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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赫:基督教文化先贤

法国作曲家马赛尔(Marcel)说:“在众多渊博的学者之后,再用这有限的文字来描述巴赫,可以说是相当令人发愁和不可思议的事”(《巴赫画传》)。如果一部传记的作者发出如此的感慨,那么要以一篇短文介绍巴赫,那岂不是近乎疯狂的事?但也正如音乐学泰斗亨利 · 朗(Paul Henry Lang)所指出的那样:“巴赫的音乐尽管成为了全球音乐厅最经常上演的曲目,但巴赫为之创作,视服侍她为荣耀的教会却不闻不问。音乐厅几乎成了我们听巴赫的唯一场所,但这却是巴赫唯一没有为之写过一首作品的场合。”2 无论作为乐迷还是教会音乐的业余工作者,笔者都深表赞同。我甚至对作为新教神学家的巴特(Karl Barth)讶异于莫扎特而不是巴赫感到讶异 (《莫扎特:音乐的神性与超验的踪迹》)。对于华人教会而言,我们就更加陌生。一提巴赫,有些基督徒往往就会将之与沉闷复杂联系在一起。虽然中国的音乐界也介绍过巴赫,但十分有限。而且大多是一些音乐技术性方面的。这些当然也很重要,但多少显明了我们仍然不了解这位大师的心灵。即使是音乐工作者,也很难领会《约翰受难曲》与《马太受难曲》中卓越的宗教情操。因此,在接触巴赫 15 年后(几乎每周都听),我尝试为大家作些简单介绍与指引。

巴赫的生平与创作

随着对巴赫生平逐渐的了解,他在我心中的肖像也越来越清晰。他就像以诺一样:与上帝同行,生儿育女。

德国的小镇埃森那赫(Eshennach)近乎奇迹般地在同一年诞生了两位终结了一个时代的天才。他们就是巴洛克颠峰的代表人物巴赫和亨德尔(Hendel)。那是 1685 年。和亨德尔一生漂泊异国他乡不同,巴赫终其的一生十分安静地生活在家乡的周围。

巴赫家族是德国乃至全世界最伟大的音乐家族。小巴赫打从娘胎起,就沉浸在五彩缤纷的音乐海洋里。巴赫虽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却成为至今无人企及的大师,家庭传统是决定性的因素,虽然因此巴赫后悔了一辈子。但他的音乐之路并不顺利。在他9岁巴赫:那年,父亲与世长辞。他不得不寄养在并不富裕的哥哥克里斯多夫 · 巴赫家里。幸好,上帝给了他一副甜美无比的嗓音,他在拉丁语学校成为合唱团的领唱。这份差事为他赚取了足额的学费。他天资过人,加上勤奋好学,在同辈人中有如鹤立鸡群,早早地就引起了多方的注意。进入中学之后,除了音乐,他还学习了新约希腊文和路德宗神学。他对于宗教的问题异常着迷,在此期间如饥似渴地阅读了大量宗教文献。这为他日后成为音乐界的神学家,打下了十分坚实的基础。中学还没有毕业,他便开始了短暂的游学生涯。先后在吕纳堡、汉堡等地接触了当时德国有名望的管风琴师。18 岁那年,他开始了音乐家的工作:担任魏玛宫廷临时乐手。一年后,他在家乡得到了一份他梦寐以求的工作:教堂管风琴师。虽然巴赫后来作为作曲家不受人们的欢迎,但他直到一生的尽头都是令人景仰的演奏家。

有了固定的收入,又额外地从他叔叔那里继承了一点财产,22 岁那一年,巴赫与相恋已久的远房堂妹(两百年前是一家)玛利亚 · 巴巴拉 · 巴赫完婚。1720 年,巴巴拉过早地离开了巴赫。13 年的婚姻里,她总共生了七个孩子(其中三个不幸夭折)。她离世的时候,最大的女儿 12 岁,最小的才 5 岁。被称为钢琴文献中的“旧约圣经”的《十二平均律》,就是鳏夫巴赫在丧偶那段时间内创作的,目的是为了教儿子练习。巴赫的日常工作十分繁忙,他显然无法平衡工作和教育孩子。次年他与年轻的歌唱家安娜 · 玛格达莱娜再次步入婚姻的殿堂。安娜不仅为这个家族增添了 13 个成员(六个夭折,那时孩子的死亡率异常惊人),更成为了巴赫重要的助手(甚至包括抄写海量的乐谱)。此后,越发成熟的巴赫迎来了创作的黄金时期。在莱比锡的 27 年间,大量的宗教清唱剧(Cantata,康塔塔)如江河活水般从他那里涌流出来。根据教会固定的需要,巴赫每年都要写近七十部大型合唱作品。他在莱比锡的第二年就写出了充满诗意的不朽之作《约翰受难曲》。被誉为包括宗教音乐颠峰之作《马太受难曲》也在这个城市首演。不过这没有为巴赫带来好处,反倒激怒了自以为是的领导们。当然,莱比锡的权贵是无法理解如此宏大深邃的作品的。他们习惯了华丽媚俗的“悦耳”,不习惯虔诚凝重的哀歌。在矛盾不断激化后,巴赫不得不辞去莱比锡市乐长一职。由于他的作品在当时不受重视,后来巴赫的研究者们整理了 150 年,才出版了大约三百部康塔塔。他的另外两部《马可受难曲》和《路加受难曲》目前尚无定论。

此后的岁月里,巴赫仍然创作了大量宝贵的杰作。他在器乐方面留下了两座难以逾越的高峰:《音乐的奉献》和未完成的《赋格的艺术》。但最令人感动的无疑是最后一部手稿《上帝,我行至你的宝座前》:我行至你的宝座前,哦,主,我恭顺地祈求,请不要将你那慈悲的面容,从我这个赤贫的罪人身上转开。赐我一个极乐的归宿吧!我主啊,请在末日那天唤醒我……让我永远能够瞻仰你。阿们!阿们!请倾听我的祷告!

1750 年,在莱比锡贫穷潦倒且疾病缠身的巴赫,息了世上的劳苦,回到他侍奉了一生的救赎主身边。我们相信,那是“好得无比的”!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巴赫和他的音乐彻底地被他的时代遗忘。大家都认为他的作品早已过时。直到 1829 年,一个 20 岁的年轻人使《马太受难曲》再次在莱比锡响起,这种流行观点才被改变。这位使巴赫音乐复活的年轻指挥家,就是由犹太教皈依基督教的虔诚信徒——门德尔松(Felix Mendelssohn)。此后,巴赫的作品不断在欧洲各大剧院上演。1849 年“伦敦巴赫学会”成立,1850 年“巴赫协会”成立。虽然 1900 年该协会倒闭,同年“新巴赫协会”成立。无数以巴赫的名字命名的音乐团体陆续出现。斯皮塔(Philipp Spitta)的经典著作《J.S. 巴赫》出版,神学家、伟大的“非洲医生”、管风琴师史怀泽(Albert Schweitzer)的巨著《J.S. 巴赫,音乐诗人》,则引起了更大的轰动。据说,从19世纪至今,音乐会上演奏最多的是巴赫的作品。其次是不分伯仲的莫扎特和贝多芬。

贝多芬第一次听到他的音乐便说:“他不是小溪(Bach),是大海。”史怀泽亦不无感慨地断言:“从他(巴赫)之后再也没有出来任何东西。”虽然有些人不同意音乐艺术的终结者,但巴赫确实无愧于“现代音乐之父”的称号。由于他的音乐处处流露出宗教精神,信仰之道也随着乐音落入千万心田,因此,他又被称为“音乐宣教士”,他的作品也被称为“第五福音书”。

音乐风格的形成

巴赫成为一代巨匠,甚至是万世之师,不是纯粹因为“艺术”的缘故。实际上,巴洛克时代盛产艺术家。但巴赫的音乐之所以比其他人更具生命力,就是在于他整合了一些非凡的元素。

首先是家庭的遗产。巴赫的祖辈原籍匈牙利,为了信仰(路德宗)的原因四处流荡,最终选择在日耳曼安家。这个家族约有 75 个人曾经任教堂的管风琴师,还有不计其数的歌唱家。但这个家族最丰厚的遗产是虔诚的信仰。不记得哪位作家说过,“路德的教义和管风琴,巴赫一生都未曾偏离这两条轨道。”确实如此。“我希望你们为人民写出德国的圣歌 …… 这样就能使上帝的话更快地传开”,马丁 · 路德的这些话是巴赫创作的重要动力,以至于他说,自己的工作主要是为了上帝得荣耀,并使他的话语广为流传。他习惯性地在他的作品里,写上 S.D.G(Soli Deo Gloria,一切荣耀归与神 )。无论在他浩瀚壮阔的经文声乐中,还是在其严谨热情的器乐中,都可以让人感知到上主恩宠的临在。

其次,被史怀泽看为是“巴赫音乐中的根”的是德国民歌。也许我们难以相信,那些记念基督受难的乐曲,原本是出自咖啡馆的小调。巴赫还成功地把德国农奴唱的歌曲移植到康塔塔中。也因此他的作品总是具有简洁朴素的格调。不过,我们不能就此放宽圣俗的界线,随意“翻唱”。因为无论在风格或在和声中,巴赫都使它们能够脱胎换骨。就像一种“非基督教语言”写出了正统的神学著作,犹如罪人的重生一般。

第三,兼容性是巴赫音乐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在很年轻时,巴赫就熟悉了异国的情调,特别是法国和意大利的音乐。虽然他从未出过国,却比那些满世界跑的乐匠更好地掌握了欧洲音乐文化的精髓。没有人会否认巴赫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德国民族音乐家,但也没有人否认巴赫比任何德国的音乐家更容易接近。这其中的原因,就是他的作品中始终都有着“他乡的信息”。如果那时候中国的音乐传到德国,相信巴赫也会把它纳入自己的音乐体系中,并用“信仰语言”对它加以改造。比巴赫早一百年发现“十二平均律”的朱载(1536—1610),应该会成

为他学习的对象。虽然今天的信息比 18 世纪发达得多,但现代人却缺少巴赫整合的智慧与技艺。

第四,乐如其人。巴赫的极其独特的个性和高尚的人格,使他与其他音乐家迥然有别。亨德尔为了成功,终日疲于奔命去迎合听众的口味。意大利、奥地利、英格兰,处处都留下他流浪的足迹。几度破产,几近绝望。但巴赫却按部就班,过着简单的日子。他的工作就是完成日常礼拜的程序,外加偶尔教教孩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上班族。但他从不为迎合别人而创作,也从未有雄心留下旷世杰作。他所作的只为了上帝之名的荣耀,和促进民众的虔诚之情。就如指挥大师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解释《勃兰登堡协奏曲》时所告诉我们的:虽然这是献给侯爵的乐曲,但他的内涵却是关于宗教。他从不会奉承权贵,也绝不肯刻意讨人喜欢。他几乎没有“商业性”的创作或演出,这与莫扎特多么不同。巴赫一生都充满了固执的激情。他习惯性佩剑,而且还曾经用剑划伤了攻击他的学生。但他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因为他同时理性到了极点。有人评论他的性格既有极端的理智,又有粗狂的豪情,这在他的音乐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亨利 · 朗认为,巴赫的音乐是数学与艺术的绝对统一。

第五,苦难是巴赫的音乐充满深遂与悲悯的重要原因。他所写的“受难曲”,虽然也是因为教会节期需要而写的“应时之作”,但不落俗套。不是生硬地表述一个圣经故事,而是生命衷情的抒发。基督的受难当然是客观事实,但巴赫以音乐作了精准描述的同时,也注入了深情的回应。他能理解基督的事件,又能全心地投入,这和他苦难的经历不无关系。他自幼是孤儿,十几岁就“浪迹江湖”,其中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尤其是在两次的婚姻中,共有九个孩子夭折。九个!在安娜的日记中,不止一次记载他们是如何地绝望。他们爱情的结晶就是棺材与坟墓。有一天在安葬一个孩子后回到家里,安娜悲痛欲绝。巴赫为她念了马丁 · 路德给朋友的信:“你大概知道我非常珍爱的女儿莱娜,刚刚在耶稣基督的天国里再生了。虽然为着她幸福地离去,我和我的妻子应当高兴地感谢上帝,因为这样她避开了尘世的权势 …… 可是,我们受不了生离死别,心里在痛苦、呻吟 …… 就是耶稣的死也无法排除我们的愁苦。”听巴赫读完后,她才获得一些安慰。除了这些令人难以承受的悲伤外,巴赫一生还经常为日常生计发愁。权贵们的为难和学生们的挑衅也是他常背的十字架。为了基督的缘故,他必须忍耐并宽恕他的敌人。尽管遭遇了这一切,但他从未绝望,而是更加热切地祈祷。在苦难中的盼望,体现了巴赫作为一个基督徒对信仰的赤诚。

第六,敬虔是巴赫音乐的招牌性标记。历史上的艺术家,大多是一些“作风”十分败坏的家伙。文学、绘画、音乐、电影的领域都不例外。因此,有人称艺术家是“撒旦的仆役”(高仁),心理学家则宣称大多数艺术家是极端的变态者(《隐疾》)。贝多芬被誉为举世仰慕的乐圣,同时也是一个死于花柳病的偷情老手。只有极少数艺术家的人格称得上伟大,巴赫就是其中一位。他的见证否定了艺术家的生活必然放荡不羁的定论。不如说,那是附庸风雅之流的自我艺术化诉求。而顶级大师如巴赫者,却是那样朴素与家常!马赛尔指出,像巴赫这样一个生 20个孩子的人,绝不缺乏放纵的激情。只是他是一个正直的人。正直是源于他对上帝的敬畏。因为他“不能犯大罪得罪神”!这与大多在教会里装模作样的路德宗教徒有很大的区别。路德宗教会虽然在改教两百年后仍然保持着教义上的正统,但很世俗化。信仰生活十分僵化,缺乏真正的虔诚。许多人有感于此,发起了德国新教内部的重要改革,呼吁基督徒回归内在的生活,史称敬虔主义运动(在英国加尔文主义者也同样进行了革新,史称“大觉醒运动”),其中以亲岑道夫(Zinzendorf)和施本尔(Spener)最有代表性。这一派人士为求与大教会“分别为圣”,往往反其道而行之,对崇拜的礼仪十分轻看,对教会的职事以及一般的文化也多为否定。巴赫欣赏敬虔派人士的若干教导,但也加以适当的批评。认为他们对待(音乐)艺术在崇拜中的观点过于激进,甚至到了加尔文所主张的地步:不许弹琴,只唱诗篇。这对巴赫而言是要命的,也是荒谬而完全不能接受的。因为他深知是上帝呼召他以毕生之功从事音乐的工作。但奇迹就在于,巴赫的音乐综合了正统的路德宗教义和敬虔主义的内在深度。在他去世后留下的大批书籍里,有许多马丁 · 路德的经典,也有施本尔的著作和众多敬虔派大师的讲章。

最后,真正决定巴赫音乐的是圣经。巴赫自始至终都是圣经的信仰者、研究者与诠释者。在他的声乐作品里,有大段大段的经文。不仅如此,他甚至以各种音乐的技巧,暗示圣经的象征。比如在《马太受难曲》中,当门徒们问耶稣说:“是我吗?”这句话被重复了 11 次。他的意思不言而喻,就是犹大做贼心虚。《约翰受难曲》则几乎是有关圣经的数字游戏。巴赫常常根据音符和节拍对应诗篇的出处(有时是思想)。例如第二分曲,主耶稣宣称他将受刑,用了七个音符,对应了诗篇 7 篇 14节。二十七分曲,主耶稣求上帝撤去苦杯,用了 11 个音符,对应了诗篇 11 篇 12 节。二十八分曲,咏叹基督的受害,用了 23 个音符对应诗篇23篇4节等等。笔者发现,《约翰受难曲》是研究弥赛亚诗篇(圣经神学最重要的题目之一)的绝佳参考。这也让我发现约翰福音更深的希伯来传统的根基。近三个世纪以来,透过巴赫的音乐,“上帝的话语”以音乐的语言不断地“广为流传”。这正是巴赫生前的祈望。

巴赫与基督徒文化使命的联想

巴赫既是如此忠于圣经,又是卓有成就的基督教文化使者,我们从他身上自然应当有所学习。他不仅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个案,更重要的是在他生命中反映出圣经的普遍原则。限于篇幅,简述三条。

