14节说:“因他使我们和睦,将两下合而为一,拆毁了中间隔断的墙。”神借着耶稣的宝血,拆毁了全世界他儿女不仅民族之间隔阂的墙,也拆毁了国家、肤色、地位、文化、年龄、背景等等所有隔阂的墙。我常常感叹,这是神在世上所行的最大也是最显然的神迹之一。但我就感觉跟我妈之间灵里面有一堵墙,我妈对我说:“信耶稣就是要做好事,我这个人一生都在做好事。”但老姊妹和我跟她说,人若不真心悔改,并信靠耶稣,做好事是上不了天堂的。我妈就低头不语了。
我知道我妈不同意我说的话,我妈不同意时她通常都会压在心里,不愿意让我不高兴。这让我感觉我妈并没有真正地意识到自己也是罪人,我并没有清楚地看到我妈生命的改变,也没有信耶稣的人身上明显的平安和喜乐。我倒是常常看到罪对我妈的辖制,我妈对子女有很多的抱怨,但却不当着当事人的面讲,而常常在别人的跟前说;我妈虽然为子女付出了很多,但很多时候也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往往是一边做,一边抱怨。所以这次回家尽管我妈还是向我表示要去教会,但我还是很担忧我妈是否真的得救。
最后我想补充说明一下,尽管我很在乎我妈的灵命,但并不是说我对我妈的生活是不关心的,我妈有五儿一女,儿女又有好多的子女,可谓子孙满堂。但我妈并没有感受到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我妈常常跟我抱怨,这些儿子,平时就见得很少,过年回家就一心打麻将,想要跟他们说句话,那就比登天还难。儿子要说也就是一句话,现在生活好了,莫节约,该吃吃,该喝喝。然后就赶紧找人凑麻将去了。儿女虽多,但能说话的人很少,能说贴心话的就更少了。我妈现在不缺钱用,缺的是温暖的话语和温馨的陪伴。我特别能理解我妈孤寂的心情,所以每年回家,我从来不参加麻将应酬,基本上就是陪着我妈说话,我妈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其实我也知道,我妈耳朵也几乎听不见了,很多时候我跟我妈的对话也基本上是鸡同鸭讲。我嫂子有时也看不下去了,说你别跟她说那么多,她听不见。可我还是愿意说,因为我知道,我妈希望我能跟她说话,而且我也知道,虽然我妈听不见我的声音,但她能看到我的表情,知道我接纳她,关心她,这就是她最大的安慰。
我妈常常对我讲,我不希望你回来,不希望你回来,你不回来,我一个人反而习惯了,你一回来,在家住不了几天,你一要走,我就受不了。村里的人也说我是一个孝子,其实我心里并不喜欢这个传统的夸奖,年少时我也有过悖逆的时候,让我妈心痛欲绝,我信耶稣后孝顺妈妈,既是因为我敬重妈妈多年的牺牲和付出,也是因为永生的上帝我的神吩咐我:“当孝敬父母,使你的日子在耶和华你 神所赐你的地上得以长久”。
节后我临走时,我妈送我到村口,我抱了一下我妈,在农村的文化和传统中这是从来没有的亲密的举动,我感受到我妈有一些不习惯,一个劲地催着我快走,我能感觉到我妈已经在强忍着眼泪,我的心情也很复杂,心里默默地祷告: 愿神能再赐给我妈几年享福的年日,愿神能够真正地得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