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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建秀,见字如晤

(节选自《相爱篇:我和你是最好的相遇》)

文/ 刘力峰

你说路边的落叶好美,花圃里的小草也很漂亮,一切有生命的都是美好的。可惜当时我不懂,脑子里想着工作的事情,嘴上说着等放假我们去风景最好的地方,最近看“怦然心动”才理解是我没有审美的能力,最美好的一直都在我身边。

我母亲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多年前我问父亲是否会想念,他说自己是个冷漠的人。我一直以为我也是这样的人,在建秀去世后我准备搬家时,打开冰箱看到她给我准备的水果、窗台上随风微曳的绿植、柜子里够穿一年的袜子。我想对他说:爸爸,我们可能不一样!

初识

我是08年春开始在国永家小组聚会,认识建秀、小梅、娟子、青春、俊婉、一琨等等弟兄姊妹的。当时的我刚从异端走出来两年,在教会还蛮“硌生”的,很长时间不会与人相处。但那时小组弟兄姊妹都很单纯,大家从四面八方相会在北京这个城市,有不少弟兄姊妹也都有自己的原生教会,所以我也不算很异类。

那时候建秀是小组很低调的一个姊妹,在人多的场合不太说话,只有在相熟的弟兄姊妹中才放得开。她在生活上很多时候是懵懵懂懂的样子,最好笑的是每次聚会或者出去玩,都会丢东西(哈哈哈,这绝对是真的,一直很多年我们都爱拿这个开她玩笑)。有时候我聚会晚走,听到她给国永打电话一定是落下东西了。我建议她可以用固定收纳法,左边固定钱包钥匙,右边固定手机工卡,出门时两手左右一拍就知道了。她说可是我还有帽子,围巾,书呢?我笑:好吧,我想简单了,你还是买个大包吧!还有就是她很率真,开心的时候就大声地笑,是那种你一看就知道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笑的人,偶尔有难过和伤心,都会和弟兄姊妹真实分享(这一点我们很像,不喜欢虚伪)。

但是她在信仰上又是另一个样子,对所有的教导是不假思索的接受,能感觉到她非常想要做一个好基督徒,但她极端高举清教徒的道德规范我就很不服气,我就爱与她辩论。记得那时候说起和她合租的姊妹(和小梅合租之前)爱玩、不爱读经、晚睡,不像基督徒的样子。我那时刚从跌倒中重新爬起来,特别接纳人的软弱和无力,我就说她是自义,从内往外生长才是生命,甚至还说她像中世纪的修女、圣经卫道士。我当时就爱提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看她没法回答气鼓鼓的样子,让她也体会律法的无能,似乎成为我的乐趣。后来我才理解可能和她原来的伤害有关,她的认知里世界是给人伤害的,只有在上帝这里才能找到真理和爱,其实她本身真的是很纯粹的人,就是希望弟兄姊妹能得到真理和爱,而不是爱世界。

那时候国永和娟子也是结婚不久,所以小组的活动比较多。弟兄姊妹就像一家人一样,每到周末就一起去公园游玩,一起聚餐。有人过生日,受洗,国永给大家预备蛋糕一起庆祝,大家对彼此的了解也越来越多,关系也越来越近。在小组里建秀有时是大家的开心果,她爱唱诗,爱弹琴,有时间就教我们唱诗。大家有事都是互相帮忙,建秀和小梅搬家是我们弟兄帮忙踩三轮搬东西,建秀刚刚联系到十多年没见的父亲(她父亲在她初中时和母亲离婚,在外打工),她自己有点不敢过去,也是约了我们三个弟兄陪着一起去的。后来有弟兄说是她父亲三选一选择我的,我的记忆里不是这样,建秀在小事上随和,大事上却是很有主见甚至是固执的,这事不太可能听爸爸的,而且那时我们只是比较近的弟兄姊妹关系,我们两个应该都没有往这方面想。

靠近你

我们关系的突破实际上有点突然,09年夏末,我们小组住的近的弟兄姊妹每晚下班都在富力城的空地上打羽毛球。连续有好几天她都没有来,我问她怎么了?有个姊妹说她最近有点难过,和一起学钢琴的弟兄表达好感,却被拒绝了。我当时心里有点慢慢下沉······就像很好的伙伴被人抢走了又不被珍惜一样,真的生气。我才知道自己对建秀好像不止是弟兄姊妹的心理,但有个障碍,建秀并不是我原来设想的伴侣的样子。我离开家乡到北京时是对过往的自己全然否认,我认为原来是因为自己缺少智慧而跌倒失败,所以一直向神求智慧,也很期待有智慧有阅历的姊妹能帮我避开黑暗,免得走入歧途。但建秀其实应该是我的同行的伙伴,并不是我所期待的,所以我内心纠结、祷告了两三个月。直到有一次在林建弟兄家聚餐,我清楚记得她穿了一件紫色的高领毛衫,黑色白条的运动裤,在厨房做饭的样子非常美好,忽然觉得如果她能做我的妻子将是一件美得无比的事。就这样我开始放下纠结,终于下定决心要做点什么。