首先,巴赫虽然是一个音乐家,但他到老都勤奋地研读圣经以及传统的神学著作。即使我们把他看为神学家也不为过,他甚至比现在的大部分神学家更为出色。他拥有的整全基督教信仰的思想,是他为人与创作的指导,使他充满信心地开拓新境界,真正写出了可以被称为“基督教音乐”的作品。有人以为巴赫常常吸收民歌和“潮流风格”是很粗俗的做法,其实这种欣赏文化、改造文化的观念有着深厚的改教神学基础:上帝的创造与护理。不仅如此,巴赫也是一个深知基督救赎的人,所以他的作品不是仅停留在文化层面上,而是注入了“神性的语言”。第一个演奏巴赫大提琴无伴奏组曲全集的大师卡萨尔斯(Casals), 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弹奏一小段《平均律》,他说这是一个音乐家的早祷。即使是不太擅长巴赫的指挥家卡拉扬也不无深情地说,每天听一段巴赫的音乐使他的身心得以洗涤。《马太受难曲》毫无疑问是德国的风格,但这不妨碍它是世界的。多年前我看到一本音乐杂志报道说,在日本的知识分子中,如果让他们在荒岛只带一本书或一部音乐,将会选择什么?居于首位的不是什么民族经典,而是《马太受难曲》。这让我想到,圣经同样是犹太的,也是世界的。它的根本之处在于,它有上帝的气息(提后 3 :16)。虽然巴赫的音乐不能说是默示,但深入了圣灵所默示的圣经的核心。在他的音乐里,真理与灵感融为一体巴赫完全称得上是一个充满灵感的“圣书的音乐家”。这是作为参与文化革新的基督徒,首先需要具备的基础:掌握整全的基督教信仰真理。

C.S. 路易斯作为二十世纪对文化使命有着出色贡献的基督徒,同样强调了这一主题。作为基督徒,对信仰的追求至少要如同对待自己的专业那样投入。他的好友侯士庭博士(Dr. James Houston)也以此理想创办了加拿大维真神学院。今天许多中国基督徒强调文化使命,也许他们确实具备了一些“文化”,但我们必须反省我们的“文化”是否已经烙上了“基督教”的印记。就如小约翰弟兄所指出的,一些基督徒作家的作品不够纯粹 , 甚至含有诺斯替异端的因素。但令人不解的是,小约翰弟兄又对教会学者注重神学而不注重文学(文化使命?)持批判的态度(见“汉语基督教文学札记”)。实际上,今天许多基督徒学者摩拳霍霍欲在“文化市场”一展身手,但往往对基督教信仰本身缺乏扎实的领受。他们所表达的过于他们所学的。因此,也引不起非基督徒学者的敬意。基督徒不应只是会在自己专业前面冠上基督教 ×× 的字样,而没有真正基督化的说教者。入教的知识分子缺乏足够的神学素养,固然与今天牧者的自身贫乏不无关系,但我们也不能忽略他们普遍的骄傲心理。

敬虔度日,并始终委身于教会,是巴赫作为基督文化使者的另一重要特征。在教理方面的深厚功夫,奠定了他人生思想的基础,而敬虔则提升了他的心灵。他时时不忘活出基督徒特质的警醒,不仅显明在他的生活里,也反映在他的作品中。反观我们周围嚷嚷文化使命的人,却几乎没有什么属灵生活。没有固定崇拜、灵修、团契等属灵生活的支持,一个基督徒不可能有什么可记念的作为。如果我们去考查教会历史上的先贤,就很容易看出这一点。圣经中的大卫和所罗门的重要诗歌都是在他们属灵上严重衰败之前所作。后来的,就剩下悔改的诗篇最经典。清教徒诗人弥尔顿和后来成为伟大音乐家的亨德尔都是由于经历了属灵上的转折才留下了经典作品。我们虽然把敬虔列在第二步讨论,但绝不意味着它因此比其他方面次要。基督教神学,可以作为知识学习、记忆、理解,但敬虔不能拷贝,必须是活生生的实践。也只有敬虔的心灵,才使基督教神学成为学习者的造就与祝福。伟大的改革宗神学家爱德华滋强调,宗教情操是辨识一个人是否是基督徒的关键所在。因此,当我们不断强调推广基督教的文化的时候,第一要紧的就是操练敬虔,因为这是一个基督徒的盼望所在。保罗称自己的努力都是为此。

怀着受苦的心志,拒绝与世代潮流妥协,是基督徒巴赫的高贵品质。尽管人们并不理解巴赫,连他的学生也嘲笑他过时,但巴赫不为所动,仍然坚持“老套”的东西。如果从教会内部看,传统的路德宗教会认为他的作品过于深情(令人悲伤),而敬虔派人士则认为他的音乐过于世俗。但巴赫“岂是讨人的喜欢呢”?尽管不讨人喜欢威胁到了庞大家庭的温饱,他也不在乎。许多时候,我们并不是不知道某些原则,而是不愿意受苦顺服。从社会上看,当时流行的是歌剧,而不是康塔塔或毫无娱乐气息的“受难曲”。亨德尔为此创作了近 250 部作品,但今天几乎没有人知道那些国际性的“流行歌曲”。只有那部不是为任何观众而写的作品使他被列为一流的艺术家(即《弥赛亚》)。中国一些音乐家把巴赫作为近代世俗文化的先锋,对他的误解莫过于此!

文化使命不只是追求表面的成功。希望成为被注意的一个声音或是畅销排行榜上有名的一部书本无可厚非,但我们切不可忘记真正基督教的思想并不受欢迎的事实。我们并不反对大众化,不然作为最多人信仰的基督教便无法理喻了。但“得人”也绝不能以牺牲神圣的原则为代价。因为牺牲神圣的原则就是对基督教最大的牺牲。天主教神学家卡斯培(Kasper)说,新教徒从未远离自然神学,反倒是太沉迷其中。十分正确。启蒙运动后期的德国神哲学家大多是路德宗出身的。他们原来的使命是要积极地参与改造“文化”,为基督教在学院派中间重新树立威望。但也正是他们对教会产生了不可估量的损害。雄心万丈的黑格尔首当其冲。我们要记得圣约翰的教导,让我们胜过这世界的是信心而不是数字。就如那些先贤一样,他们虽然死了,却因信仍然说话。如果亚伯拉罕没有得着所应许的,摩西生前并没有得着渴望的,对抗世俗的众先知也没有在有生之年看见预言的应验,众使徒最终也不见荣耀天国的降临,甚至连我们的主在死后才看见“受苦的功效”,我们又当存怎样的心呢?这一切在在提醒我们,真正基督徒的愿景是志于永恒的事业。如果我们学会顾念未见的永恒,那么现今的苦楚也就不足介意了。

结语

作为基督教文化大使,巴赫无疑为我们树立了一个超越时空的典范。从他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文化使命的关键问题:在神学上合宜的处理特殊启示与普遍启示的关系。否定自然神学,会偏向二元论而否弃地上生活;淡化救恩神学则会变成没有生命信息的“社会福音”。从巴赫生平同样也可以看出,基督徒文化使命最有效的实践:在专业上精益求精,并敬业地完成日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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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音乐史上,叫巴赫的人非常多,我们所论的是约翰 · 塞巴斯蒂安 · 巴赫(J.S.Bach),文中均简写“巴赫”, 除非另外注明。另外,由于笔者“退烧”多年,很多音乐方面的参考书不在身边,无法对引文作注。在此,对涉及的各编、著、译者一并致谢。

2   保罗 · 亨利 · 朗,《西方文明中的音乐》,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 年,314 页。

文化使命断想

1

谈“使命”需先谈“呼召”,否则算是听谁的“命”来出“使”呢?故此,清教徒才特别强调每个基督徒都领受了“普遍呼召”和“特殊呼召”,前者是给上帝每个儿女的使命,诸如过圣洁生活、务要传福音等,后者则是个人领受的召唤,去做特别“召”你出来要去做的那件事。

没有呼召的使命不过凑热闹罢了,或者就是借忙碌来逃避该承担的责任。

2

“文化使命”不只和“使命”有关,还关乎整全的灵命观、敬拜观和世界观。

教会怎么告诉一个木工敬拜上帝?不要酗酒,早来教堂搬搬凳子,听道不要打瞌睡?

不,只有这些是不够的,除了尊重主日、过圣洁生活外,还要告诉他要打出最好的家具,该用四根钉子的地方不用三根,因为这四根钉子的“规定”有上帝的“律”在。

甚至不只是在最小的事上忠心的道理,而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领域可以说——我不属于上帝!

3

两种极端:过于抬高文化使命成为社会福音派,过于贬低文化使命成为敬虔主义派。

对前者的危险众人早已口诛笔伐,对后者带来的危机大家则习焉不察,还以为“属灵”。

4

文化使命是耕地,福音使命是撒种,就像普遍启示是自然之光,特殊启示才是拯救之光,要把文化使命和福音使命放在合宜位置。

5

旁听一间教会关于基督徒工作观的查经,一人问:“现在,不是我选工作,而是工作选我,能找到一个赚钱的工作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根据呼召来选工作?”带领查经者支支吾吾地回答:“是不太可能,那就尽量祷告,把找到的那个就当成是上帝让你干的那个。”

听了让人大吃一惊。我们早就不相信每个基督徒应带着呼召进入工作领域,怎么可能再找到有呼召的工作,或者怎么可能把呼召当成工作?

好在历史上清教徒们不这么认为,他们相信在人不能,在上帝凡事都能。于是,上帝使用他们改变了世界,创造了历史。

6

美国著名的无神论者麦达琳 ·默里 · 奥海尔 1963 年提出了取消公立学校公共祷告的诉讼案,胜诉之后,创立了美国无神论者组织,致力于在所有公众场合禁止任何提及“上帝”字眼的活动。

她打着的正是“政教分离”的幌子。

“政治”、“公共领域”乃至个人隐私空间都开始加速度旋转远离上帝,很多基督徒还在兴高采烈地叫好。

宽容、相对主义、没有绝对真理等观念已越来越成为人们的新宗教。

谁说这是一个世俗时代?

7

“政教分离”有其道理。

但主耶稣说该撒的归于该撒,上帝的归于上帝是宣告该撒不是上帝,哪怕给该撒上税也并不等于屈从于该撒的淫威,因为所有权柄属于上帝。

他这是在强调政治无权干涉宗教,而不是说圣经的原则绝不可以指导政治。

若是这样的话,早就没有了威伯福斯的“克拉朋”联盟废奴运动的原初动力。当年,威伯福斯在议会中搬出圣经作为废奴议案的原则,众多议员先生们哈哈大笑。

8

很多人是“半截子”的文化使命观。

于是,我们听到“基督学术化”,绝少听到“学术基督化”;听到“基督本土化”,绝少听到“本土基督化”;听到“基督职场化”,绝少听到“职场基督化”……

因为一提倡后者就有“政教合一”、“神权政治”、“十字军东征”和“异端裁判所”之类的嫌疑。安于做个小妾就不错了,毕竟还有这样一个位置。

但宇宙性基督从何谈起?

9

不是倚靠势力,不是倚靠才能,倚靠耶和华的灵方能成事。

基督的国是属灵的国,不靠武力征伐来推进。

但总得有敢于拿着牧杖进宫去面对法老的摩西起来、有信心去宣告才行!

10

保罗宣教背后有安提阿教会的代祷、差遣和监督,他的宣教是个人性的集体活动。现在的很多短宣(有人称之为“游宣”),尽管人数众多,也不过是集体性的个人活动,因缺少教会基础。

同样,现在有不少基督徒机构和文化使命工作者,可背后那个代祷、差遣与监督的教会在哪儿?

不敢说“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但齐头并进总是需要的。要走得快,一个人走;要走得远,得大家一起走。

11

太多所谓承担使命的人,其内里是雄心和野心的混合。

别忘了,十字架上的主作为罪犯而死,走向罗马这一中心的保罗当时的身份是囚徒。

12

大可不必忙着埋怨没有机会。

就算现在放开了,让你尽管写,尽管说,给你一个 24 小时的基督教频道,你打算说什么呢?

13

不努力建立合乎圣经的文化,就会容让不合乎圣经的文化充斥在教会和头脑中。

14

20 世纪基督教最大的失败就是让人认为基督教只是一种与上帝神秘交往的经历,而不是一整套的客观真理和世界观。

基要主义退出各个领域容易,只要关上门成鸵鸟状就行了,但醒来想再进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15

传统逍遥、无为精神、当代成功主义、自我主义和相对主义对中国基督徒影响大到令人惊讶的地步。很多人做基督徒好久了,世界观还是非基督教式的。

更可怕的是活在割裂中而不自觉。

但凡这个世界上有一点和圣经有点联系的因素就欢呼雀跃,全然不顾其整体倾向和与圣经不合的因素。

于是,他们认为既然某项世界性体育活动有基督徒和所谓基督教国家参与,一定是蒙上帝喜悦的。甚至还自恋到认为此项盛会开幕式上的会歌是在歌颂圣经中的上帝,为此还流下

了激动的泪水云云 ……

16

大肆批评老辈信徒们过于“属灵”的当代基督徒们,是不是太“俗”了点儿?

谁敢说自己最内在的野心不会被上主那属灵的大能激活,就像当年跟着主耶稣走向耶路撒冷好盼着当上左右宰相的门徒一样?

17

有一次,刚讲完一场关于文化使命的讲座,一位老人家就说:“不懂ABC,照样干革命!俺们啥神学也没有,啥文化也没有,照样对知识分子传福音,照样到外边宣教!”

都啥时候了,文化使命在中国教会不仅没有“身份证”,连“准生证”都没有。

难怪很多人还认为基督教是“洋教”!

18

有人说:“我们不要基督徒作家,不过利用写作来布道而已,我们要作家基督徒,成为基督徒就是为了成为一个好作家。”

其实,哪有不布道的写作?只不过布得巧妙与否罢了。

前者是为上帝而写,后者是利用上帝而写。

从文化角度看基督教的未来

一、导言

本色化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以往讨论本色化,主要从两方面探讨:一是外在的,指制度上的本色化,即教会如何摆脱西教士的帮助或控制,以达到自养、自传、自治的“三自”目的。二是内在的,指如何使基督教福音更容易及更有效地在中国传播。前者在上世纪初有中华基督教会的产生,迭经数十年,今日无论在内地或香港,大部分教会都已先后“三自”起来,本文不再详述。本文主要讨论文化上的本色化问题,这课题由民初至今仍有不少学者关心。

二、基督教的规范性

基督教是一个重视宣教的宗教,耶稣临升天时对门徒说:“所以你们要去,使万民作我的门徒,奉父子圣灵的名给他们施洗,凡我所吩咐你们的,都教训他们遵守,我就常与你们同在,直到世界的未了。”( 太28:19—20) 当福音传至一个地方或一个社群,最主要的是如何保持耶稣和使徒的教训。因为只有一个福音,在基督以外有人传别的福音,就是可咒可诅。( 加 1:8—9) 过去的日子,讨论“本色化”(Indigenization)主要围绕如何使基督教信仰能在一个非基督教的文化里传播、发展和生根,可是往往超离了历史与现实场景,又割断了基督教的传统。1因此,基督教进入一种文化,不应单自求变革去适应这种文化,当基督教在没有基督教元素的文化中传播,目的是使该文化拥有基督教元素而又不会损害基督教的要义,并使该文化里的人能理解、接受、传承基督教信仰,且使之与生活结合,这才是真正的本色基督教。换句话说,本色基督教是用当地文化表达基督教而没有改变圣经的要义。如果为了使接触者领受基督教而扭曲了传统信仰的的教义,甚至使信仰与圣经的教导相悖,基督教便失去了她的价值。有人用佛教的本色化来比较基督教,指基督教太维护自己的传统,结果只能有“基督教在中国”(Christianity in China)而未能发展到“中国基督教”(Chinese Christianity)。反观佛教,从文化角度看基督教的未来不单在中国广泛译经,使佛教在中国流行,更吸收了中国文化,发展成有特色的“中国佛教”,变成了中国宗教之一。2

可是,基督教与佛教不能就平面比较,佛教没有固定的经典,佛灭后一千多年佛教的理论和经典一直不断发展。原始佛教、小乘佛教及大乘佛教由于根据的经典不同教理也不一样,甚至佛陀的生相在不同的经典有不同的描述。3“正统的经典”(canon) 观在中国大乘佛教没有基督教那么强烈的规范性,大乘佛教从来没有界定经书的权威问题 4,经典可以继续衍生,教义可以随着不断增加的经典而修订,例如《六祖坛经》是中国佛教徒所作,却被给予和佛教经典等同的地位。由于佛教“正统经典”的宽松,使佛教易于与不同文化糅合,甚至改变成为另一种文化的佛教。中国佛教不单不会被印度佛教否定,反而成为印度佛教的补足。

基督教的教义都是由“正典”所规范,历代教会十分重视信仰的传承 (deposit of faith)。我们所信的新约圣经不是由后人添加,而是经几百年反复验证,最后在 367 年亚他那修复活节的祷文中,首先开列了现今新约 27 卷书,再到 397 年迦太基 (Carthage)会议,才确认了这 27 卷为正典。5使徒约翰警告非拉铁非的教会:“我必快来,你要持守你所有的,免得人夺去你的冠冕。”( 启3:11) 东正教最能体验信仰的持守与传承,18 世纪的一封信提到崇拜的时候,重新肯定传统信仰的传承。当时的主教说:“我们保留主所传下没有败坏的教义,坚守他传给我们的信仰,致力保持这信仰免受污染及损坏,我们把它看为帝王的宝藏,无价的典范,绝不会在其中加添或删减任何东西。”6东正教用传统统摄了信仰的传承,广义来说传统可以包括圣经、圣礼、圣像和会议决定,但并非所有的传统都有相同的价值,他们视圣经、七次大公议会和其中的信经最有价值,不得变更,是大传统 (Tradition),其他是次传统。天主教也十分重视传统,教会的教义来自圣经及大公会议,这并非说大公会议不断产生新的教义,因为一切教义的产生仍须来自圣经的认可,所以天主教所重视的仍是圣经和传统。

