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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

文/ 小雪

一、认识建秀

其实我和建秀姊妹说不上熟悉,我们之间隔着20岁的距离,她来到教会之后主要的活动范围是青年团契,而我却为进不进入香柏团契纠结不清;她长期居住在东边,隶属的牧养小组在东边,而我几十年上学工作居住都属于北京西郊;她在教会很低调,不出头也不找麻烦,近乎隐性存在,所以在她来我们小组之前我几乎不认识她。

四五年前她租住到丰台,离东边小组太远啦,于是转到我们小组我们才开始有交集。她是个很容易打交道的人,融入小组很快。老信徒了嘛,所以马上就可以排班带敬拜带查经。建秀很开朗,特别乐于助人。到小组不久,她知道了我患有严重的牛皮癣,就推荐了她工作中认识的皮肤科医生帮助我制定治疗方案。她也将她工作中建立的医疗人脉用于咨询帮助了不少弟兄姊妹极及其亲友。我和她住的地方说不上近,但是交通方便,所以她出差或者探亲,干脆将家门钥匙给我,让我帮她去照顾一下她家里的猫。在她家我第一次接触到手机遥控监控视频设备,顿时肃然起敬。

这前后她还参加了教会圣乐部组织的司琴伴奏培训班,很快就脱颖而出,能够独立编配伴奏和旋和弦,在祷告会敬拜唱诗时司琴了。后来才知道她有手风琴演奏的底子,乐理上有基础。不过她确实很拼的,为了有足够练琴的时间,她甚至利用午休时间在公司附近的琴行花钱租琴练习。

在她发现癌症前一年,她的祷告事项里面多了一项“备孕”,她想怀孕生孩子,为了能够胜任当母亲,在我的影响下,她也去办了一张健身卡,约了私教课,而且感觉对身体改善很有效果。

不过建秀在小组并不特别委身,常常因为工作加班出差而请假。在代祷事项里面比较多的是为工作中的难题祷告,为能胜任工作祷告。她对工作非常投入,对自己要求高近乎苛刻,对同事下属同样要求高,所以难免带来人际关系的紧张,而她并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心理压力很大。我发现她的工作几乎都是晚上写稿子到后半夜,非常伤害身体。有一阵儿她工作的公司黄了,她拿着几个月的遣散费回家。我劝她正好休息,调养身体,准备怀孕……几年内别想工作的事情了。她口头上诺诺,三个月不到又找了新的工作,干得比以前更卖力。。

看到建秀似乎就好像看到20年前的我:一个职业女性,热爱工作,以工作为乐,从工作中学习提升自己,在工作中获得成就感,价值感。我们更多的角色是个社会人。这个底色直到建秀病重也没改变,生病后,建秀特别高兴的事情之一就是能把她求医的过程及经验整理成文字分享出来,她觉得这样做有意义。

二、陪伴建秀

一切似乎按部就班,除了备孕还停留在祷告事项里面……突然,建秀告诉我她的检查报告结果不太好。建秀一直身体瘦弱,很容易感冒咳嗽的那个样子,这次体检也是因为长期咳嗽不好,结果发现肺部阴影,确诊就是肺鳞癌晚期。

建秀自己的工作就是医疗系统的网站,她的医疗资源比大多数人都丰富,在治疗上我们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是后勤。建秀病后第一次到她家,看到建秀的公公和建秀的母亲及继父都来了,把房间挤得满满登登的,快没地儿下脚了,于是我连门都没进,递过去炖好的汤就离开了。后来小组的弟兄姊妹送饭也大多是送到就走,不多打扰。

然而,建秀遇到的最大的难处依然是后勤。丈夫因为她生病,将半年深圳半年北京的工作调整到了北京,但是公司销售全靠拼时间拼体力,他们的生活以及建秀的治疗都离不开丈夫的工作收入,建秀不敢想象丈夫回家照顾她。母亲和继父不能适应北京的生活,不久就返回故乡了。公公不熟悉北京大城市的生活,出行本来就犯怵,更何况到医院挂号预约等等复杂的环节,很难游刃有余,再加上也不擅长料理家务,尤其不会做饭。建秀总是为生活琐事烦心生气甚至对家人使脸色。几次找的保姆,小时工都不如人意,总之建秀是个不那么会生活也不太会处关系的人,生病把她的弱点一下子暴露了出来。