那时接近11月,降温很快,我们相约一起去动物园买羽绒服,在过马路时,我拉住她的手,她把我甩开了,问我做什么?我当时脑子一热,就向她告白了。我不太记得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心跳加速、手心冒汗,这是我第一次向女孩告白。多年后只记得自己说完话就耗光了所有气力,心乱得听不清她说的什么意思。我模糊记得她好像说先做朋友吧,我们差异比较大。这之后我独自思考了两天,然后给她电话表示我不放弃,希望能加深彼此了解。我没想到她哭了,她和我说自己其实很不好,信主前有过一段黑暗的过往,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心里面很久。她问我知道这些还会像原来那样看她吗?我确定自己不在意,但她不相信,说书上写的大部分男生都会在意,生活中会成为伤口。我只好说未来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现在肯定不在意,或许你可以把我当成那个小部分?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两个人都有点年轻,幼稚的可笑,我们关系初期一切都不合常理,不是正常流程先谈恋爱再表白,而是一开始就先敞开了自己。后面我们有了更多单独的约饭,傍晚散步,我们一起聊她的过去和现在,聊她的工作和生活趣事,也聊我的过去和现在,聊我多么喜欢互联网,开放、自由精神多么伟大,多么前景广阔。她只是笑,多年以后我知道她不是相信别的,她只是开始相信我,我开始看见她眼里有了光。

刚谈恋爱时我们都很期待,我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个纯粹而率真的伴侣而高兴,她为有一个认真生活和有安全感的那个人而幸福。那时她生活有点一团乱麻,她不太懂得设立界限,爱主就想把自己全然投入进去。又在诗班服侍,又想去学习钢琴、预备司琴,而且也想去主日学服侍,对传福音启发课程也觉得有负担。但是她的生活并不支撑她这样服侍和奉献,那时她在公关公司做文员,工资1800,和小梅籍南合租在三元桥附近,每月房租要占去一半,剩下的公交、话费、吃饭,每个月都紧紧巴巴的。尤其学琴花费很贵,弄得自己月光也不够。每天就自己做点简单的带饭去公司吃,有时月底还要啃馒头咸菜,每次参加营会得先考虑剩下的钱够不够吃饭。虽然她有时很乐观,不太在意这些细节,但有时也很头疼。

记得刚恋爱时间不长,有一次她借继书的3800块买的电钢琴(在家练习钢琴指法)需要还钱,就非常尴尬为难地问我是否可以借钱给她。我了解这些之后其实是有点惊讶,她在处理工作、信仰、生活、服侍这些事情上,完全没有以自己的实际情况做规划。然后我帮助她梳理了工作上的计划,以及在薪资低估的情况下和老板争取涨薪(非常好的是老板一次给她涨薪500,当时她又蹦又跳非常高兴),并且劝说她专心做一个她最喜欢的诗班服侍,不再急迫,而是对司琴服侍建立长期练习计划,打消了主日学、启发课程的想法。协助建秀建立一个有界限的生活,重新思考没有呼召时自己应该怎么去生活。

其实那时候我除了工作和信仰比较认真,个人生活是很随意的,社会交往的封闭加之真心喜欢互联网,仗着年轻经常一杯饮料和一台电脑就是一个晚上。建秀每天下班后带我去钻小巷子寻找美食,一起散步,一起逛街(多年以后我偷懒不愿逛街,她也取笑我当时大冬天逛街也没见我说累)。还有我那时的饮食和运动也不规律,建秀带我散步就经常带回水果,并检查我必须吃完上次买的。我小时候就很讨厌的菠萝,很多年根本没想过尝试,也是建秀细心地泡盐水,去皮,重新带我吃菠萝。还有她想让我学钢琴,学唱诗,教我怎么吸气、吐气,怎么坐正姿势。重要的是她使我开始相信只要在健康的生活里,坚定的信心中,我们的很多疑惑和问题总能得到解决。那时候我整个人的内核还是比较阴郁的,和教会弟兄姊妹、和建秀的关系让我开始看到信心和阳光,我开始幻想未来是美好的。