宗教改革虽然强调唯独圣经,但并不一定排斥传统,宗教改革者主张传统不能在圣经以外另立独立的传统,圣经与传统不能分割;而天主教往往把圣经与传统包括教宗训谕看为两个独立单位,造成教会有两个权威,这是新教所拒绝的。7历史发展下去,不同的改革模式产生不同传统,路德认为不违反圣经的,就可以保留,其他较激进的把没有圣经根据的全部予以取缔。这种取缔过程并未为新教消除传统,相反,不同宗派产生不同的小传统。宗教改革者一致强调圣经的无上权威,人可以倚靠圣灵的引导解释圣经,可是困难立现。除了极端的改革者仍任人随意解释圣经,路德及加尔文派都把解释圣经的原则放在自己的神学系统之下。否则拉下了一个教宗,便有无数“教宗”出现。8虽然新教后来产生不同的宗派阻碍了在大传统——圣经——之下合一,但宗教改革的精神并非制造纷纭的小传统,它乃是肯定圣经不单凌驾于所有传统之上,更是批判传统,纠正传统。可见宗教改革的目的是维护大传统的一致性,使人返回传承的信仰,即上帝直接的启示。基督教纵然有不同分流:东正教,天主教及新教,但都以回归及持守大传统——圣经及古教会信经——为信仰的基础。我们可能创造了小传统,但小传统不能改变或取代大传统。

换句话说,基督宗教所持固定的正典,它规范了整个基督宗教信仰的核心。新教虽然宗派纷纭,但都认同圣经为大传统,作为基督教的共同基础。

近人谢扶雅讨论本色化神学,用了一个比喻。他说,橘逾淮而成枳,一种有机的文化由外地传来中国,必然受到当地人情风俗的影响,而呈现或大或小的变化。它不可能完全保存原来的样子,要适应新环境。清末有些外国传教士穿上中国服装,但这只是表面的同一化。真正的本色化“却是意味一些想法和做法顺着中国民族基本性格及时代精神而作”9。本来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本色神学”还是可以的。例如假定昔日多马把福音传至中国,而保罗及其他经卷在主后二百多年陆续传至中国,在中国发展出来的基督教显然与西方的不一样。可能没有神人二性的争论,所表达的信仰形式可能浑然一体地和谐。没有中古经院哲学的系统,也没有政教相争的暴烈。然而,如果这是基督教,它的经典必须相同,否则不成为基督教。如果没有共同经典,纵然马可把福音传到中国,它只可能是有基督教元素的宗教。圣经的规范性如此强,在中国的基督教只能有“小传统”的差异,不能有“大传统”的分歧。当谢扶雅否认圣经的权威,贬抑上帝的启示,把圣经重订为1、新约全书;2、旧约撷萃;3、儒经备要;4、道佛举隅。10谢氏的所谓“基督教”,已经偏离了本色化的意义。

三、文化的定义

当讨论到本色化的问题,必须正视文化问题。基督教本色化是指基督教如何在中国文化的氛围中表达信仰,产生有中国特色的宗教。基督教本身已是一种文化,本色化意味着两种文化相遇,我们先厘清文化的观念。

什么是文化 ? 有人说文化是生活的总和,因此某一族群的所有生活面相,都可以称为文化。例如他们的衣食住行,语言艺术。这种文化活动本身没有价值取向,只要生活有所需便是文化。例如生活上的粗言秽语,或原始民族的吃人习俗,只要是既有生活的表现,就是一种文化活动。这种文化观不需经过自觉心的反省,在文化史上没有进步,结果会遭到淘汰。其次,文化活动指“人类应付环境之活动的成果”11,这种观点以实用为主,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而有一套活动,环境需求是文化活动的决定条件,好像近世杜威 (John Dewey) 的实用主义所倡导的。但单是需求并不足以产生满足需求的活动,例如婴孩的饥饿并不能为他们带来食物,必须加上能力。能力包括人的心思自觉,例如如何分配生产资料,如何传递工具制造的知识。

黑格尔论历史哲学,指出人类生活的种种面相本是不自觉的,随生活环境而产生。但这些生活资料必须经过人自己的精神来反省整理,对生活上的纷纭现象,加以选择及保留,这样,人类的各种生活面相借着自觉心的参与,肯定所保留的生活资料。12自觉心使人类的文化活动有了精神方向,我们称人类的生活面相为文化现象,经自觉心的参与使文化活动有了价值方向,我们称为文化特性,这点劳思光先生论之颇详,我们先就他所论的作一回顾。

劳先生指出不同文化现象的差异可还原为表层的差异,例如环境,不应与文化特性的差异相混淆。习俗、原始宗教很多时是由环境产生,例如缺水的民族由于珍惜水而禁止出浴,多水民族可能发展出各种水上活动。这两者只能反映环境差异,并未反映文化特性的差异。再进一步,缺水的民族因渴望水而崇拜雨为神,而另一民族则因近水而拜海神,这仍是环境差异,属于文化现象。直至前者突然有人怀疑雨神的存在,企图证明没有雨神,他的怀疑为民族开了理智的先河,这种自觉活动为这民族建立了重智的文化,这便是他们的文化特性。相反,后者有人出来重新肯定海神的存在,赋予了新的理据,使这民族产生了重情意的文化,这也是他们的文化特色。这时,两个民族的文化特性才算形成,他们的分别才能在他们的精神方向上寻获。13劳先生这论点基本上来自黑格尔的文化观,但问题是,重智的文化自觉与重情的文化自觉都不能还原为环境因素,唯一解释是偶发性。如果一个文化特性是由一个人或一小群人自觉反省而来,虽然后来得到其他人肯定,这种文化特性对该民族来说并无必然约束力,正如中国历代都有反儒家思想的人。儒家思想成为“正统”,靠的也不一定是继续的自觉,主要还是政治力量。传统文化往往受到新的自觉挑战,有时成为次文化,有时推翻“主流”文化取而代之,不能判为合法与不合法的问题。如果从这角度去看中国文化,由周初到孔子,中国的文化特性是以“人本”和“秩序”为核心的“重德精神”,新儒家基本上以这进路看中国文化,例如唐君毅把文化定义为“人之精神活动之表现或创造”14 ,是“人类心灵求真善美的要求,贯注于其生活中”15。唐先生认为,人类的一切文化活动,虽不一定是道德活动,如经济、政治等,但所有活动都有赖道德理性或道德自我的支持,因而人类的文化活动都是道德理性的分殊表现。他显然是把儒家的重德精神看作中国文化的特色,进而提升为不同文化的共同点,以突出中国文化的优势。我们暂不论西方文化是否以道德理性为主,中国文化以道德理性为主则大致不错,而这种精神确是由儒家继承和发扬。孔子所代表的精神以“人文”为根本方向,强调自觉的自我主宰及秩序与正当的观念,在文化精神上显现出“重德精神”。这种重德精神与重智精神并不矛盾,它不能否定或拒绝中国文化将来成为重智精神的可能性,因为重德精神在历史上只是一个偶发的事件。

四、基督教与中国文化的精神

基督教开出的精神与“重德精神”不一样,它的前设与历史发展很不相同。两种文化相遇,必须寻出两种文化精神的异同而非单比较两种文化现象。林治平教授曾提出一个方法来处理近代基督教与中国文化的问题。他把文化的内在精神作为理念 (concept),外在的文化现象称为符号(symbol)。16理念是抽象的,必须通过符号才能落实为一套生活方式,由理念到生活实践,必须经过历史文化的塑造。例如基督教的信仰核心 ( 理念 ) 在西方的历史文化中塑造了西方的基督教生活模式。因此之故,理念与生活实践没有必然性。当人接受一个理念时,可以在自己的历史文化中塑造自己的生活实践。林治平指出,晚清的宣教士所表达的信仰与生活只是基督教的符号而非理念,而国人所反对的基督教,可能只是基督教的现象而非基督教的内在精神。因此国人对基督教实在有很大的误解,他引用李实强《中国官绅反教的原因》的结论:基督教教案内容涉及基督教教义及儒家思想根本者,并非甚多。因而推断“他们反的并不是真的基督教,只是在那个时代中,以当时中国民间社会的排外情绪及 …… 宗教迷信作为符号脉络,会集成的一股力量。”17这可证诸他们并非用儒家的理性及笃实的精神,而是用荒诞不经的方术与邪法去反对基督教。

林治平虽然指出了一个事实,但却把事情太简化了。两个文化初期相遇,不同的文化现象的确需要适应,但更重要的是要深刻反省文化精神,经过深刻反省后我们要问两种精神是否契合。文化现象的分歧不会造成两个文化长久敌对,只有不同的文化精神才造成两者真正的距离。有些基督徒学者发现基督教与中国文化有相当大的距离,为了拉近距离不惜讨好对方。例如蔡仁厚为基督教与儒家会通定下议程,第一项就是“人皆可以成为基督吗?”以对应儒家“人皆可以成为尧舜”。他所设定的议题完全从儒家立场出发,对基督教既不公平也不合理。可是,有人为了迎合新儒家的口味,急急呈上“人人皆可以成为基督”的命题,甚至连新儒家的学者也半信半疑。后来经周联华的神学论述,似乎为“人人皆可以成为基督”找到了理论的基础。只要我们细心看看,不难发现周联华的论点站不住脚。

周联华把受洗“归入基督”,与基督“联合”,“在基督里”混淆成“基督徒就是基督”,他把效法基督说成本质上等同基督,以相应“人人可为尧舜”,虽然保罗说:“现在活着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这是指着保罗对基督顺服的状态,而不是说,保罗成为了基督。否则当保罗说:“我是个罪魁”,基督便成为了罪魁。18可见这是强解圣经迁就儒学 19。类似的做法在过去的本色神学中比比皆是,例如当蔡元培、胡适等人提倡人格救国,耶稣便被塑造成伟大人格的人 ( 简又文 );马克思的革命理论在中国流行的时候,耶稣又变了伟大的革命家 ( 吴耀宗 );五四之后孔家店没有倒下,反而激发新儒家肯定传统文化的价值,这时耶稣又成了成全中国文化的西哲(赵紫宸)。问题是,我们基督徒何以要活在别人的议题之下?难道不能在中国的文化氛围中为基督教确立她的特色。文化既然是人的自觉传承,一个中国人接受基督教,必定经过他的自觉肯定,无论如何,一个中国基督徒的价值观及世界观一定与一个中国儒者不同,我们甚至不应强求他们相同。问题是,当我们肯定一个中国儒者是中国人,不应否定一个中国基督徒也是中国人 20。“中国人”所包涵的要比儒家信徒为广,中原汉族是中国人,西南苗族是中国人,有些中国人道德高,有些中国人道德低。中国基督徒所体现的不只是中国文化那重德精神,更是与生俱来的中国血脉,承担的历史苦难,生活的山河大地,吃喝的中国饮食,基督徒之为中国人,并不限于狭义儒家的理论,基督徒对基督的爱的体验,使他更能发挥对中国的爱心。但基督徒有他自己的独特生活方式,因为他遵从圣经而来的规范。

重德精神是中国文化的方向,但儒家是否能践行这种精神则是另一问题。在以儒学为主的历代政治里,这种重德精神产生了它的限制,例如德性往往压抑知性,使科学不能开展。重视个人的成德功夫,忽视客观制度,使历代以来外王事工受到窒碍。21

事实上,道德只能引导人应该怎样做,而不能规范人必须怎样做。中国文化重视道德精神,很讽刺的是,历史所呈现的恰恰是最不道德的记载。儒学重视心性修为,推崇孔孟的仁义,可是中国唯一最自由的人,也是全国的模范,坐在统治地位的“天子”,不单穷奢极欲,更生活腐朽。儒学强调德治,推崇民本思想,可是中国老百姓的生活最悲惨,最没有人权,官迫民反的次数最多。因此有学者感慨地说,儒家重德精神虽然好,但从未解决如何落实问题,甚或落实起来会产生灾难性的后果。中国人在专制主义的压迫下,没有人身的自由,才转而追求心的自由;中国人没有超越的上帝,把拯救的希望放在明君和清官上,可是昏君远多于明君,贪官远多于清官,这真是中国人的一大悲剧!儒家的理论有重新评估的必要。22

五、从文化的更新看本色化

我们无意贬抑儒家的地位,但我们深信文化是不断更新和变化着的。我们不要把中国文化当成一种定型的东西,只有过去,没有现在。文化是不断继承发扬的。不少新儒家都犯了一个毛病,认为只有过去的才是道统,正统,现在的科学民主虽然好,但总不能成为基本的文化精神。结果中国文化没有未来,只有过去。有学者批评新儒家的所谓“忧患意识”,其实是对周文化的一种痴恋 ( 担心周文化不再复兴 ),结果使不少中国学者活在过去,不能创造未来。23传统并非过去已经凝结成型的一种实体,乃是在创造之中,永远向未来敞开着无穷的可能性。24五四的知识分子深刻反省中国文化必须经历一大转折,不是割断传统,乃是真正发扬传统。中国文化从来不是单线流延,自古以来就富有开放的性格。三四千年前夏商两代吸收周围各地文化,例如南方楚文化,西方波斯及印度文化,形成后世浩瀚的文化大河。现今中国文化面对世界,严格来说面对西方,西方的民主、自由、科学所涵盖的范围远超过人伦道德,而这些又与西方的思维方式有关。例如基督教的创造论,使人能无阻碍地面对客观的自然世界,开展自然科学的研究。文化的发展必赖于传统的更新和对传统的超越。人类历史证明,一个突破传统的时代也就是文明大发展的时代。25

研究人类文化有所谓历时性 (diachrony)及共时性 (synchrony)。历时性强调文化的纵向发展,认为人类文化是一种由低级形态向高级形态发展的过程,先进文化走过的路,落后民族必须要走。这种文化理论,肯定文化的共同特性,认为人性同一,各民族所经历的文化路程也是一样。

共时性的理论恰好相反。它否认文化的共性,更不承认有整体意义的人类文化。文化只有民族的“个性”,而无人类的“共性”。文化发展的过程虽然有阶段性,但只是民族文化自己的阶段,与其他文化无关。也就是说,一种文化一旦形成,就是自圆自足,自生自灭。它与其他文化在时间上是相同的,在价值上是相等的,不存在谁优谁劣的问题。

新儒家论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一方面用共时性的理论来突出中国文化的个性,中国文化虽然没有科学民主,但本身仍是有独特的价值。当比较世界文化时,又用历时性的理论高抬中国文化。例如梁漱溟将人类文化分为“三路向”,西方文化的“意欲向前”;中国文化的“意欲自为调合持中”及印度文化的“意欲反身向后”。26三种文化各走各路,互不干涉。但当论到中国文化的价值,他则认为印度文化最高,中国次之,西方最低。然而,他随即指出印度文化的“反身向后”是属于将来的事,现在不能接受,中国文化要走的路:1、要排斥印度的态度,丝毫不能容留;2、对于西方文化是全盘承受,而根本改造,就是对其态度要改一改。3、批评的把中国原来的态度重新拿出来。27很明显,梁氏的文化论仍是以为中国文化最适切世界的需要。钱穆论文化比较,索性直言中国文化最高。牟宗三则承认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各自代表自身文化系统,是为类型之别;同时各自代表一种人生境界,是为价值之别。论价值之别时,他指出中国儒家是无执,有别于西方的执着,无执胜有执,这是中国儒学所突显的人文精神,也是中国文化的优越处。28

基督教的教义比较重视普世意义。上帝的创造是普世的,在创造论中人人平等,在救赎论中人人都是罪人,人人都需要救恩。创造和救赎的普世意义决定了人类共同的历史图景,基督教的文化观,重视文化的共性多于个性。末世论更是把万物同归于基督的统治,到时一切文化的差别都会消失。由于儒家没有超越的存有,没有了“天”、“上帝”的干扰,“祖”便上升到最高体认的地位,例如《论语》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又说:“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中国社会长期以来的制度使“家—国”的结构稳定,儒家以孝治天下的思想贯彻得越来越彻底,从宗教学看,儒家停留在祖先崇拜的民族宗教。孔汉斯 (Hans Kung) 对这现象有一个观察,他指出基督教是父亲的宗教 (religion of Fathers),中国古代的宗教是祖先的宗教 (ancestral  religion)。以色列信仰父亲的神,但没有把父亲神化,他们可以为死者祈祷但不能向死者祈祷。h上帝只有一位,且是全地之主,我们可称为“主的宗教”,它决定了基督教后来走进世界宗教的舞台,使各民族可以无分轩轾地归入基督教。相反,由于祖先宗教的血缘性,汉文化无可避免有一种排外性。例如在汉民族及汉文化影响范围内,“祖的宗教”具有无可动摇的权威。而周边的各少数民族,也在各自“祖的宗教”保护下,抗拒外来祖的文化。在先进的汉民族看来,本“祖”的神圣性远超过其他族群的“祖”。由此之故汉民族贬斥少数民族为动物的同时,也斥其祖为鬼,例如把苗族的宗教斥为“苗鬼牛神”,斥其宗教领袖为鬼主。可见,祖先宗教的血缘性,与其他的血缘文化永远处于对立的状态。 29因此,有超越主宰的文化,祖的血缘文化便可平等相处,在上帝看来,天下都是一家。