然而,我们解决不了建秀遇到的难题,我们代替不了她处理这些难题,我们能帮助到她的也很少。我觉得最好的方案是建秀的妈妈留下照顾建秀的生活起居,但是建秀的继父不能适应北京局促的居住环境,建秀的妈妈自己的身体也不能胜任照顾建秀,甚至到后来建秀的妈妈都不能听到建秀的病情……我希望有个擅长做饭的小时工能解决建秀的一日三餐,可是哪儿那么容易找到啊。记得有次我正和一位姊妹吃饭,建秀打电话来说,小雪姐,能给我送点吃的吗?我把打包的胡辣汤和几个菜带过去,她喝得很香,就着吃下大半碗面条。其实建秀的饮食并不精细,山西人有醋有面就有好胃口,可是还是不容易。偌大的北京,我不敢动员教会弟兄姊妹轮番上阵穿越整个北京城送汤送饭……在陪伴建秀走完生病在这段旅程的过程中,我更深切地体会到的是:当我的姊妹难过时,痛苦时,我在旁边,代替不了她受苦,改变不了她所受的苦,我可以送她进医院,而我在与不在,医生的诊断结果没有什么不同,给出的建议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有时候我连诊室的门都没进去,只让她自己去面对医生面对检查结果。这让想起一个老日本歌手唱的歌:我不是你,我不能变成你,看到你一个人受苦,我只能默默流泪,我不是你,我不能变成你……

我不是上帝,我无法解决人生的窘困,即使是基督徒即使是教会也不能能,这就是此世的悲哀。而我所能做到的就是在场,这是我们新闻人都懂得的一个词:在场。当她抱怨时给她一只耳朵,当她哭泣时给她一张纸,当她无助时给她一个拥抱……其实这一切都改变不了什么,或许这一切又让一切有所不同。

三、告别建秀

建秀最后住院的地方离我太远了,以致我竟然一次都没有去看望她。最后一次音频通话,建秀表达她在祷告中的困扰:祷告似乎未蒙应允怎么办?哪里不对头?我觉得建秀精神状态尚好,于是鼓足勇气对她说,也许可以换一种祷告方向?想象一下如果明天就能见到主耶稣了,你会怎样打扮自己?你会对他说什么?你会觉得有哪些遗憾?疾病得医治是我们的愿望,但是如果这愿望超过我们见主的盼望,恐怕就有问题了。如果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可以跟主讲,有哪些离不开,我想重要的是与主的关系是真实的,促进这种真实不是期待神迹而是常常祷告建立关系。我的建议是忐忑的,建秀接受却是欣然,她甚至说这个建议让她放下了负担,不再责怪自己是否不够恳切,是否有罪以致祷告不蒙垂听。她还把这种如释重负的过程分享给其他弟兄姊妹。与其说我在帮助建秀不如说建秀在帮助我。

建秀走了,既突然又在意料之中。突然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们以为生命的流失是如水渐渐减少减少,我们可以在最后的时刻才预备告别,却不知有时候生命的流逝是戛然而止,不给我们充分的预备时间。古希腊神话里的三个掌管寿数的女神像纺织女工,一个纺织,一个用剪刀剪断,何其形象。

建秀走后才知道,我对建秀了解的那么少。我不知道建秀的父母离异多年,而且老死不相往来;建秀对教会教牧和长者都是敬如父母,教会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她的代父代母;她对弟兄姊妹的依赖犹如对亲人关系的依赖;她渴望做母亲,给孩子全部的母爱,绝不让孩子遭遇她曾经遭遇的破碎的家庭,但终究未能实现;她学习烹饪,尝试成为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女性,不过似乎不是太成功;甚至她最终没能在病床上见到母亲父亲……
建秀走后,为了善后事宜,终于找到了建秀的父亲。老人家其实就在北京郊区,而且已经信主了。建秀安葬那天,老父亲在墓碑前哭泣道:若早知道,至少我能来做做饭……
我们都是带着无数的遗憾走完此世旅程。

记得多年前我曾经为了一个小组的弟兄姊妹能赶得及与一位病危姊妹和好而急得抓狂,我怕天人永隔,遗憾终生。还是牧者安慰我,基督徒没有不可弥补的遗憾,因为我们有复活的盼望。无论怎样的误会,纠结,将来在主面前都迎刃而解。
此生我们注定会伴随无数的遗憾前行,若此生圆满谁还盼望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