阴影的显现

那时建秀对我服侍的热心非常期待,似乎认为好基督徒就是像学校升级一样,由信心的小学、中学、大学逐渐升级,热心、服侍、神学道理也逐级上升完备,她曾经对我说过如果当牧师、传道的妻子即使吃糠咽菜也愿意。她很希望我像那些热心的弟兄一样阳光,热爱服侍,我告诉她主耶稣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在我生命里独自经历我的神,可能和你想的并不一样。那时候我特别想让她认识自己,特别想让她理解我这种心路历程,我就是我,是过去的经历的奇迹和苦难塑造了我,而不是用某个模板来丈量我哪里应该改,哪里比别人的不足。我曾经经历过家乡的教会进入异端,并在自己竭力服侍好几年后被抛弃,所以我对神的爱和恨,心里的挣扎,是建秀当时不理解的。在守望教会虽然我逐渐与神和解,但是过去爱的有多深,伤害伴随我就有多深刻。我记得当时和小组分享过,“也许你们是听到讲道就会全然接受,而我不是,我听到讲道必须完全理解后才会去实行,不能和自己的经历对照、不能验证的道理我宁愿等待,我宁愿独自在乡土泥泞中与神对话或摔跤。”这其实是我在恐惧,我不愿意,也不敢再把自己交托出去,我想掌握自己的每一步,小心的淌过汲沦溪。

在度过一段甜蜜的恋爱时光后,我们在年龄和周围人催促下确立了关系,并很快就开始了婚姻辅导课程,但是在婚姻辅导课程上我们的关系受到了极大的挑战。课程上讲了婚姻的几大核心问题,我们在财产、性、家务这些没有分歧,而是在性格相合、彼此交托永远时,我恐惧了!当时婚姻辅导的弟兄姊妹帮我们梳理了我们的不同点,爱好、性格存在长期差异,建秀是感性的喜爱文艺的,而我是理性的爱思想激辩,我们对一件事物的视角很不一样,可能以后会有比较痛苦的磨合。当时我的心开始从爱的火热到逐渐变凉,那时候我是第一次进入感情,其实不清楚两个人长期相处的关键是什么,如果我们爱的冲动消失,这些性格、价值观的问题会不会压垮我们,对于我们两个将来能否一直相爱我变得没有信心。建秀似乎不认为是很大的问题,后来我们又找天明牧师沟通我们的婚姻问题,希望让我们能看清迷雾,但也没有得到比较清晰的答案。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个更深层的问题,十年前我也很爱主,是那种全身心的投入,但是后来我却要承认那是异端,这种伤害、这种对自己全然的否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我不知道什么是永远坚固的。而我知道建秀是期待我们辅导课程后很快进入婚姻,我想起当初的火热就非常恐惧把自己后半生交给未知,非常恐惧再次陷入失败痛苦中。

所以当时我和建秀说:我们先暂停吧,两个人都冷静一段时间。我没有信心永远爱你,我不想再失败,再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我们之间有很多偶然,正好在你需要的时候,我正好心动,正好你的问题是我曾经解决过,我们并不是彼此的唯一,只是正好我出现了而已,换成其它人也许比我更好。

建秀那时候非常痛苦,一方面她知道我们的差异很大,她原来憧憬的是与那种热心服侍、有知识、文艺的弟兄结为伴侣的。而我当时对服侍、对神学知识是非常厌倦的,我当时认为神学有点像虚无缥缈的知识经不起考验,满屋子的倪柝声、李常受的书籍也没有帮助我家乡的教会有更多祝福,所以我在教会一直不想再进深,只想作个平安喜乐的基督徒就好。而她对于和教会有所保留的生活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也无法理解那是一种什么状态。

另一方面她又非常爱我,对我们的紧密关系非常不舍。那时弟兄姊妹劝她:不要那么难过,这个弟兄还不成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但这些还是止不住她的悲伤,我当时并不清楚她经历了什么,只是偶尔从弟兄姊妹听说她很痛苦。当时我也很痛苦,我记得在婚礼上分享过我那一段的心路历程,下班在地铁思想我们的事情坐过站,掉头坐车再次过站,再掉头,再过站,三次坐错车,逼着我打自己脸才能止住。但即使这样我也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所以我对自己说也许不打扰她可能是最好的。