基督教是一种信仰,也是一种文化,作为一种信仰,有她自己的规范性,作为一种文化,有她的社会性。基督教的理念精神与儒家的有分别,这并不妨碍基督教融入中国文化,中国文化有她的多元化和兼融的特性,一群在中国的基督徒仍能堂堂正正地做好一个中国人。正如一个中国科学家,他彻头彻尾受西方教育,对儒学丁点不懂,仍能在中国的学术界活出中国人的尊严。他的贡献使中国人的生活得到改善,他的心也好像其他中国人一样地去爱中国。

基督教的本色化应从儒家的纠缠中释放出来,为自己开拓广大的空间,活出真正的信仰,以基督的精神服侍这一代的中国人。

六、结语

过往从事基督教在中国文化本色化的探索,面对的一个主要问题是把圣经“非正典化”,以求与佛教一样,建立“中国的基督教”。他们的假设是:如果基督教维持它的正典性,它在中国文化中永远是一种“异质”的宗教。我们从中国现代化的过程,发现西方现代化的元素并未成为中国文化的异质元素,反而在文化不断更新中,丰富了中国自身的文化。基督教信仰与中国文化无可否认有“本体”上的差异,这种本体上的差异主要来自圣经的正典性。如果为了本体上一致,无疑基督教的“道”会承受一定的冲击,甚至有“杀道”的可能。过去谢扶雅所做的,否认圣经的正典,近年中国三自神学为了适应社会主义中国,提倡类似普救论的方案,都有这种倾向。

要维持基督教的正典,又能参与中国文化的更新,这必然涉及圣经及其信仰在群体生活中的适切性问题。没有人能够赤裸裸地把圣经应用到生活上,这涉及到信仰传统及圣经的诠释。宗教改革时的圣经人文主义者高呼回到圣经去,路德最具体的响应在于提出唯独圣经,然而当具体施行于生活时,路德发现太多个人主义滥用了圣经权威,每一个人一本圣经做成千万个新的教皇,这使他不得不考虑建立诠释圣经的规范,其中重要的就是《大小教理问答》。我们不能因此说路德宗废了圣经的正典性,路德宗的规范正正是要人回到圣经去,纵然有不同诠释,其指向是一致的,“回到圣经去”成了审核路德宗信仰的标准。现代福音派所坚持的,就是宗教改革的精神,以圣经的正典性为判断的标准,防止“杀道”的情况在神学本色化中出现。我们同时发现一个困难,当维护着圣经的正典性,信仰的适切性便需加倍努力。只有肯定基督教这种“异质”元素,才能建立真正的基督教本色化。我们承认这方面的本色化神学在过去是少有的,盼望将来能朝这方向有更大收获。

关于未来的本色化发展,本人认为有以下四点值得注意:

1、 基督教的经典及文献的翻译

基督教本色化并不是单靠一个人或一些理论便可成就,基督教的传统十分丰富,透过大量的翻译让中国文化吸收、融合基督教的思想,使基督教的外洋味道慢慢消除。当基督教的遗产被翻译成中文后,中国人才能用中国的语言文化思考基督教的问题,中国式的基督教创作才能面世。适时的圣经翻译也是十分重要的,如今通用的和合本与时下流通的汉语相距甚远,教会正在探索翻译的现代译本使圣经原典成为中国人思考基督教更有效的工具。

2、 宣教与本色化

真正的本色化在于中国基督徒的生活体验和自觉反省,宣教的目的不是向人展示基督教与中国文化如何相同,乃是向人宣讲基督教普世救赎的意义。很多人接受基督并不是因为基督教与中国文化有什么关系,而是基督教与他个人生命产生激荡。当信仰群体增长到一定数目,这个群体回溯自己的文化传统,才产生本色化的思考。我们相信传教士初向一个群体宣教时,也会考虑本色化的问题,但他们的考虑主要落在如何叫人接受信仰,是一种布道的方法,或是一种护教的行为。至于一大群生活在中国的基督徒,如何创造一种本色化的基督教信仰,对中国文化的更新作出更大的贡献,这才是本色化基本的问题。当然,这问题处理妥当,又可丰富宣教的内容。但其中要注意的是:没有“一大群”基督教,也没有必要思想本色化问题。

3、 教义的持守与适切

基督教教义有它的规范性,如何适切中国人的观念则需要神学进深的反省。在中国,佛教的报应观念深入人心,生前做坏事的人死后必受刑罚。如果说受害的无辜因不信而入地狱,害人者却因信而升天堂 ( 例如台湾白晓燕被害,社会骇然,而杀人者陈进兴在狱中信主;前者因不信下地狱,后者却因信上天堂 ),这对受害者的家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30圣经中很多观念如葡萄园雇工:黄昏才进去工作的竟与清晨进去的同一工价,也是难以叫人心服。基督教的恩典观与佛教的报应观存在着基本矛盾。本色化神学的要务是在中国基督徒的生活信仰中强化恩典的意义,而非用报应观取代恩典观。两种宗教的比较及对话虽不可免,但只能看作一种过程而不是目的。

4、 本色化神学的限制与展望

基督徒有其普世性与地区性。作为普世基督徒,共同接受圣经与传统的规范。作为中国基督徒,有自己的信仰表达方式。不0同地区的基督徒面对的挑战尽管不同,总不能把信仰的传承放弃。例如今日福音派的信仰,有共同的特色:(1)以耶稣基督为中心,特别重视他在十字架上的牺牲;(2)圣经是最高的权威;(3) 强调认罪悔改的经验;(4) 关怀传福音,与别人分享信仰。31虽然今日宗派众多,凡自称福音主义的,大致上都认同上述四点。普世性的基督徒与地方性的有共融之处亦有彼此的张力,每一地区的本色神学有时不免与基督教的大传统(普世群体)产生疏离,例如南美的解放神学或泰国的水牛神学,固然有值得参考的地方,但与我们现在所处的境况有一定距离。中国的本色化神学有它的限制,它不必成为普世教会的认同,但不能逾越教会大传统 ( 圣经 ) 的规范。它可以作为本地宣教的手段,或是作为本地信徒的自我反省。建立中国基督徒社群的,主要还是基督教本身传承的信仰,糅合着中国人的生活实践和信仰反思。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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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梁家麟,《徘徊于耶儒之间》( 台北:宇宙光,1997 年 ),42—43 页。

2       秦家懿、孔汉斯,《中国宗教与基督教》,吴华译 ( 香港:三联,1989 年 ),176 页。

3       肃肃、黎明,《佛教典故趣谈》( 台北:新潮社,1994 年 ),14—16 页。

4       《中国宗教与基督教》,179 页。

5       凯利,《早期基督教教义》( 台北:华神,1984 年 ),         43 页。

6       Timothy Ware,       The Orthodox Church       (new         edition,    London:    Penguin    Book,        1993)        ,p.196.

7       Alister    McGrath,          The  Intellectual Origins  of  the European Reformation  (Oxford: Blackwell,         1993)        ,         p.140-151.

8       Al i s ter         McGr a th,       Reformat ion  Thought :   An Introduction, Second Edition,    (Oxford: Blackwell,         1993),         p.151-154.

9       谢扶雅,《基督教与中国思想》( 香港:文艺,1971 年 )    ,304 页。

10     谢扶雅,《晚年基督教思想论集》( 香港:文艺,1986 年 )         ,74 页。

11     劳思光,《中国文化要义新编》( 香港:中文大学,1998 年 )    ,2 页。

12     黑格尔,《历史哲学》王造时译         ( 上海:上海书店,1999 年 )    ,4-5 页。

13     《中国文化要义新编》,309—310 页。

14     《文化意识与道德理性》( 台北:学生书局,1978年 ),30 页。

15     《心物与人生》(台北:学生书局,1975年),191页。

16     林治平,“理念与符号:一个思考基督教与中国文

化社会的模式初探”,《理念与符号》( 台北:宇宙光,1991 年 ),120 页。

17     同上,  127 页。

18     同上,  43—51 页。

19     基督教初传入中国,便有人批评信教的人背离祖宗家法,多一个基督徒,少一个中国人。近人牟宗三也持相同看法,认为基督教大大背离儒家精神,信教者已不配称为中国人。

20     这种重德精神对中国文化的影响或限制,可详阅劳思光《中国文化要义新编》,311—316 页。

21     启良,《新儒学批判》( 上海:三联,1996),         10、428、414 页。

22     甘阳,“八十年代文化讨论的几个问题”,甘阳编《中国当代文化意识》( 香港:三联,1989 年 )       ,21 页。

23     同上,25 页。

24     启良,《新儒学批判》( 上海:三联,1995 年 ),5 页。

25     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 香港:朗敏书局,无日期 )       ,55 页。

26     同上,202 页。

27     《新儒学批判》,360—361 页。

28     《中国宗教与基督教》,30 页。

29     张坦,《“窄门”前的石门坎——基督教文化与川滇黔边苗族社会》( 云南:云南教育出版社,1992年 ),106 页。

30     白晓燕一事并不真正产生教义的冲突,只是反映台湾人对基督教的误解。假定杀人者没有信主,他的判刑其实是用来抵偿生前所做的。佛教也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果有人硬要做错事的人永不超生,只道出某人心中的怨恨,在佛教的道理,他正在作业。现今杀人犯已受到法律的判决。如果受害者能因信主而上天堂,那么,又有谁可以拦阻杀人者真心悔罪信主而上天堂。这是常识问题,并无教理的冲突。

31     Al i s ter         McGr a th,       A  Pas s ion  for   Truth:   The Intellectual Coherence of Evangelicalism    (Leicester:         Apollos,    1996),       p.22

32     《中国神学及其文化渊源》,119 页。

中国教会成圣观及文化使命联想

一、两种成圣观描述

属灵生命成圣的过程是一个终生的过程。对于这个成圣过程,不同的神学家从不同的角度给予了不同的描述。这种“灵程”描述,即从某些角度来对属灵生命的成长过程进行一些描述,是有意义的,可能会帮助一些相应处境下的信徒督促和引导自己生命的成长。不过,圣经也没有告诉信徒一个标准的成长“灵程”是怎样的,所以也没有必要将某一种的描述看作是绝对的。

1、灵程描述之一

传统中国教会对生命成长“灵程”的一种典型描述基本上是将其分为三个阶段,并且特别从灵、魂、体的角度来描述这个过程。我们可以从贾玉铭的神学中看到这种描述。

贾玉铭把信徒生命得救及成长的过程大致分为三个阶段。这三个成圣的阶段用比喻的方式来说就是:先进入圣殿庭院,再进入圣所,最后进入至圣所。

首先是进入圣殿庭院,即灵得救的阶段:重生。得救即意味着重生。只有靠着基督的恩典重生的信徒才会有属灵的生命。这种属灵生命的获得是灵程的起点。“灵生命即耶稣自己 …… 耶稣来作我们的救主,就是救我们‘出死入生’,我们得了救没有得救,换一句话说,就是有生命无生命;有生命就是得了救,无生命即是还未得救。”1 他特别强调:“重生是神之工,借着圣灵的作为,将耶稣的新生命孕育在人的心灵中,而为基督徒新生命的伊始,非所谓基督徒的成圣的高尚地步。”2

其次是进入圣所,即魂得救的阶段:心思意念的改变。“一个魂得救的信徒,就是一个理性灵性化的人,他的人生再不以魂为主人翁,他的生命生活动作,再不在魂的支配之下。此时他在一切的事上,再不凭自己的眼光,乃要求神的旨意;亦不再看环境,乃要凭信心;凡事不再凭人力,乃要靠神能;不再凭感觉,乃要求神的指示;不再凭意志,乃要顺灵的引导 ……”3

最后是进入至圣所,即身体得救的阶段:罪身灭绝。体的得救就是信徒经历到罪身与主一同钉十字架,经历到在主里的死,就如在圣所中经历到“幔子从上到下裂为两半”,人由此进入至圣所。到生命的这个阶段,信徒已经不只是靠十字架上已成的救恩称义,而是经历到与主同钉十字架。通过经历这十字架,“知道我们的旧人和他同钉十字架,使罪身灭绝”4。并且只有经历了十字架,才“使那必死的身体又活过来”5。“信中国教会成圣观及文化使命联想徒的生命到此地步,这才是他的得胜生活,荣耀生活,活着就是基督的生活。”6

就个人的生命成长过程来说,上述“灵程”让个人经历到“我”的这样一个变化:(1)“自我”:亚当里的那个“我”。(2)“真我”:基督生命中的那个“新人”。(3)“羊我”:“这个在基督里活着,且有基督成形在心里,并披戴基督的信徒,即是恢复了人的本真,或说是天真。一个恢复了天真,或本真的我,即可称为‘羊我’”。7 (4)“大我”:与主同死同活的那种发展到圆满的生命。具体表现为,借着为人死而为基督死,借着为人活而为主活。

总之,灵命成长的最终目的地是:“无我而有基督我”。这种我与基督的相融相通,虽然在地上还不能够完全,但已经是将来主再来的时候那种完全的生命圆满的预先品尝。当信徒复活时,那位已经复活的基督“以其神性人、人性神的资格,与我们这些神性化的基督人成为一体。…… 此天人相通,神人合一的大团结,即是救恩与政治的奇妙而荣美的目的之实现”。8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天人合一”之中国理想的实现。倪柝声对于成圣的过程也有类似的描述。这里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2、灵程描述之二

其实,我们也可以尝试从另一个角度来描述成圣的“灵程”。如果我们也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的话,那么第一个重生阶段的描述可以说与上面相差不大,但对接下来阶段的描述则可以有完全不同的角度。

成圣阶段之一:进入“基督身体”之中,成为其中的一个“肢体”。受中国成圣功夫论的影响,中国人试图追求的境界总是与一个大圆满的“天人合一”有关。如果说这是最终的目标的话,这个目标也总会影响到成圣过程的每个阶段的描述,即总是以一个“完整的我”的角度去思考成圣的整个过程。

新约哥林多前书 12 章,却给我们带来了不一样的思路:灵性生命是在我们成为一个更大整体的“肢体(部分)”后而得到操练。生命的改变是在你与神和好,重新遇到“我”的时候,由此开始学习“家”中的人际恢复:即在一个“信仰群体”或者婚姻的关系中,学习在建立他人生命的同时来建立你的生命。在这种成圣过程中,生命经历的真正挑战是:你是否在甘心情愿成为一个“部分”、一个“肢体”,而不是一个旁若无人的“我”时,认识到你是谁?你是否在甘心成为这个“身体”的“眼”、“口”、或者“脚”、“手”时,开始建立起你在基督里那有位格的生命?你是否在家庭中甘心成为一个丈夫、妻子、儿子或者女儿,只说或只做这个身份所当说当做的,而使一举一动表现出新生的样式?

如果说成圣是旧我死去,新人在基督里成长的过程,那么成圣过程的重要操练就是:这个新人是在进入到基督的“身体”时才开始学习到自身的有限,使在爱中形成的节制、生命相连中形成的界限成为生命的常态,并在这个甘心乐意的常态中与他人配搭,从而在“身体”中与他人成为一体。在基督里得到的地位或身份与在他的“身体”中得到的“肢体”身份是一致的。

换言之,个人的得救不仅是与神和好,也要经历到与他人关系的恢复。正是在与他人关系的恢复中,我们可以理解人被造时的“神的形象”的恢复。人所具有的神的形象,如果我们不是按传统仅仅将其理解为个人“灵魂”所具有的某种特征,而是理解为人在与他人的盟约中所当有的那种“一体”关系所表征出来的关系特征,正如三一神的三个位格之间所存在的那种团契关系一样,那么,人在被救赎后,神的形象得到的恢复就当特别地体现在人在教会这个基督的身体中与其他肢体所恢复的“一体”关系。从属灵成长的角度来说,2神学思考 正是在这种“身体”生活里“一体”关系的操练中,个人经历到“自我”的死,以及基督在生命中的为王。

成圣阶段之二:重新回到这个“生活世界”中,成为神国在这个世界的“使者”。或许是受一种“圣”、“俗”之分观念的影响,中国教会传统的成圣理论比较强调从这个世界中出来,而在灵里与主相通的这一面。实际造成的结果就是,如果我们只是强调这一个方面,那么这种成圣观多少会给人一种诺斯替主义的或者神秘主义的印象。

人是被造界中的一个部分。只要人还是在这个世上(正是在这个处境中才有成圣之追求),人就总是“生活世界中的人”。把人从这个被造世界中抽离出来,抽象地将其当作某种主体来谈论,是启蒙运动所带来的那种人本主义给我们思维造成的影响。作为“生活世界中的人”,信徒靠基督的恩典重生后,还是会生活在这个世界中。当然,随着地位的改变,信徒确实已经从这个世界中被分别出来了,从一个本是被控制、与这个世界浑然不分的状态中被分别出来,进入到神的国之中。但基督并没有因此把他的门徒带离这个世界,而是把他们差派到这个世界之中,作为神国的使者。

信徒的一个整全的生命操练在这个生活世界中遇到的挑战就是:他必须面对不同的社会群体,面对不同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不同的生存处境和态度,正是在这种不同处境下,操练自己能够“尽心、尽性、尽意、尽力爱主你的神,并且爱人如己”。从这个角度看人的成圣过程,特别需注重的是,在你特有的生活或工作处境下,你是否将作为基督的门徒当作是你的第一身份,并以门徒的身份去履行你在家庭中作为配偶、父母或儿女的本分?以门徒的身份去从事你作为工人、公务员、经理、教师的工作?

换言之,是否以回应主呼召去服侍主的心,履行你生活世界中的每个责任及工作?当我们把门徒或使者的身份看作是我们在这个生活世界中的第一身份时,这要求我们的信仰、情感、思想、价值观与世界观在我们所处的生活世界中是整合的,使我们在生活世界的每种处境下都是一个完整正常的人。完整是相对于人可能在不同的场合下出现的身份“分裂”而言;正常是就其统一的生活态度、思想情感、价值观念对于生活世界中的他人具有可理解性而言(虽然他人并不会因此认可或者接受)。

从属灵生命成长的角度来看,经过这个阶段,耶稣基督不仅在你的心中为主为王,而且在你的思想、情感、价值观与世界观等领域中为主为王;他不仅在你的教会生活中为主为王,而且在你的生活世界中为主为王。在生命的这个境界,透过基督在你生活世界中的为主为王,你才经历到基督所说的:“天上地下所有的权柄都赐给我了。”9

对主再来的预备,一方面是在内室中的警醒、祷告与等候,而另一方面,也在于我们是否有一个整全的生活方式,在这个生活世界中完成他给予我们作为使者的托付。我们不会因为把银子埋藏起来而得到主的奖赏,而是按照我们在这个世上所赚来的得奖赏。

3、两种描述对比

上面两种“灵程”的描述,如果我们对比一下的话,会发现一个重要的区别:描述一的方向是向内反省性的描述,并且把人的内在分为灵、魂、体等几个因素。而描述二则从群体的关系角度,把每个人当作一个不可分的人来看。

当然,这两种描述或许可以被看作在个人属灵生命成长中是相互补充的,它们之间不一定是相互冲突的。不过,不同的描述角度以及目标的追求,确实给我们带来一些思考,使我们有可能去思想一些在中国教会的传统中本已习以为常的事情。

二、从成圣观看灵修问题

1、灵修与成圣观的关系

对灵修的理解与我们有怎样的成圣观有很紧密的联系。广义地讲,灵修就是成圣过程中每个阶段的一种具体操练形式。从这个意义上看,灵修可以有多种的形式。只有在狭义的情况下,我们才将其理解为一段与神亲近的时间,让自己的灵在与神的相交中得到片时的喘息。

2、从描述一的角度看灵修

从描述一的角度来看灵修,灵修特别地表现为让自己从这个世界中抽离出来,让自己安静,在这种安静中让自己的活动停止、思想停止,好让“灵”出来。当“灵”出来的时候,人享受到在灵里与基督相交的美好。在这种与基督的相融相通中,人似乎经历到在地如在天,仿佛置身于天国中。而从这内室中出去,人就似乎又回到了地上的国度。

这种灵修的观念会让我们时常寻求“灵”的存在对于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是的,似乎思想或者情感等因素的存在,都是我们现代人所熟悉的。但这些似乎又都不等于“灵”。有多少人能够意识到“灵”的存在?或者意识到“灵”已经在他的里面?“风随着意思吹,你听见风的响声,却不晓得从哪里来,往哪里去。”“灵”进入到一个人的里面时,人不知道何时来及如何来。但“灵”一旦进来,就决定了你生活世界的颜色或者色彩;“灵”既不是你思想的内容,也不是你思想的方法,在你的掌握之外而浸染着你整个思想的格调;“灵”让你的里面有一种涌出来的泉水,让你又满足又惊讶;“灵”给你打开通往天国的一个管道,让你呼吸到另一个世界的气息,而不觉得生活在这个世界中如同在一个封闭的铁屋里。

对于今天的人来说,思想、意志、情感等“精神的”因素的存在似乎是不证自明的,也是今天的人非常熟悉的。但今天的人只知“精神”而不知“灵”的存在或者“灵”为何,意味着何。因此,似乎正是在强调与“精神”的对比之中(这种对比意味着一种对立),才可能让人开始意识到“灵”为何,意味着何。于是导致的一种进路就是:人的破碎,进而对于思想、情感及其他“精神因素”的否定,成为达到对于“灵”的进入或领会的途径。否定成为进入的前提。这种进路带来的一种可能的副作用就是:对于人“精神因素”的否定,可能带来人的分裂。

3、从描述二的角度看灵修

从描述二来看灵修,灵修所追求的不仅仅是享受在灵里与基督相融相通的美好,而同时是将其与成圣的过程、与生命一步一步迈向成熟的具体功课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内室的安静是需要的,与基督在灵里的相通更是生命成长的动力。不过,在多数的灵修时间里,灵修是对神话语的思想、是在当下处境中对自己所学功课的反思。如果我们真得到与基督在灵里相通的动力,那么这种灵修观强调的是:让这种来自灵里的动力具体地落实到当下具有可操作性的生活应用中去。我最近所学习的功课是什么?在这个功课中我今天当做的是什么?我今天是否需要主动地迈出第一步?这些功课都特别地与教会中肢体的生活、家庭生活、工作单位的生活有着紧密的联系。

平时所说的主在这个败坏的世界中掌权,在当下生活中对你意味着什么?平时说的时候没有想到,其实这句话是对人自己的挑战:相信在一个你认为是败坏因而让你厌倦的环境中,在一个你被边缘化因而常感自己无能为力的处境中,意识到神仍在掌权,并且这意味着他仍可能要用你,通过你来表明他的掌权。在当下处境中你愿意迈出主动的一步吗?

从这种灵修的角度来看,灵修强调的不是抽离出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剥离出灵而排斥思想。在灵修中寻求从世界中分别出来,让自己安静在神的面前,最终乃是为了让自己从生活的惯性与沉睡中出来,从世界已经习以为常的观念及做法中出来,从对生活环境的厌倦与逃避中出来,在回到基督为主为王的根基上时,以一个新的视角去审视自己的生活世界,以一个新的脚步再次迈进自己的生活。

这里,属灵的操练不是狭义地限定在对内里“灵”的层面的体悟上,而更多地是指一种敬虔的生活方式。在这种敬虔生活的追求中,人在操练新生样式的“精神因素”(思想情感等)时不能不涉及灵性的方面。因此对于“灵”的理解就不限定在把灵看作是一种内里的某个单一因素,而是新生生命的整体样式。难道你不相信主的救赎不只是给你一个内里的“灵”,同时也更新你的思想与情感吗?难道救赎不是来自于圣灵借着圣言在我们生命中做更新的工作,而圣言不也同时进入到我们的思想之中吗?在这个背景下,默想只是这种生活方式中的一个有机部分。

三、从成圣观看文化使命问题

1、回到宗教改革传统

宗教改革似乎把两个重要的方面同时突出出来:建立个人与神的生命关系,以及从修道院中出来进入到这个世界之中。可能对于改教家们来说,在他们那个时代,这两个方面并没有什么冲突,反倒正是要面对在生活世界中各方面的生存境况,所以每个个人都需要直接建立起与神的生命关系。但在人类历史上经常出现的情况是:在提出者的思想及生活中为一体的因素,在后来者将其继承下来的过程中,就会有一些人强调这个方面,而有些人突出另一个方面,结果就显得这两个方面好像是冲突的一样。

宗教改革之后,对个人属灵生命的强调在敬虔派传统中表现得十分明显。敬虔派在历史上的出现,主要是为了对抗新教经院主义对教义的体系化,而强调每个人应该回到圣经中来,通过神的话语建立起个人与神的亲密关系,并且更重要的是,通过与神建立这种亲密关系,在生活中显明出活的信仰的见证,以此突破经院教义神学在体系化时期与人们日常生活拉开的距离。从这个意义上说,敬虔派在其产生的初期,还是把个人与神的关系与生活世界的见证联系在一起的。但在启蒙运动时期,敬虔派中产生了分裂。一部分如康德这样的学院派敬虔主义者,侧重于日常生活中信徒的道德行为,因此把基督信仰简化为生活世界中思想与行为上的一种伦理道德。而另一部分如弟兄会这样的敬虔主义者,侧重于个人与神亲密的关系,则更加注重“灵”里与神的相通相融。

清教运动是继承和发挥宗教改革精神的另一个重要的运动。它最初是由于不满英国宗教改革的不彻底,力求进一步“清洁教会”而产生的。这种清洁教会的愿望既表现在追求教义的完整,也表现在追求其能够落实在生活的各个领域。与这种目标相应的是,初期的清教徒们都有较深的灵性经历与追求,在灵修方面留给后人的遗产并不亚于敬虔派。但在启蒙运动之后,今天我们从改革宗神学中看到的更多是对教义体系及神在生活世界各领域主权的强调。总之,两极化的倾向毕竟出现了,人在内室中的灵性追求与现实生活世界中的成圣似乎不再有什么紧密的关联。

2、生活世界中的成圣

其实,改教家们说得不错,人在修道院的内室中与神的亲近,确实比人在实际生活的岗位上与神亲近,要来的更容易一些。在这个意义上,人在生活世界中的成圣,应该是属灵生活或者成圣过程的更高阶段。

当改教家们把工作看作是上帝对一个人的呼召时,他们表达了今天人们非常不熟悉的一个观念:工作首要的意义不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与价值,成为人成就其事业的一个途径;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成为人得到经济来源的主要途径,例如,今天教会中不少热心的信徒把工作只是看为一种养生手段,把自己生活的意义与大量参与教会的事工联系起来,似乎成圣的生活只与在教会群体中的生命交往与服侍有关。

其实,一项工作的首要意义是因为它是上帝对你的呼召。而上帝之所以在这项工作上对你有如此的呼召,是因为他不只是关心你经济生活上的需要,他更关心你生命成长方面的需要。就是说,他认为这项工作对造就你的生命成长来说是重要的。这项工作因此成为你生命成圣的重要途径,并不亚于你在内室中与他的相亲相近,不亚于你在教会中对他的服侍。如果说在内室中主要操练的是人在灵里与他的相通,那么,在工作中人被操练的就不只是灵的方面,而同时有人的思想及情感等多个方面。人这个时候所学习的许多功课是在工作这个生活领域中与其他人有生存关系而产生的,可能是人单纯地在修院内室或者教会中所不会遇到的。

当你把对神的忠心服侍与对你配偶或者弟兄的忠心服侍联系起来的时候,当你把对神一贯的忠诚与对你配偶或者弟兄一贯忠诚的操练联系起来的时候,人才发现那种灵里的满足是与生活世界中实际的功课联系在一起的,成圣的过程是具体的;并且生活世界中实际的功课经常是对一个人成圣过程的更大挑战。这个委身过程要求你的不仅是情感,同时还有与责任等价值观有关的思想意志以及你与世界有别的生活方式的建立。

当我们说人在生活世界中的成圣时,主要涉及如下几个方面。

(1)基本世界观、价值观及相应生活方式的建立。主要指基督信仰在一个人的灵性、思想、意志、情感、日常生活方式中的融会贯通。它不只是涉及人在内室中被圣灵所感动时拥有的情感,也涉及人没什么感动时仍然坚持的思想与生活的原则;不只是涉及偶然一次重大问题上的选择,也涉及日常生活中处理琐碎事务的行为;不只是在信仰群体中让人看到与其过去大不一样,也是在日常生活世界中让人看出与以往有所不同。

(2)在生活世界中所处的领域能够对其他群体(其相应的观念与生活方式)形成有效的接触和对话,甚至对其构成不能不面对的挑战。从这个世界中分别出来,只是从消极的意义上不被同化。在世界观及价值观等话语行为方式上不被同化的最好方式不是逃到教会这个避难所,而是在现实的生活处境中,依靠主及教会的帮助,建立起能够面对这个生活处境的价值观与世界观。并且从积极的意义上说,基督徒作为天国在这个世界中的使者,有责任让这个世界中的人们看到听到天国的福音、特有的价值观与生活方式,给他们带来不安的挑战。从这个角度来看,在这个生活世界中,单有三元四律的福音宣讲还是不够的,单有个人生活的故事性见证也是不够的,与此相补充的是,在这个生活世界的各个领域还需要能够表现出基督真理的特有生活方式,其中有能够表达出来的价值观与世界观。这个方面就构成了教会的文化使命。

3、反思文化使命观

文化使命不只是针对某个人或者某个教会而言,更主要是针对基督在这个世上教神学思考会的整体而言。虽然广义地说,它包括教会及个人对这个世界的福音宣讲,包括教会及个人在这个社会中作出的鲜活的个案式见证,但这些还不等于教会文化使命的全部,也不等于它的实现。文化使命更直接地表现为,经过多个教会长时间在这个生活世界中的真理实践,在这个生活世界中诸如工作、生活、思想领域建立起来一种新的价值观或世界观,形成一种新的生活态度与方式,带来一种新的交往准则。这种新的观念与生活方式突破或者扭转了在这些领域中已经被人们视为习以为常、但实际是被人的罪性所扭曲和败坏的观念与生存方式,并以一种新的思想表述、生活或工作规则,甚至社会建制体现出来,成为对这个生活世界中所有人的祝福。人类历史上奴隶制的废除,中国历史上多妻制的废除,都是十分明显的例子。

从神学角度来看文化使命,其前提特别以这样一个信念表现出来:神所启示的圣经真理不只是我们在灵里得释放被救赎的真理,也是我们所生活于其中的这个生活世界得以正常有序运转必要依靠的真理。它不只在人们的精神世界、价值与意义世界成为生命的源头,也在人的生活世界中,如家庭生活、社会经济与政治等领域,成为其合理建制及正常秩序的基础。因为人及其所生活的这个世界都是神所造的,属于同一位造物主。人及其生活世界,无论是人的生命,还是生活世界作为有机体,都被同一个秩序所管理,而神是这个秩序的唯一源头。

在这个意义上,圣经真理所表达出的神的特殊启示,与生活世界已有文化中所包含的神的普遍启示不冲突。确实,单就人类文化来说,由于亚当堕落后人性的败坏,人类文化处在扭曲与败坏当中,不再能让人看到神创造时在其中给人预备的美好祝福。但出于神的怜悯,生活世界中神给予人类的普遍恩典并没有完全消失。不过,需要神儿子道成肉身来到这个世界所带来的更完整启示和祝福对其给予归正与丰富。

文化使命实践的途径可以用转化说来概括。这种转化说强调,圣经真理应当先融入到基督门徒的生命中,带给门徒重生的、有回转记号的生命;这种重生的生命特别在教会团契生活及生活世界的人际处境中得到操练,表现并落实为一个社会群体的一种能够被人看见并理解的生活方式。当这种在某领域中显出区别的生活方式开始表达为一种价值观或世界观,从而对这个领域传统文化中的观念与规则构成挑战时,圣经真理的文化转化功能就开始发挥作用了。如果在这个生活世界中,由于生命的重生,以及在现实生活中的操练,在会计领域有越来越多的人不再能够接受以似乎有道理的理由去做假账,在乳品业有越来越多的人把做这个工作当作是服侍公义的上帝,那么这些行业的潜规则就会被一种更为光明正大的规则所替代。

基督信仰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它是道成肉身性的。神的道或者圣经真理一定要也必然会进入到一种文化中,并且在这个文化的各领域以某种形态表达出来,成为神对人类社会的一种普遍恩典。这就是教会所担负的文化使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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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贾玉铭,《完全救法》,211 页。

2       贾玉铭,《神道学》,下册,167 页。

3       贾玉铭,《完全救法》,74—75 页。

4       罗 6:6。

5       罗 8:11。

6       贾玉铭,《完全救法》,71 页。

7       贾玉铭,《完全救法》,279 页。

8       贾玉铭,《圣经要义》(第五卷),上海:中国基督教协会,1992 年,17 页。

9       太 28:18。

中国基督徒文化使命刍议

曾几何时,常耳闻目睹有关中国基督徒“文化使命”的言谈文章,引发诸多遐思,也曾和二三友人心潮澎湃一番。但思之再三,觉得这是基督徒个人领受的召命而非教会整体意义上的目标,且得知并非所有人均对此表示认同,便未有积极参与讨论和推动,不过始终将此事留在心上,未有或忘。承蒙不弃,愿将平日思考端出,求教于诸位同道。