放弃想象和交托

就这样暂停一段时间后,有一天傍晚我收到建秀的一条短信,我已不记得具体内容,只记得她回忆了我们甜蜜的时光和现在的痛苦,以及问我是否考虑清楚了。

我当时想打个电话说清楚吧,电话通了之后听到她那边很大的风声,明显是在楼顶。我激灵一下清醒过来,脑子闪过电影跳楼的画面,说你不会轻生吧?她说不是,别瞎想,只是在楼顶吹风让自己清醒些(事后确认过真的只是吹风)。但我突然就体会到了她的悲伤,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我问她你喜欢我什么?她说我喜欢你努力、真诚、有上进心等等。我说那不是真实的我,那可能是我想要努力达到的样子,我的本性其实是自私自利,又自卑恐惧,陷在过去的幻想,又没有自制力的一个笨小孩(我当时认为人的本性不可改变)。即使我告诉了你我所有的故事,你仍然没有理解过我究竟是什么样子!你不理解真实的我,爱的那个就不是我,你明白吗!?我越说越激动。

建秀突然很大声的说:“停下!我不管你是好是坏,我不管你是不是我想象的样子!我不管!也许你心里还有一个你,但我就是爱你,不管以后你会不会一直爱我,不管未来会怎么样,我已和主祷告交托出去了,就是爱你刘力峰,现在你就告诉我你接不接受!?”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想当时我被医治了。就像一个自私自利、冷漠的人突然被神无私的爱、全然的爱包围的感觉。有人的恋爱是事事般配,也有人是婚后慢慢相连,但那时我还非常幼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不是建秀的决心,我不敢肯定我后面会走向何方。她后来一直说我勇敢,其实她才是勇敢的那一位,是建秀的交托,让我迈过那个凭我自己一生都迈不过的坎,让我有勇气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另一个人。从此我们的关系不再只是快乐的伙伴,而是可以安慰彼此缺陷和伤口的人。小雪姐说过婚姻是严肃的,几十年人生变化,没有生死与共的决心就不要踏入婚姻,我想我是这一刻开始决心与建秀生死与共,永不分离的。世上比我优秀的人千千万,世上比你温柔的人万万千,但我相信不会有人比我们有更深入的生命连接了,我们就是彼此的唯一。我向主祈祷求主监督我、保守我这一生一直爱她,有差异就磨合,磨合不了就忍受,总之不抛弃彼此就有希望。

我第一次回忆我们的“决志时刻”把自己感动的稀里哗啦,后续再读时有不一样的感受,我想说明下真实的感受不是她爱我所以放弃自己,而是爱使人愿意走向未知。建秀给我的爱,不是因为我配得,而是因为她就是愿意爱我。

婚后很久我们沟通过这次磨合对她的改变,她很感谢主的爱拯救她,但她当时对自己对别人都是很律法的要求,对的就应该坚决做,错的就不应该做,很少站在别人的角度去考虑。也是通过相爱的磨合开始理解与自己不同的人,以及这个彩色的世界。同时也是实际进入婚姻中才知道爱人并不是全部,我们都需要耶稣、需要牧者、需要弟兄姊妹、需要家人,这些不是也不应该期待爱人能够完全满足的。

建秀去世后一个姊妹问我,上帝给你很多,你愿意用这一切去换建秀吗?我好像听到世界上最大的笑话,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我愿意用一切眼睛可见和不可见的去换回建秀,包括一切的财产、事业、智慧、我的寿数,只要能换回和建秀在一起健康的生活十年,我就是骑车送外卖也好,哪怕十年后把我和建秀一起接走我也心甘情愿。没有爱人的30年、40年和建秀一起的10年根本不需要考虑,主,我非常非常乐意。我知道上帝是由她告诉我,我原来一直就拥有这些,我最想要的生活一直在我身边,可是我不知道会这么短暂……

我想起小时候爸爸让我做的选择题,如果有两个苹果,一个是好的,一个是不好的,你先吃哪个?我总是先吃不好的,希望把好的留到后面。建秀我们也曾经憧憬过我们的未来,等攒够钱提前退休,天天和大家相聚、周游世界等等,结果一切梦想都成了虚幻泡影。

PS:建秀去世后,一些过去的片段浮现在脑海里,我想把它记下来。后来张鹤姊妹坚定了我的信心,为我们所爱的普通人写个纪念的传记是值得的,所以我尽力把我的记忆片段串联成篇。原想按照时间顺序分成三个部分《相爱篇–相遇》,《相知篇–婚姻》,《天国篇》。写完《相爱篇》,我是快乐的,即使相爱过程有挫折也是我们必须要经过的。但记录到婚姻生活,我对建秀有太多的懊悔,希望上帝怜悯我,可以平安的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