一、

基督教会作为时代中的信仰共同体,不可避免地要响应各样的时代议题;而基督徒个人作为社会的一份子,也势必参与到各种社会事务当中,不可能脱离自己的处境。因此,言及文化使命,对外向度是当有之意。中国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的高师宁研究员在 2008 年 10 月举行的“中国宗教与社会高峰论坛”上发言,对中国家庭教会的未来发展提出了三点思考:1、如何面对复兴的传统文化、传统宗教;2、如何理性地处理与其他宗教的关系;3、如何进入社会公共空间。实在切中问题的关键,发人深省。

从文化使命立场出发,笔者一直以来比较关注传统文化和社会思潮两个方面。新教传入中国至今已有 200 年的历史,但似乎她在国人心目中的洋教色彩尚未尽除。当然独一真理是没有国界、不分种族和文化的,但真理的言说却仍有因时因地不同文化的差异也即丰富性。基督教自进入中国之日起就开始与中国文化对话,有时相谈甚欢,有时则恶言相向。去洋教化的关键在于对话,而对话的根本不在于自说自话,闭目口诵中国人需要福音,信仰是解决一切的灵丹妙药,而在于直面中国社会的核心问题,对国人的苦境深表认同和理解,并基于基督信仰立场提出解决方案,通过自身的见证来赢得人们的认同,在社会各个领域发挥影响力,从而参与到塑造中国未来的工作当中,本土化神学也就在反思教会过往信仰经验和回应当下国家社会所面对的问题中孕育并脱颖而出,只有这样基督教在中国才能真正摆脱不相干的外来者或可疑的陌生人的形象 1。

既然需要对话,就要选择与谁对话。答案似乎很简单——主流意识形态。问题是当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缺位时又找谁对话呢?在此简单回顾一下历史应该可以帮助我们激发并明确问题意识。

二、

诸子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时期被史家誉为中国思想最为活跃的时期,孕育着多种可能性,但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提出最终显出定局,使得儒家成为思想界的霸主。儒家之所以胜出原因很多,关键在于它所给出的解决时代课题的方案使之赢得了主流意识形态的地位。战国列强最关心的是谁能够帮助其成就霸业,秦亡的教训令汉王朝寻求如何才能保住大一统的天下,长期以来百家争鸣的无非就是这些问题的解决方案。

近代中国面对古所未有之变局。面对殖民主义的海外扩张,儒家正心诚意、修齐治平、内圣外王的人格治国论,君臣父子、忠孝节悌的家天下格局,似乎都招架不住这股汹涌而来的西方浪潮。但士大夫们仍奋力在天朝的体制中寻找资源,试图以中体西用的洋务思潮来应对危局,然而 1895 年甲午战败对国人尤其是士大夫阶层的刺激极大,人们对儒家传统的信任发生动摇,民族国家意识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兴起,救亡图存成为时代最核心的问题,各种思潮开始涌现,纷纷提出各自的解决方案,其间许多宣教士代表年轻的中国教会发出声音,对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进程作出了重要贡献。当时,君主立宪思潮的出现和推动是保守阵营的最后尝试,而激进的革命党坚持其简单化的思路,将中国一切问题的解决都归结于推翻清王朝。随着社会矛盾的激化和人们逐渐对清王朝的自我改良失去耐心,革命党最大范围地集结了各种势力,获得 1911 年辛亥革命的成功。然而清王朝的终结远没有解决问题,反而使中国陷入更加深重的灾难之中,内忧外患日趋严峻。此时,儒家再也无法提出什么实质性的解决方略,其间发生儒家思想失去主流意识形态地位的标志性事件,即定儒教为国教的努力在举国一片反对声中尴尬落幕,这意味着国人对儒家的断然拒绝,从此中国便踏上了去儒家化的历程,其间经过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的“打倒孔家店”,最终在文化大革命的“破四旧”和“批林批孔”中最终完成。20 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因应救亡图存的危机意识,各种思潮异常活跃,全盘西化思潮、国粹主义思潮、无政府主义思潮、社会主义思潮等等甚嚣尘上,争相提出自己的强国方案。其间值得注意的是部分中国基督徒已成长起来,积极参与这场大讨论,站在信仰的立场上深入思考并提出了基督教救国主义,且在信仰实践中身体力行 2。

三、

历史中总有许多难以解明的奥秘,一个多民族共同体的历史性抉择往往即属此类。在近半个多世纪的艰难岁月中,马克思主义以其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共产主义社会的理想、社会革命的具体解决途径及其为信仰而献身的革命实践,逐渐获得国人尤其是激进知识分子和下层民众的认同。随着201949 年建国以来的历次运动,马克思主义以中国化的形象登上了主流意识形态的宝座,使主流意识形态的话语霸权达到史无前例的地步。尽管国人惯于居安思危,但随着改革开放以来国力的增强,中华民族近代以来的救亡图存危机已宣告解决,“民主”、“民族”、“民生”这三大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的基本问题则以不同的形式呈现在国人面前。表面上看来富国图强实现“四个现代化”成为中国社会新的诉求,但改革开放带来的财富和权力的重新分配,实际上成为各势力集团潜在的关注点,支配着人们的心思意念和行为取舍,并在在激化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为中国当代社会的发展奠定了主基调。围绕这一主基调,思想界产生各个利益集团的代言人,分合变调,奏出一曲历史交响乐 3,自由主义、新权威主义、民族主义、新左派等各家之言纷纷登场。

显然,中国再次进入思想范式转移的过程,在世界已步入后现代的今天,中国社会还会产生全能的主流意识形态吗?笔者对此持谨慎的态度。但中国的社会问题仍然在要求人们提出解决方案,这也正是各家各派纷纷登场言说的时期,古今中外各种资源都有可能被挖掘出来,作为理解和诠释当下需要和处境的依据,目前学界的基督教研究从险学到显学的转变,或可纳入这一寻求主体文化重建、回应时代课题的大背景中来理解。时代也迫切地呼唤基督徒站出来发声,如果我们此时不与国人一同投入塑造中国未来的工作中,如果我们此时不以基督使者的身份宣扬上帝对中国这一世代的信息,基督教在中国就仍不能摆脱被边缘化被放逐的境遇,那将是中国基督徒自我边缘化、自我放逐的苦果。问题是我们与谁对话呢?

四、

近十年来耶儒对话、耶佛对话、耶老对话始终是国内学界关注的焦点,尤以耶儒对话最为突出,部分北美和港台的基督徒学者对此亦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热情,但作为大陆教会是否也有必要参与这一对话热?

耶儒对话确曾一度备受青睐,号称“西儒”的耶稣会宣教士利玛窦来华所确立的与儒家对话并融通的宣教路线对基督教在华宣教影响甚巨,博学的艾儒略获得“西来孔子”的美誉,该宣教路线因礼仪之争而备受质疑,并因清朝政府的禁教令而一度严重受挫。19 世纪,伴随着欧美新教宣教热情的高涨,中国成为巨大的宣教工场。从总体上看,当时来华的绝大部分宣教士或多或少地持有文化优越感,视中国文化为需要被彻底拒绝或至少要被改变的异教文明,虽然也出现了如花之安、理雅各布那样热衷于沟通东西、对中国文化持有一定欣赏态度的宣教士,但由于儒家文化自身在近代已渐趋式微,最终将会失去主21神学思考 流意识形态的地位,与之对话显非重点所在。

时至今日,儒家思想在中国的主导地位早已被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所取代 4,再提耶儒对话,不论是官方教会还是民间教会都表现得颇为冷淡,其原因除缺乏相应的研究人员外,更为关键的是在国内的语境中儒家已非教会真正的对话对象。港台或仍有国学底蕴,北美华人作为少数民族或需仰赖中华传统文化作为身份识别的符号,大陆人士则普遍对国学似曾相识,熟悉儒学的大学生乃是凤毛麟角。这样的明日黄花,又何必再请其登台对话呢?当然,鉴于礼崩乐坏的危机意识,一些人士兴起新儒家运动、读经运动,提倡建构儒教,力图调动历史记忆中的资源来回应外来的文化冲击,但其前景却不容乐观 5。学者们自有其研究旨趣和文化诉求,作为教会倒不如静观其变,免得盲目参与反而壮其声势。

五、

那么,当下基督教在主流意识形态缺位的情形中应找谁进行对话呢?官方教会致力于探讨基督教如何与社会主义相适应6,该话题倒是具有一定的适切性,因为社会主义初期阶段理论在当下中国社会毕竟仍占有相当的话语霸权,但意识形态多元化已日益成为大陆思想界的诉求和发展趋势,甚至借助各类网站、博客初步形成了一定的百家言说环境,官方教会的新神学建设运动在旁观者眼中不免有谄媚之嫌,更何况在强势政策之下平等对话根本无法保证,单纯的退让妥协及对一些基本教义的修正,又被民间教会指责为自由派、不信派而口诛笔伐,致使该运动愈发前途黯淡,未有起色。

难道我们不需要与民族主义对话吗?除抗日战争时期以外,历史上任何一次中国民族主义的高涨都给基督信仰和教会带来极大的冲击,其反帝爱国诉求,总是令教会难以招架。民族主义的核心问题是国家问题,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可以在需要的时候被编造、被高举、被神圣化。对此,基督徒都应基于信仰真理作出认真的思考和回应。

难道我们不需要与新左派对话吗?当那些没有经历过文革恐怖岁月的青年知识分子试图美化文革的时候,一位学者说得好: “今日新左派思潮的出现,是对文革简单否定的报应,甚至是惩罚。…… 一个民族如果不能打开自己的黑箱,不打算彻底反省这一黑箱里自身的所作所为,这样的民族一定是不会长进的民族。…… 这样的民族在世界民族之林中即使赢得尊重,也不会超过日本这样的民族,因为它在要求日本道歉的同时,对本民族的内部阴暗却采取了与日本同样的封闭态度。在新世纪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确有可能走进世界前列,但它对世界文明的贡献,却可能是令人担心的不可测因素。”7

此时基督徒有何话说?

难道我们不需要与新权威主义对话吗?当所谓的“精英”被钱权收买沦落为御用文人昧着良心发言的时候,当弱势群体的权益被侵害、人的尊严被无情践踏、社会财富被贪婪地攫取霸占、贪官污吏横行无忌…… 的时候,基督徒不需要发出先知的声音吗?不需要成为孤儿寡妇的帮助者、正义的代言人吗?

难道我们不需要与自由主义对话吗?当他们探讨民主和自由如何在中国实现的时候,当他们推动宪政的时候,当他们力图废除收容、劳教等一系列“恶法”的时22候,当他们展开维权支援社会弱势群体的时候,当他们鼓吹环境保护、造福后代的时候…… 基督徒不应伸手援助、发声鼓励吗?

所幸的是已经有一些基督徒如此行了。可以期待,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基督徒以个人的身份投入上帝呼召他们去的各个领域见证真理,以言行去传播那恩惠的福音,但这应是基督徒个人的使命,而非教会行为,不能把教会导向文化机构或政治团体,教会也应拒绝任何政治势力的利用。总之,当今大陆社会思潮呈现扑朔迷离的景观,难以形成主流意识形态,这或许给予基督教更大的空间和机遇,可以更加广泛地参与到文化和社会重构运动中来,成为百家争鸣之一家,与各种不同的思潮交锋,针对社会问题提出合宜的建议和出路。既然一些中国基督徒在上个世纪初期尽了自己的本分,作出了应有的努力,我们今天的基督徒就更应效法先贤,见证道成肉身的基督那恩惠的福音,为中国教会史写下工整端正的一笔。

六、

相对于主流意识形态的嬗变、各家思潮的兴起和争鸣、社会精英的著述经典,中国思想界还存在着一个更为广大深厚的界面——大众文化,其载体包括流行歌曲、通俗文学、时尚杂志、电影电视、地方戏剧、流行语等,大众文化更广泛和深入地对生活在大陆的芸芸众生发生作用,规范和引导着大众的心思意念、言行举止,形成相当的影响力。这一过程首先会产生某种一般性的知识,继而借助社会的教化机制 8和各类媒体广泛传布,在不同群体中各自形成共识,逐渐沉淀为常识(或称风俗、积习),于是对群体及个体的取舍抉择就具有某种宰制力即所谓霸权。

从长时段观察大众文化,会发现大众文化具有某种双重性,一方面是其变化飞速,花样翻新几乎令人目不暇接;另一方面,大众文化中的常识部分对群体及个体的规范作用又具有相当的稳定性和延续性 9,且在某种程度上呈现世代累积的特色。似乎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储藏室——历史记忆 10库,因应处境的需要,一些尘封已久仿佛早已遗忘的东西会被挖掘出来,加以重新诠释,用于理解和回应当下的课题或外来文化的渗透,在这一过程中往往造成双方的改变,如佛教在中国的演变以及晚清对西学的回应。基督教作为外来的信仰对许多国人而言是非常陌生的,不仅翻译圣经时需要调动中文词库,使一些旧有的本土观念渗入其中,且在理解和诠释福音真道和许多新观念时,旧有的知识思想系统也直接或间接、有意或无意地发挥作用,于是在传统发生改变的同时,基督教也多少带有了中国的色彩,其中当然有本土化神学 11的胎动,但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出现极端甚或异端的忧虑。

如果我们可以在大陆乡村教会占人数上的优势这一点上达成共识的话,就必会发现影响中国农民观念的一般知识、思想与信仰也同样规限着他们对基督信仰的理解和实践。如将“哈利路亚”理解为上帝旁边名叫“哈利”和“路亚”的两员大将,这显然得自《封神演义》里哼、哈二将的模式。

实际上,最早来华的宣教士在牧养第一批中国基督徒的过程中就已觉察出这类问题了。中国新教历史上第一位华人牧者梁发坚持要在正午受洗,对此米怜牧师在1816 年 11 月 3 日的日记中写道:“今日 12时,我以尊贵的三一神之名为梁公发——通常称梁发——举行洗礼。…… 他要求在正午 12 时受洗,这个要求的动机何在,我不能断定,据他说是‘因为正午时日影不偏不倚’,但照我猜想起来,那是因为他的心中仍存有中国人那牢不可破的择日迷信。我告诉他说,在上帝的眼光中看来,此一小时与彼一小时毫无分别,他既然做了基督的门徒,就应视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一样,只有安息日是特别划出来为事奉上帝之用的。我知道这种迷信一时难从第一个初信真道的异教徒心中除去,又知道让他加入教会并为他举行了洗礼以后,这种迷信自然会破除无遗,不宜因这件小事而迟迟不举行那圣礼。”12

当然,米怜也明言自己并不能完全断定梁发如此要求的动机,在教导一番后仍按照梁发的心愿施洗,足见米怜的仁慈与智慧。米怜的另一则日记,使得我们更清楚了解梁发的中国背景在他成为基督徒后带给他的影响。他写道:“我给梁发看约翰福音 3 章 16 节,叫他试写些东西,作为小小的测验。他有很好的见识,却漏掉救赎的条文,还有,除了写基督的神性之外,他还写有关耶稣降世的计划,完全是索辛尼 13的讲法。”14

梁发幼年时母亲就背他到观音庙,教他双手合十鞠躬敬礼,每逢朔望在佛经、神坛和偶像前,用香烛、鞭炮和纸钱来拜神。如果我们了解梁发成长中的佛教背景,就可以理解他为何对超越死亡如此关切,尽管他无从了解索辛尼主义。

保罗曾劝勉腓立比的基督徒“你们应当有这样的意念,这也是基督耶稣的意念”15;他还劝罗马的基督徒“不要模仿这个世代,倒要借着心意的更新而改变过来”16。这恐怕是我们牧养教会过程中所遇到的最为艰巨的任务,国人成为基督徒后往往毫无意识地戴着旧有的眼镜看世界,过去的前设在其认识、理解、判断、言行举止方面仍旧发挥巨大的作用。笔者曾惊讶地发现某信主几十年的教会领袖的思维模式,竟在在透露出《水浒传》和毛泽东思想的框架。这不禁使我想起有两位日本学者分别研究了《水浒传》和中国戏剧,他们的结论是二者对近代以来中国民众意识形态的形成起到不容忽视的作用。当然,若不考虑毛泽东思想这一因素,理解当代中国民众的思维意识也是不可想像的。

尽管葛兆光先生明确表示不要用所谓的“小传统”17、“民间思想”或“民众思想”来理解他所说的“一般知识、思想与信仰”,其内涵也非最底层的无知者的所谓“集体意识”,而为有一定知识的人所拥有,但笔者仍愿将其用于草根阶层。这种思想是指最普遍的,被一般民众所接受、掌握和使用的对宇宙间现象与事物的解释,是一种“日用而不知”的普遍知识和思想,形成一些不言而喻的依据和假设,建立起一整套简明、有效的理解,在日常生活世界中对一切现象进行解释,支持人们的操作,并作为人们生活的规则和理由。这种知识、思想与信仰通过各种最普遍的途径获得,如娱乐性演出(迎神2赛会、庙会集市中的演剧说唱)的潜移默化、普及性教育中(私塾、小学、父母亲友的教诲)的耳提面命、大众阅读(小说、善书以及口承叙事)的熏染陶造等。18显然,这涉及面非常之广,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是中国基督徒及其邻舍所处的生态环境。这赋予了文化使命以福音和牧养的教会意义,从而有了对内的向度。

综上所述,早期宣教士与中国文化对话主要是为使基督教在中国落地生根这一护教和宣道的目的,而与各色社会思潮的对话则主要是出于 20 世纪福音派基督徒的文化使命感,特别在当下中国正面临政治改革、文化重建、价值观重整的处境中,积极参与并使得中国文化和社会在基督信仰的基础上获得新生,则更是当代海内外华人基督徒知识分子的热望。另一方面,从传福音和灵命成长的角度出发,我们又发现了另一个重要的对话对象——大众文化,因为它深刻影响着大陆城乡基督徒对福音真道的理解、诠释和信仰实践。如果前者是基督徒个人的领受和目标的话,那么后者则应理解为教会所必须纳入议事日程和实践范畴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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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香港许多基督徒踊跃建言议政的风范令笔者印象深刻。大陆教会在神学思路上一方面需要摆脱 20世纪 50 年代社会福音派在中国教会产生的与政治结合的阴影,另一方面也应该深刻反省基要派路线造成的离世封闭、狭隘自大的倾向。

2     参阅邢福增:《基督信仰与救国实践——二十世纪前期的个案研究》,建道神学院,1997 年。

3     语冰的“知识界的分裂与整合”一文为我们提供了简明清晰的轮廓,载《思潮——中国“新左派”及其影响》,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年。

4     此演变过程可参考韩国学者宋荣培的《中国社会思想史——儒家思想、儒家式社会与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年。

5     关于读经运动的争论可参考胡晓明编《读经:启蒙还是蒙昧?——来自民间的声音》,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年。而儒学学者蒋庆提出所谓重建中国儒教的构想,也引起学界普遍批评(相关报导见《新京报》2005 年 12 月 21 日 C10 版“蒋庆:以儒教文明回应西方文明”)。

6     丁光训:《论神学思想建设》(上海:两会,2000年)、《北京教会在思考——北京市基督教神学思想建设研讨会专辑》(北京:两会,2002 年)、于新粒:“彼此尊重信仰和宗教与社会主义相适应”(《燕京神学志》第 9 期,2003 年 6 月)。

7   朱学勤:“‘新左派’与自由主义之争”,《思潮——中国“新左派”及其影响》,263 页。

8   中国传统的教化载体通常是学校、家规、族法、乡约、戏剧、说唱文学、通俗小说、佛曲宝卷,日常读物包括蒙学读物、家训、劝善书等。参黄书光主编:《中国社会教化的传统与变革》,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 年。

9     如文革式思维模式及其用语在一些国人身上表现得极为显著,而《水浒传》和毛泽东思想对中国农民思想的影响力则不容忽视。

10    关于集体的记忆如何传播和保持,可参阅保罗 ·康纳顿:《社会如何记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年。

11    就“本土化神学”、“本色化神学”和“汉语神学”三个概念,至今学界仍有争议,笔者采纳“本土化神学”和“汉语神学”,前者内涵限定在中国大陆,后者包括海外,特指凡用汉语写作的基督教神学,甚至包括汉译作品。

12    麦沾恩:《梁发——中国最早的宣教师》,基督教文艺出版社,2001 年,46 - 47 页。

13    麦沾恩:《梁发——中国最早的宣教师》,51 页注:索辛尼主义(Socinianism)指 16 世纪意大利人勒立 · 索辛尼(Lelio       Francesco       Maria      Sozzini,   1525- 1562)及其侄福士都 · 索辛尼(Fausto   Paolo      Sozzini,   1539 - 1604)所提出的一元论神学。强

调人理性的能力。福士都认为人的问题是要从自然的死亡里被拯救出来,死亡并非是罪的刑罚。基督只是一个人,上帝让他从死里复活并参与他的能力,统治世界直到第二次再临。

14    麦沾恩:《梁发——中国最早的宣教师》,49 页。

15    《新约 · 腓立比书》(新译本),2 章 5 节。

16 《新约 · 罗马书》(新译本),12 章 2 节。

17    相对于以都市为中心、以绅士阶层和政府为发起者和支撑者的文化——大传统,小传统一般指的是乡村社会中普通民众尤其是农民的文化。

18    葛兆光:《思想史的写法——中国思想史导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 年,15、16 页。

文化使命就是大使命

基督徒的大使命是要把福音传到地极。但是,“传”是什么意思呢?几年前,有人对我说:“基督很快就要到了。”我听不明白,反问一句,说:“你怎么知道这事?”这人说:“因为福音已经传到了地极。耶稣告诉我们,当福音传到地极之后,他就要再次降临。”我说:“你怎么知道福音已传到地极了呢?”这人说:“这不明摆着嘛。你看,科技如此发达,收音机,电视机,到处都是。还有谁没有听过福音呢?没有了。只是他们的心硬,不接受福音罢了。”

这段对话在我的心中萦绕不去。我无法简单反驳。我当时的直接反应是,耶稣告诉我们,关于他再来的日子,只有天父才知道。我们这些跟随者只有在谨慎和祷告中等候他的再来。因此,我对这人的话不以为然。但是,这人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确,无论什么人,多多少少总会有机会听到福音的。如果都听到福音了,岂不是基督就要再来了吗?这段对话在我心中留下了一个困惑:一个人听到有人在宣讲福音,就算他听到了福音吗?

这让我想起另外一件在我心中萦绕不去的事。十几年前,我还在北京大学教书。当时,我经常跟朋友和同事们谈论关于基督教的事。有一位朋友跟我说:“你知道什么是基督教吗?我来告诉你。那一天我从大连回来,在火车站内,有一个人衣衫不整,向我走来并跟我说:‘耶稣爱你。’这就是基督教。”他是以藐视的口气谈论这件事的,意思是说,这些基督徒属于下九流的人群。我当时无言以答,因为我也不明白“耶稣爱你”是什么意思。我的即时反应是,基督教应该比这些多一点东西吧。成为基督徒之后,我才慢慢体会到“耶稣爱你”这句话的力量。但是,坦白地说,这件事之所以留在我心中,并不是因为这句话有什么震撼力,而是因为我那时相当固执地认为,基督教不该是如此下九流的东西,而我要证明这一点。

我不怀疑,在大连火车站内传福音的那位“衣衫不整”的基督徒,他对“耶稣爱你”这句话有亲身体会;而且,他是真诚地向人们分享他的体会。而且,我也不怀疑,他在大连火车站传福音,有些人因为他的这句话而被耶稣的爱所吸引。但是,对于当时的我(对基督教有好感)和我的那位朋友(藐视基督教)来说,这句话是没有意义的,或者只有消极的意义。问题是,对于我和我的那位朋友来说,我们当时算是听到了福音还是算没有听到福音?

这两件事加起来,令我想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传福音中的“传”究竟是什么意思?文化使命就是大使命神学思考 “传”是在讲者和听者之间进行的。不但讲者要讲出信息,而且听者要接收信息。如果听者接收不到信息,能不能说讲者在“传”呢?显然不能。对于基督徒来说,他们传福音时是在传自己的亲身经历和体会,因而知道自己在传什么。但是,听者是否接收到他们所传的呢?如果听者在听的时候不知所云,这里的“传”就无法完成。“传”是要传出信息的。如果听者没有接收到任何信息,我们何以敢说已经“传”了福音呢?比如,我们常常听到一些噪音。我们不喜欢听这些噪音,也不明白这些噪音的意义,而且还希望这些噪音离开我们的听力范围。如果我们在传福音时只是在听者心中造成了一些噪音,我想,这就不是传福音。

传福音不能不考虑听者的反应。设身处地,我们在听人说话时,常常会出现听不懂的情况。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来说会这样处理:如果是在听自己所尊敬的人说话,“听不懂”说明自己不行,需要提高自己的理解能力。如果是在听一般的人说话,“听不懂”就听不懂吧,也许是因为说话者在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自然是听不懂的;也许是因为说话者在说一些与己无关的话,那就算了吧。如果是在听那些文化教养比自己低的人说话,“听不懂”说明说话者和自己不在一个层次上,不够资格和自己说话。我想,听者的这三种反应也会出现在那些听福音的人身上。

看来,我们不能不重视福音的文化问题。其实,文化问题归根到底也就是说话问题。一个人如果整天自说自话,没有人能够明白他在说什么。如果我们硬说这个人有文化,大概不会有人赞同。一个人说的话,句句都能够打动人,被打动的人就会认为这个人很有文化。同样,一个人写的文章和书,读者读得津津有味,对于读者来说,这个人就很有文化。(当然,有时候我们读不懂一篇文章时,不会攻击作者,说作者没有文化;反而会认为自己没有文化,所以读不懂。这种态度的出现是因为读者有一个预设,即一定有其他人读得懂;否则的话,这书怎能出版呢?于是,有些作者就利用读者的这种预设,把书写得谁也读不懂,从而使自己显得很有“文化”。不过,一本没有人读得懂的书,无非是作者的自言自语。被预设的“文化”不是真的文化。)因此,说出来的话,有人听懂了,在听众的心目中它就是一种文化;越多人爱听,就越多人认为这话有文化;越长时间有人听,它的文化就持续得越长。

我们是在中国文化的语境中传福音。中国文化当然是一个复杂的现象。我们指出,文化归根到底无非是说出来的话有人听。中国历史上有浩如烟海的文字,至今人们仍然乐道不疲。也就是说,这个文化的生命力是深远的。但是,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是,这个文化不谈论耶稣基督。所以有人说它是一片硬土。有人想到,如果把这些承载中国文化的文字都变成述说耶稣基督的文字,那么,中国文化就成了基督教文化了。在“普遍启示”的预设中,人们为此作了大量的工作,至今仍然不愿放弃。始作俑者便是五百年前进入中原传教的天主教传教士利玛窦。然而,毕竟基督教到来之前,中国文化已经在那里生存发展了几千年,硬是把这浩如烟海的文字解释为上帝的“普遍启示”,我想,根本是行不通的。

对于中国人来说,虽然有些人可以读用其他文字写的书(比如懂英文的人可以读英文著作。只是要小心的是,读多了往往就糊里糊涂变成了“洋鬼子”,失去中国人的身份),但是,大部分人只能读中文书。如果中文书不谈论耶稣基督,那么,在那些只读中文书的人当中就没有人能够成为基督徒。所以,西方传教士到中国来,首先是努力讲中文,进而全力把一些基督教经典翻译成中文。于是有了中文圣经等等一批包含耶稣基督的中文书籍。他们的讲道和这些书籍造就了越来越多的中国基督徒。于是,耶稣基督有了一批中文听众。我想,这便是“文化松土”工作吧。但是,我们需要更多更广泛的文字,让各个层次的读者以及各个领域的读者都能读到包含耶稣基督的文章和书籍。由此自然引申出,“文化松土”就是要让基督徒的声音和文字在社会的各领域都被听到被阅读;就是让听众和读者认为基督徒有“文化”。

不幸的是,我们基督徒常常犯失语症。这表现在当我们面对社会上各种思潮时,或者是插不上话,或者是说了也没人听得懂。插不上话,说明我们没有文化;没人听懂,也说明我们没有文化。于是,基督徒在社会上的声音就越来越小。这种失语症亏缺了上帝的荣耀。失语症是基督徒生命中的一种病态。问题的严重性在于,我们往往在追求这种病态,认为它是基督徒属灵生命成熟的标志,认为属灵追求就是要割断和世界的联系而单独地和上帝在一起,只和上帝交流,说方言,讲灵话等等。当然,在基督徒内部,我们并不一定失语。但是,如果社会上的其他人听不懂我们说的话,我们就只能自说自话。从社会的角度看,基督教无非是一个边缘性文化现象。基督徒的这种失语症和基督徒身份是不相配的。耶稣赋予基督徒的使命是:向全天下的人宣讲福音。这个使命是在文化中运行的。从这个角度看,没有文化,就无法向他人传播福音。因此,基督徒的文化使命是大使命的内在组成部分。我们说一个基督徒没有文化,指的是他或她说出来的话没有人听得懂。如果基督徒无法在一个领域谈论耶稣基督,或者他们的谈论没有人能够理解,那么,这个领域就没有基督教文化。上帝就失去了对这个领域的说话权;上帝就无法在这个领域彰显他的恩典和慈爱。在哲学上没有基督徒的参与,基督徒在哲学上就没有文化;在文学创作上没有基督徒的参与,基督徒在文学上就是文盲;在学术上没有基督徒的参与,基督徒在学术上就是外行,等等。没有文化的基督徒无法完成自己的大使命,因为他们的宣讲是一种没有文化的自言自语,根本无法向世人讲明福音。

从这个意义上来谈论基督徒的大使命,我想,关键点是让人听懂你说的话。基督徒当然离不开圣经。圣经是我们的生存出发点,也是我们的思想出发点。然而,一个不懂历史的基督徒,凭着自己的圣经知识无法让历史学家承认你是有文化的。同样,不懂经济,你也就无法让经济学家听懂你说的话;他们也不会认为你说的话有意义有文化。我有时会听到一些基督徒(主要是一些牧师、神学教授和神学生)固执地认为,我们只需要一本书,那就是圣经。别的书,甚至是解经书,都不必要去读。于是,我们在教会中培养了一大批文盲,在神学院中造就了一大批文盲。我这里不想展开圣经和别的知识之间的关系方面的讨论。我想指出的是,离开文化使命来谈论基督徒的大使命,那是一句空话。没有文化使命感的基督徒不是耶稣所要的跟随者。

有一个问题老是临到我头上。我大学和研究生时的专业是哲学,而后又在北京大学哲学系教了几年哲学,故说话写字都沾点“哲学气味”。因此,人们总是问我:一个哲学家如何能够成为基督徒?这个问题的背后,似乎是说,哲学和福音是势不两立的。当然,哲学家有哲学家的修养。如果你跟哲学家传福音,却尽是说一些从哲学的角度看是外行的话,或肤浅的俗话,在这个哲学家的心目中,你就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因而不管你觉得你的话怎么有真理,他都无法接受。于是,你就达不到传福音的目的。如果你因此得出哲学和福音势不两立的结论,我想,这个世界就有一片福音没有传进去的领域。只要还有一片没有福音的领域,福音就没有传到地极,基督徒的大使命就没有完成。神学思考 我们看到,福音已经传到了中国,因为基督徒的数量大大增加了。几乎每一个中国人都听说过基督教,听说过“上帝”、“耶稣基督”、“救恩”等等。我们能否说,福音已经传遍了中国呢?我想不能。特别地,我想指出的是,福音在中国学术界的声音十分微弱。比如,在哲学、政治学、法学、经济学、文学等领域,我们听不到多少福音的声音,读不到多少福音的文字。福音如果不进入学术界,就不能说福音传遍了中国。

这也是华人基督教福音事工的盲点。让福音进入学术界需要各个领域的基督徒学者在学术规范中进行学术研究。这不是一个喊口号的工作,而是一个冷冷清清的工作。也许,一个学者只写了几篇文章,几本书,而这就足以花费他的一生心血。比起一个福音营的轰轰烈烈,他的工作似乎显得微不足道。但是,如果没有大批基督徒学者在学术上写出有分量的著作,福音就无法在学术上向人们说话。如果福音在学术上没有说话的权利,福音就没有传到地极,基督徒的大使命就没有完成。

因此,要完成基督徒的大使命,每一位基督徒都要负起他的文化使命,用一种他人能够听明白的语言宣讲福音。也就是说,基督徒必须占领各个领域,用各个领域的人都能听懂的话宣讲福音。更确切地说,我们需要各个领域的基督徒专家,需要各个领域的基督教文本。只有这样,福音才能进入各个领域。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如果没有一批基督徒学者在学术上的深入参与并成为权威,如果没有一批能够在历史上留下思想痕迹的基督徒学者出现,那么,中国思想界就永远是一片福音的硬土。同样,没有一批带着福音力量的学术著作出版,没有一批在文化上拥有恒久价值的基督教文本,基督教对于中国人来说就只能是外来文化,只能是中国文化的异类。我想,成名基督徒思想家和基督教文本的出现,乃是耶稣赋予所有基督

徒的大使命之不可或缺的部分。在中国福音工场上,这两件事没有做好,华人基督徒的大使命就仍然任重道远。

文化使命:治理,统治抑或见证?

几年前,大陆基督徒对于“文化使命”(Cultural Mandate)还很陌生。近些年,随着知识群体信徒人数的增长,文化使命的呼声越来越高。许多知识分子基督徒认为,我们信了主,自然应当以信仰去影响文化,甚至使文化基督化,使中国基督教化。在这种潮流之下,我们需要认真地思考,文化使命究竟是什么?我们应当把文化使命放在什么位置上?

要回答这些问题,首先必须界定什么是文化。据说庞朴先生曾问钱钟书,文化如何定义。钱钟书说,文化这个东西,你不问嘛,我倒还清楚;你这一问,我倒糊涂起来了。要给文化下一个定义,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简单说来,文化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广义的文化,一种是狭义的文化。广义的文化非常宽泛,几乎无所不包。梁漱溟说,文化乃是“人类生活的样法”,包括人类的精神生活、物质生活和社会生活,几乎无所不含。陈独秀反对将什么都纳入文化当中,他更愿意从狭义的角度来理解文化,认为文化指的是文学、美术、音乐、哲学、科学之类的事。

基督教文化使命中所说的文化,当然不是狭义的,而是包罗万象的。英文的文化(culture)一词来源于拉丁文 colere,指的是“耕地”。上帝创造了亚当,然后把亚当安置在伊甸园,使他修理看守。(创 2:15)地在上帝的祝福和人的管理下,结出丰硕的果子。人类看守管理上帝所造之世界的一切活动及其产物,便是文化。从这个意义上说,正如布龙纳所言,“人是文化性的造物”。由此可见,在上帝原初的创造中,文化并非与上帝相敌的;相反,文化表达的乃是被赋予上帝形象的人对上帝所创造之世界的治理。

然而,人类的始祖堕落以后,地受到咒诅,人在地上终日所思的尽都是恶,人类的文化也败坏了。上帝所赐给人类的语言和能力被人用来建造巴别塔。上帝因为对人类的爱,为人类预备了救赎。如果说在人类堕落之前,上帝赋予我们治理这地的使命就是文化使命,那么人类堕落之后,应当如何看待最初的使命?今天,如果我们仍然负有文化使命,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使命?

一、改革宗的文化使命观:治理全地 ,恢复上帝的创造 

时下文化使命的重提主要是针对基要主义神学,特别是时代论前千禧年派的文化观。时代论前千禧年派对于文化持十分消极的态度。他们认为,这世界卧在那恶者的权下,正在一天天败坏。这世界是一艘沉船。主耶稣再来的时候,这艘船要完全沉没。教会的唯一使命,就是拯救灵魂,改变社会或文化是在浪费时间。

强调文化使命的改革宗神学则与此完全不同。改革宗神学认为,上帝不仅是天地万物的创造主,也是人类历史的主宰。上帝要在人类历史中彰显他的旨意。他的旨意不仅仅是拯救灵魂,而且要建立神圣的社会并在全地荣耀他的名。上帝的主权应该在世界的每一个领域得到彰显。改革宗神学强调,教会不仅有福音使命,而且有文化使命。将文化使命与福音使命并列的做法通常是建立在对创世记 1 章 28 节的理解上。“上帝赐福给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创 1:28)南希 ·帕西(Nancy Pearcey)在《整全的真理》(Total Truth)一书中说,“生养众多,遍满地面”的意思就是要发展社会:建立家庭、教会、学校、城市、政府和法律;“治理那地”就是要驾驭自然:种庄稼、建桥梁、设计电脑、创作音乐。帕西认为,这就是上帝赐给人类的文化使命,因为创造我们的本来目的就是让我们去创造文化,建设文明。上帝赐给人类的文化使命,并没有因为人类的堕落而改变。治理全地今天依然是上帝赐给人类的使命。正是这种文化使命激发了加尔文主义者去改变社会和文化。

谈到文化使命时,人们通常会追溯到加尔文。加尔文自己并没有专门讨论文化的问题,但他却被人称为“文化神学家”。加尔文十分强调上帝的主权和人的全然败坏。不过,加尔文承认,人类虽然堕落了,但没有完全失去上帝的形象。文化是上帝创造的一部分。只要人的文化活动依然在继续,基督徒就负有改变文化的责任。天主教文化史家道森(Christopher Dawson)说,加尔文和路德对于人性和人的意志持同样悲观的态度,对来世和上帝的权能同样地强调;“然而,所有这些观念都被加尔文和加尔文主义强烈的道德实践精神改变了 ……激发新教去掌管世界、改变社会文化之意志的,不是路德,而是加尔文。”3 加尔文不仅如此思想,也如此实践。他在日内瓦的服侍,不只是为了灵魂的拯救,也是为了用上帝的话语来改变日内瓦使之归正,成为一个基督教的社会。加尔文的思想在法兰西、英格兰和苏格兰乃至美国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4 苏格兰和英格兰的加尔文主义者都试图建立新的耶路撒冷。英国的清教徒为了信仰的自由,跑到新英格兰去建立一个“神圣的共和国”,一个基督教的社会。清教徒被称为“世俗中的圣徒”,他们满怀荣耀上帝的激情,要用圣经的真理使整个世界归正。

加尔文主义的文化使命观在近代荷兰改革宗神学家凯伯尔(Kuyper)那里得到了最充分的继承和发展。凯伯尔无论在思想领域还是在实践领域都是一个旷世的天才。他是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的创办人,曾经担任过荷兰的首相。在自由大学的就职演说中,凯伯尔曾豪迈地说:“在我们人类生活的全部领域,在这些领域的任何一寸土地上,作为万物之主的基督完全有权力说:‘这是我的!’”5凯伯尔是一个强调普遍恩典和基督王权的神学家。他认为上帝的救赎性恩典能够恢复自然,使万物都回到上帝原初的旨意之中。凯伯尔对于普遍恩典的看法比加尔文11神学思考 更加乐观。加尔文更多是从对罪的约束的角度来看待普遍恩典:“即使在这败坏的本性中仍存在一些上帝的恩典,这恩典虽然没有洁净人的本性,却约束人的恶行。”6 凯伯尔则认为普遍恩典是文化的基础,因为上帝对于造物的计划是通过普遍恩典完成的。人虽然堕落了,但因着上帝的恩典,人仍然能行善,人借着科学的发展仍然能恢复对自然的统治。7 凯伯尔强烈地突出基督徒的文化使命,认为世上的万物能够在人类的治理之中向前发展,荣神益人。他把基督教信仰归纳为一种完整的世界观,一种生活体系,它涵盖了生活的所有层面。个人生活和社会生活的每一个层面都应该荣耀上帝,彰显出上帝的荣耀。“人开始理解,管理自然界和一切受造之物是他的神圣职责,这正是上帝在创世之初所吩咐人要做的。咒诅并不在这个世界本身,而在罪上。人生的正道不是从世界逃进修道院,人的责任应该是在世界上、在生活的每一个层面上侍奉上帝。”8 凯伯尔心中时时燃烧着荣耀上帝的激情。1897 年,在纪念《标准》杂志创办 25 周年之际,他说:“无论世界的抵抗多么激烈,上帝圣洁的律令都要在家庭、学校、国家中被重建起来;换言之,要把圣经和万物所见证的上帝的律令刻在这个国家的良心中,直到整个国家重新敬畏上帝。”9

凯伯尔的神学被人称为新加尔文主义神学。他的文化使命观不仅影响了他的荷兰同仁巴文克、弗伦霍温和杜耶沃德,而且传到大洋彼岸的美国。现代美国神学界举足轻重的几位人物,如范泰尔、薛华、卡尔 ·亨利和寇尔森,无不受到凯伯尔的影响。世界监狱事工负责人寇尔森不遗余力地重申基督徒的文化使命。寇尔森延续了加尔文主义对于创世记 1 章 16 至 28 节的解释,他认为:“自从上帝创造世界和人类开始,创造的发展主要就是社会和文化的发展:这是人类主要的工作。人要遵守上帝的命令,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10 寇尔森同样认为,文化使命并不因为人的堕落而终止。罪进入到上帝创造的秩序当中,但并没有消灭整个秩序。寇尔森也意识到,新约圣经中确实没有特别提到文化使命。但是,他说,我们不需要找到这样的经文,因为赋予亚当的文化使命至今仍然适用。因此,“当我们被救赎时,我们不仅从驱使罪恶的动机中得自由,更被恢复实现被造的最初目的,并有力量做当做之事:建立社会和创造文化——并同时恢复本来的创造秩序。”11

如上所述,改革宗的文化使命观是建立在对创世记 1 章 28 节的诠释上。上帝在人类堕落之前赐给人类治理万物的使命,在人类堕落之后依旧不变。这就是说,基督的教会被赋予了两个使命,一个是马太福音28 章 18 至 20 节所表达的大使命,即福音使命,另一个就是创世记 1 章所表达的文化使命,二者相辅相成,并不互相矛盾。

改革宗神学的文化使命观激发了许许多多爱主的基督徒在社会文化的不同领域为主作见证。它扭转了继重洗派以来的分离主义传统,让基督信仰的光辉照进了世界的各个领域。然而,仔细寻思起来,这种文化使命观总有一些让人感到不安的成分。或许是因为这种文化使命观更多是建立在荣耀神学,而不是十架神学的基础上。陆昆弟兄说:“荣耀的神学就是试图在世界的、今生的荣耀中找到上帝的荣耀,在能力中找到上帝的能力,在丰厚的生活中找到上帝喜悦的证据等等。”12这并不是说凯伯尔、寇尔森等人离开了十架神学。他们都是身上带着十字架印记的可敬的圣徒。 可是他们的文化使命观却容易导致人对这个世界及人的文化持过于乐观的态度,也容易导致人用世上的统治和力量去证明上帝的荣耀。“统治神学”或“主权神学” (Dominion Theology)的出现就是其中一个例子。12

二、统治神学的文化使命观:统治世界,建立地上的国度

 

统治神学也是从改革宗神学中发展出来的一种文化使命观。它所理解的文化使命是在地上建立上帝的国度,用摩西的律法来统治这个世界。统治和治理十分相似,却有些微妙的不同。统治神学认为,亚当和夏娃堕落之后,撒旦篡夺了人治理世界的权柄。上帝呼召教会从撒旦手中夺回这治理的权柄。人归信基督后,就应当去掌管这个世界,统治社会的各个领域。用统治神学的一个代表人物诺斯(Gary North)的话说,圣经提出了一个世界范围的统治计划:上帝的国度(文明)。在末世论上,统治神学持后千禧年观,认为这个世界要被基督化,成为千禧年王国;也只有在整个世界基本上被基督化以后,基督才会再来。教会的责任是要为基督征服这个世界,使得所有世上的文化都基督教化,将天上的模式印在地上,在地上建立上帝的国度。这种神学因此也被称为“天国已临神学”(Kingdom Now Theology)。“统治神学”最重要的特征是相信神治(Theonomy),认为应当用旧约的律法来统治这个世界,整个社会都应该服从摩西律法,包括道德法和民事法。它又被称为“重建神学”(Reconstructionism),因为它突出以基督教的原则,特别是圣经的律法来重建社会。重建神学在政治上表现为激进的宗教右派,极其重视对基督徒的政治动员,认为基督徒应当控制政府和社会中的重要位置,并在整个社会中施行旧约的律法。

统治神学在神学界的影响并不大,但在社会政治领域的影响却不可低估。在美国,詹姆斯 · 肯尼迪(James Kennedy)曾经建立过一个中心,叫做“为基督夺回美国”(Reclaiming America  for Christ )。 大 卫 ·艾克曼所著的《耶稣在北京》和远志明的《神州》也不无统治神学的影子。许多基督徒并没有直接受到统治神学的影响,但他们内心深处的观念却与统治神学“不谋而合”。基督教王国的观念在人心中是那样地根深蒂固。

这让我们想起了五旬节前耶稣的门徒所问的问题:“主啊,你复兴以色列国就在这时候吗?”(徒 1:6)门徒们心里期待耶稣能给他们带来政治上的神权统治,他们的盼望是地上耶路撒冷的复兴。然而,耶稣并没有给予他们所期待的答案。统治神学把上帝的主权等同于用上帝的律法来统治这个世界。他们想把上帝的国度搬到地上,却忘记了耶稣曾说:“我的国不属这个世界”(约18:36)。他们为了彰显上帝的荣耀,试图采用政治手段、权力等世界的方式,到头来必显为愚拙。相反,五旬节后,使徒们凭着圣灵的大能,成为搅动天下的人。然而,他们在世上没有任何的政治权力,他们是以在人看为软弱、愚拙的方式,在扩展上帝的国度,彰显基督的荣耀。

 

三、低调的文化使命观:见证基督,盼望新天新地

从创造论的角度来理解文化使命,容易导致在地上建立新耶路撒冷的乐观主义。人类历史上确实不乏福音复兴、社会变好的世代。但人类的历史并没有因此而不断进步。我们所生活的世代依然是一个弯曲悖谬的世代。因此,我更愿意从救恩论的角度来看待文化使命。在我看来,文化使命不是耶稣所赐下的大使命之外的另一个使命,而是大使命的一部分。

当耶稣借着十字架上的死成就了救恩并从死里复活之后,他对门徒说:“天上地下所有的权柄都赐给我了。所以你们要去使万民做我的门徒,奉父子圣灵的名给他们施洗。凡我所吩咐你们的,都教训他们遵守。”(太 28:19—20)是的,天上地下所有的权柄都是我主基督的。当耶稣从死里复活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被魔鬼篡夺的权柄夺回了。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基督的门徒就是世界的统治者。耶稣没有让门徒去统治世界的各个领域,而是赐给了他们大使命。很多人把大使命等同于福音使命。可是这大使命的内容,不仅仅是传福音给万民听,它还包含使万民做主的门徒,给他们施洗,教训他们遵守主所吩咐的一切。文化使命是做门徒的一部分。做门徒、遵守主的教训包括在个人生活和社会文化的各个领域见证上帝的荣耀。耶稣对门徒说:“你们是世上的盐 …… 你们是世上的光。”(太 5:13—14)基督徒的文化使命就是在世界上做盐,防止这个世界进一步腐化;做光,照亮我们所处的黑暗世界。“你们显在这世代中,好像明光照耀,将生命的道表明出来 ……”(腓 2:15—16)在实际的内容上,这种文化使命观与改革宗的文化使命观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它同样要求基督徒在社会生活的不同领域彰显基督的真理,但是它的目标没有加尔文主义者那样雄心勃勃。它不指望借着文化使命在地上恢复上帝的创造,更不奢望在地上建立上帝的国度。它怀着对新天新地的盼望,不遗余力地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为基督作见证。它不是建立在普遍恩典之上,而是建立在特殊恩典之上,建立在十字架之上。耶稣升天之前对门徒说:“但圣灵降临在你们身上,你们就必得着能力,并要在耶路撒冷、犹太全地、撒玛利亚,直到地极,作我的见证”(徒 1:8)。它所凭的同样是圣灵的大能,而不是人的聪明和智慧。

把文化使命定位在见证而不是治理或统治,似乎稀释或减弱了基督的王权。其实,基督挂在十字架上的时候,基督的王权也没有被动摇过。十字架上依然写着:“犹太人的王,拿撒勒人耶稣。”(约 19:19)君士坦丁成为罗马皇帝的时候,基督是王,德西乌斯对基督徒残酷逼迫的时候,基督也是王。那些在大逼迫中靠着圣灵的能力坚持信仰的殉道士,他们的身上充满了上帝得胜的荣耀。寇尔森引用歌罗西书 1 章20 节来说明,救赎涵盖了创造的所有层面,他也提到罗马书中受造之物将脱离败坏的辖制的应许。他以此推出,我们重生以后的使命,是修复上帝的创造,把万有带到基督的主权之下。13他却没有看到,无论是受造之物还是我们的最终得赎,都要等到基督再来的时候。“我们得救是在乎盼望;只是所见的盼望不是盼望,谁还盼望他所见的呢?但我们若盼望那所不见的,就必忍耐等候。”(罗 8:2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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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John        Lei th,    An  Introduct ion  to  the  Reformed Tradition,   Westminster    John Knox          Press,       1981,        p.75.

2         Henry     R.     Van  Til,    The Calvinistic Concept  of Culture,      Baker        Book         House,1959,p.89.

3         Christopher   Dawson,  Judgement  of Nations,       转引 自 John        Leith,        An  Introduction  to  the Reformed

Tradition,   Westminster    John        Knox          Press,     1981,      pp.75-76.

4         参见道格拉斯 · 凯利:《自由的崛起》,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 年。

5         Abraham        Kuyper,     “Sphere Sovereignty,”          转引自大卫 · 诺格尔的《世界观的历史》,北京大学出

版社,2006 年,15 页。

6         加尔文,《基督教要义》(上),加尔文出版社,2008 年,227 页。

7         参见 Henry   R.     Van  Til,    The Calvinistic Concept of Culture,      Baker        Book         House,1959,    pp.120-121。

8         《加尔文主义讲座》,引自《加尔文传》,华夏出版社,2006 年,223 页。

9         Ab r aham      Kuy p e r ,       Le c t u re s   o n   Ca l v i n i sm,     Biographical       Note,        iii,     Eerdmans,        1931.

10       寇尔森、皮尔斯,《世界观的故事》,校园出版社,2005 年,372 页。

11       同上。

12       “今夕何夕”,《教会》2008 年第 1 期。

13       寇尔森、皮尔斯:《世界观的故事》,373—374 页。